君有疾否 第15章

作者:如似我闻 标签: 古代架空

  “我眼里不是只有你吗?”楚明允笑吟吟道。

  苏世誉将茶盏递到他面前,道:“玩笑之语就此为止吧,楚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楚明允接过茶捧在手里,漫不经心地道:“想了你啊。”

  “……容我直言,楚大人还是改掉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习惯为好。”

  “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楚明允反问。

  “若是如此,”苏世誉顿了顿,起身便往外走,“依照先父训诫,我府中夜里不见私客。虽然失礼,但楚大人也已经是见过我了,我去遣人送你回府。”

  “喂——”

  苏世誉驻足,回首笑道:“楚大人想起来所为何事了?”

  这种人,难怪至今都未曾娶亲,楚明允暗叹一声,便直截了当地开口道:“你可还记得宋衡的那所宅子?”

  苏世誉在他对面坐下,“自然记得,怎么了?”

  “我研究那铜符好些日子也没能看出些什么,忽然想到那宅子里机关众多,说不定会有些线索。”楚明允道,“苏大人肯不肯去跟陆仕交代一声,把那宅子从刑部划到我手下?”

  “那宅邸一直空置无用,此事应当不成问题。不过,”苏世誉看着他,笑道,“这也不是什么急事,楚大人为何不等明日再谈,偏要夜里来我府上?我还当是有心怀不轨之人闯了进来。”

  心怀不轨的楚明允喝了口茶,面不改色道:“不都说了我是来幽会的吗?”

  趁夜而来,他当然是有所图的。手下的人查了苏世誉那么久都没个进展,楚明允索性借机亲自来一趟。早在苏世誉留意到他在窗外时,他就已经避开了侍卫将苏府转了个遍,府上普通至极,毫无机关痕迹,更没有什么如他那般安置暗卫杀手的地方,意料之内的结果,又令人更为困惑。

  不过以调戏的法子应对苏世誉还真是屡试不爽。

  苏世誉盯着楚明允的神情看了片刻,垂下眼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话题,“宅邸划归给太尉府后,无论刑部和御史台都不好再插手干涉。那若是有了线索,楚大人打算如何告知与我?”

  楚明允指尖轻点在瓷杯上,不在意地道:“你若是不信我,大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

  “哪里话,”苏世誉轻轻地笑了笑,抬眸看着他,“我自然是信得过楚大人的。”

  “师哥?”

  “……嗯?”楚明允回过神来,看了眼秦昭,撩帘向外望去,才发觉已经到宋衡的宅邸前了。

  苏世誉行事素来利落,不过一日便让两方交接完毕。事情虽然顺利,可楚明允一回想到苏世誉说信他的神情,心里隐隐约约地总是觉得有些发毛。若是说他之前还做了厚颜无耻地告诉苏世誉什么都没发现的打算,那现在就多少要有所顾忌了。

  楚明允和秦昭下车入宅,一路直往书房而去,影卫们无声地在后面缀着。

  依当晚谭敬所言,那个假宋衡接到计谋失败的消息不是直接离去反而去往书房,既然不是封了书房的出口将他和苏世誉堵死在地牢里,那显然意味着还有其它要紧的东西在。

  书房内摆设如旧,只是许久无人积了些薄尘。

  楚明允正端详着地牢出口的书架,身后四处搜寻的影卫忽然出了声:“主上。”

  “嗯?”楚明允转身走过去。

  影卫恭敬退开,他便看到了掩在古卷后的木架上有一处凹陷,轮廓有些熟悉。楚明允将铜符嵌入,严丝合缝,只听寂静里忽然‘咔哒’一声脆响,机括运动声缓缓而起,面前的书架将两侧拉开,那里面非但不是漆黑一片,流泻而出的灿光还差点晃了人眼。

  金块烁亮,条条堆砌着足占满了半个石室。

  饶是楚明允也不禁微眯起眸子感叹,“原来赌坊的金库是在这里,还真是要比我有钱许多。这么比较来看,其实我这些年也并没有敛财多少,你觉着呢?”他稍偏头问秦昭。

  秦昭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石室的另一边摆着一排书架,上面摞了不少册子。楚明允随手拣了本册子翻了翻,微微讶然,又拿过了其它几本翻看,随即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册子上记载着京畿几郡官员的履历,每册一人,从生平经历,到家眷妻小,事无巨细一一在列,可见搜罗之用心。

