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前还以为郭茂德要将紫蓉重新抓进去审问,可他这招更妙,拷打紫蓉,即便真吐露些什么,林承之也可以不认,他在此设局,才是真正的人赃并获。

郭茂德交代完,紫蓉语气有些犹豫。

“可我……”

郭茂德道:“你放心,将林承之抓获之后,本官只当你先前所作口供是受他要挟,不会定你的罪。”

紫蓉道:“……好。那他什么时候来?”

郭茂德没答,反而问道:“你亲眼见他取了那字条?”

何仲无奈道:“亲眼亲眼,我将字条塞在他家大门的缝里,他一开门就弯腰去捡什么东西,指定是看见了。然后我立刻驾马到城门口来找你了。你放心罢,事情已经都到这地步了,我不会乱来。”

郭茂德道:“你驾马有多快?”

何仲道:“从筑和街到城门口,一炷香。按照林承之的脚程,即刻出发,起码也得差我三刻钟。”

怪不得他二人明明早拿了药,却还来在我之后,原来是为了等林承之散衙。

郭茂德应当是先在城门口附近的什么地方等着,何仲去递信,等着林承之散衙回家,确认他看到门口字条了,才驾马去城门跟郭茂德集合。如此既能保证信递出去,又能抢在林承之前头来这庙里。

郭茂德道:“那也不久了,你记住等会要说的话了吗?”

紫蓉道:“记住了……两百两,不然就告发他。”

郭茂德道:“好,我现在就将你身上镣铐解开。”

何仲道:“等等,现在解开,她跑了怎么办?”

紫蓉哽道:“你们给我吃了‘融骨丸’,没拿到解药,我哪里敢跑?”

何仲道:“……倒也是。”

郭茂德警告道:“这大理寺秘传剧毒只有本官一人知道,林承之也没有解药,你别想耍什么花招。”

紫蓉苦道:“大人多虑了,紫蓉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一阵镣铐的哐当声,紧接着是拍衣裳的声音。大约是在松绑。

郭茂德冷道:“好了,你就在此处等着他,别哭丧着脸,叫他识破了,本官也不会给你解药……你上哪去?”

最后那句却不是问的紫蓉。

响起的脚步声停住,何仲道了一句“外头小解”,道完,脚步声又起,走远了。

少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何仲扯着脖子的一吼。

“林承之来了!快躲起来!”

郭茂德声色紧张:“怎么这么快?你不是说差三刻钟吗?”

何仲道:“他是骑马来的!我方才裤子解了一半,看见个人影驰马往这边来,定睛看了眼,就是他今日穿的衣裳。”

郭茂德惊诧道:“他还蓄马?”

“不可能啊,我看他没……”何仲一拍手,“算漏了!他是在城门口租的马。”

原来如此。

城门口都有马厩,既可停马,也可租马。郭茂德和何仲为了隐匿行迹,不敢将马驾至此处,从城门口一路步行过来。林承之从筑和街走到城门口,为了省力,在城门口租马驾来这破庙。两两相抵,也不差太多时间了。

马蹄奔踏之声渐近。

郭茂德惶道:“他过来了!快去佛像背后躲着!”

没等我反应,脚步声已至耳畔,慌乱无章,马上一个人影率先窜了进来。他手里攥着先前捆紫蓉的麻绳和镣铐,与蹲在地上的我面面相觑。

麻绳和镣铐悉数掉在了地上。

何仲双目圆瞠,呼吸凝滞,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脚往后一退。从后头跟来的郭茂德撞在了他背上。

“你在这挡着干嘛?”语气埋怨。

何仲侧身给他让出了一条道。郭茂德钻进来,又与我面面相觑。

郭茂德后退一步。

“……”

空气一片死寂,庙外马蹄声更加清晰。

一时之间,也不知我与他二人谁更尴尬。

本王往里挪了几寸,指着地上空出来的地方:“咳,两位大人不必拘谨,随便坐。”

这块地方本来不大,我虽然腾了些位置出来,但郭茂德和何仲都不愿靠得太近,故我一人在能遮住的右边边缘,郭茂德和何仲紧紧挤在一块,中间空着的地方安静躺着一副镣铐和麻绳。

马蹄声止住,少倾,紫蓉喊道:“林大人!”

一道清润的男声响起:“紫蓉姑娘?”

紫蓉激动道:“林大人,紫蓉等你好久了。”

脚步声不疾不徐,声音也由远及近:“紫蓉姑娘有何事,非要将我叫至这荒郊野外?”

紫蓉道:“我将林大人叫来这无人之地,是为了林大人你着想。”

林承之稍有些疑惑:“紫蓉姑娘这是何意?”

“若叫外人听了去,怕林大人你担惊受怕。”紫蓉话锋一转,按照先前交代说道,“给我两百两银子,唐寺丞的事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庙内片刻安静。

郭茂德、何仲,以及本王,都绷紧了神色。

良久,林承之道:“紫蓉姑娘的话,我没听明白。”

我余光瞥了一眼,见到郭茂德眼底失望一闪而过。

紫蓉冷道:“林大人不必跟紫蓉装模作样。”

林承之疑惑道:“……你莫非是觉得,唐寺丞的死跟我有关?”

紫蓉道:“林大人给紫蓉这二百两,紫蓉绝对守口如瓶。若不给,个中细节,紫蓉就一一讲给旁人听。”

林承之沉默片刻,道:“你是在勒索本官?”

他居然现在才听出来?

紫蓉道:“正是。”

林承之声音沉了几分:“唐寺丞死了,没人替你赎身,