  从陈玄文之死,到宋衡之事,再到极乐楼一案,如今已然可以肯定同出一源,而且对方果真是筹谋许久,来势汹汹。

  “行了,”楚明允开口,对影卫吩咐道:“这些册子运到府中,那边的金块你们各取所需,动作快些,等我告诉了苏世誉后,这可就都要拿给李延贞挥霍了。”

  影卫称是,一致地上前来搬册子。

  楚明允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手中的册子上,“右扶风郑琬……”

  深夜里忽然有叩门声响起。

  “大人,”门外的人道,“属下有急事禀报。”

  郑琬闻声放下公文,起身开了门:“何事要……”

  庭中已尸横二三,站在门前的人黑衣蒙面,缓缓地抬起脸来。

  一道白光乍现,胸口冰冷刺痛,郑琬反应不能地低下头,只见白刃没入胸腔,疾呼未及出口黑衣人便已抽刀后退,足尖轻点,转眼消失。郑琬晃了一晃,猛然喷出一口血来,仰面倒在了地上。

  天际冷月无声。

第二十二章

  白露过,鸿雁南飞,气候转凉,秋意充盈宇内,天地一片肃杀之气。连日来天色灰郁,笼在人头顶,更压在人心头。

  长安城内外皆是人心惶惶。

  自右扶风郑琬于家中被杀后,不过月余,京畿几郡又有四位官员横死,朝野震动。现场几经探查,发现这五次犯案手法类似,而地点相距较远,基本可确信是有场组织的谋杀。此结论一出,李延贞坐不住了。

  杀害官吏,本就是蔑视天威之举,而这接连几次还都是在京城周遭郡县出事,根本就是堂而皇之地威胁长安,挑衅皇权。

  长安城进出关卡更为严格,城内巡防营加紧巡查,茶楼里流言蜚语议论得热闹,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被恶意揣测了个遍,更有好事者偷偷下注,猜测下一个丧命的会是谁。

  案子经刑部移交上了御史台,皇帝李延贞下令,由御史大夫亲自查办此案,各方皆要协助配合,不得有误。

  御史台一时灯火彻夜不灭,疑犯与证物不断从地方押送过来,台中大小官吏忙得不可开交,几日后终于有了眉目,连忙呈报给了御史大夫。

  身负皇命的苏世誉粗略地看过后,却对他们温和地笑笑,道:“这些日子诸位都辛苦了。查案不能急于一时,明日恰好休沐,还请诸位回府好好歇息吧。”

  诸位御史登时傻眼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上到朝臣贵戚,下到平民布衣,如今各方都在盯着御史台,这事明明就是十万火急刻不容缓,更别说有圣命在上,谁敢走?

  然后发现他们的御史大夫真的走了。

  苏世誉在书房里与自己对弈,他闲敲棋子,凝神正盯着黑白纵横的棋局。

  “公子!”苏白急匆匆地推门进来。

  苏世誉分神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又忘了敲门。”

  “嘿嘿,我这次记得问了,我爹不在。”苏白走上近前道,“公子您今日真不去御史台了?这才没一会儿,都好几位大人派人过来了。”

  “派人来说了什么?”

  “大概都是问您在不在,然后说那案子紧急,就算休沐日您不过去,好歹给个意思,不然诸位御史没有查的头绪。”

  苏世誉的目光仍落在棋局上,指间夹着一枚莹润白子,顾自沉吟着不出声。

  “……公子?”苏白试探地提高了声音。

  “听到了。”苏世誉终于开口,落子后仍不抬眼,又取过枚黑子打量着棋局,“他们的汇报和证物我都看过了,现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位太尉大人,想查的话不过是两三天的问题。他们并非毫无头绪,而是没有我的许可不敢轻举妄动,为何要着急。”

  “那公子还不快下令啊!”苏白一兴奋不自觉上前了两步,“难得那个楚太尉露出了这么大的马脚!”

  “不是他。”苏世誉平淡道。

  “啊?”苏白愣了愣。

  “你小点儿声,吵得我忘记方才下在哪里了。”苏世誉抬头瞥了眼苏白。

  苏白立刻闭上嘴,伸手在棋盘上指了指。

  苏世誉将黑子也落下,才继续道:“我与他两党相争多年,纯臣虽有过牵扯利用,但从未像现在这般大开杀戒,证物线索又那么明显,不是他会犯的错。”他顿了顿,“更何况,我与他相识多年,还从未见他措辞如作为证物的书信上的那般正常过。”

  “公子的意思是有幕后黑手栽赃陷害?”苏白话一出口又忍不住困惑道:“不对啊,如今京中局势两分,又不是我们,难不成还能是楚党内乱?”

  “京中只有两党,可长安外虎视眈眈的饿狼可多得是,你怎么知道没人已经插手进来了?”苏世誉抬起脸,笑意深深地看着苏白,复又收回视线道,“只是我还想不明白对方怎么会突然针对上了楚太尉。”

  “说不定是因为楚太尉性格实在太差了!”苏白揣测道。

  “……大概吧。”苏世誉停了落棋的手,微皱了眉,“总要弄清楚对方目的才好做决策,所以这件案子我打算亲自从头查起。毕竟楚太尉统率军队多年,不知有多少将士已经分不清自己姓李还是姓楚了,如果现在贸然顺势处死他,恐怕会令军心动荡。何况朝中除了他也不剩几人有行军之才,一旦边境借此……”他话音骤顿,唇边忽然浮现一丝笑意,了然地重复体味着那个词,“……边境。”

  苏白还茫然着,只见苏世誉起身正对着他,吩咐道:“将现有一切证物扣压御史台,没我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动。告诉御史中丞,他们一切照旧即可,关于这桩案子暂且不必再做什么。”

  “是,”苏白连连点头,“还有呢?”

  “备车。”苏世誉将棋盘移到一旁,理了理袍袖往外走去,“我去太尉府一趟。虽然不怎么喜欢那个人,但比起边境的那些家伙,我还是宁愿他留下。”

  苏世誉的忽然到访让楚明允微有诧异,等接过了对方递来的书信后,他神色反而波澜不惊了起来。

  苏世誉待他将信中内容看过,开口问道:“楚大人有什么想说的吗?”

  楚明允仔细端详道:“这字徒效形态,未得其神,远不如我本人写的好看。”

  “……没别的想法了吗?”

  “你若不信,我写封聘书送你看看?”楚明允认真道。

  “……依我来看,楚大人是打算写纸状书呈与我欣赏了。”苏世誉道,“你不打算解释些什么吗?”

  “何必多此一举,”楚明允笑笑,将信搁在书案上,“苏大人既然都将证物拿给我看了,还需要我再费力为自己开脱?”

  苏世誉笑了笑,“楚大人果然是聪明人。这些命案既然不是你所为,御史台也自然不能令国之栋梁蒙冤……”

  “苏大人,”楚明允凉凉地插话道,“把我称作国之栋梁,你不觉着有些心虚吗?”

  苏世誉扫了自我定位如此真实的楚明允一眼,神色不变地继续道:“我的打算是你同我一起去案发之地仔细调查,看看是否还有遗漏之处,也好助你洗清嫌疑。楚大人若是无异议,稍后我会入宫向陛下请示。”

  “你安排就行。”楚明允无所谓道,“只是苏大人这般为我用心,可让我如何报答是好?”他顿了顿,笑意盈盈地瞧着苏世誉,“要不要我以身相许啊?”

  “愧不敢当。”苏世誉淡然一笑,顿了一瞬又道:“不过楚大人若真感激,往后还请少些戏谑之语吧。”

  “哦——?”楚明允眉梢微挑,虚心求教道:“我怎么不记得有什么戏谑之语,你说给我听听?”

  “……楚大人。”

  “我在。”

  “告辞。”

  “我送你啊。”楚明允笑眯眯地起身跟了上去。

  两人自回廊往外走,朱廊外梧桐叶落无声,他们亦无言良久。楚明允脸上笑意渐渐淡下,眸光兀自几番浮沉,忽然侧目瞧着苏世誉道:“虽说是重大命案,但其实你不必亲自过去也可详尽掌握情况的吧?”

  “的确,但终归还是想亲自确认一番。”苏世誉道。

  “我听闻事事必躬亲的人实则是因为无法全然信任旁人,”楚明允笑道,“苏大人防心重成这样,莫非是有什么惨痛过往?”

  苏世誉神情毫无波澜,平淡道:“楚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楚明允偏头瞧他,笑道:“随口问问,若是勾出什么伤心往事,我不是正好能趁虚而入讨你欢心了?”

  苏世誉淡笑了声,“劳你关心,”他垂眸,“我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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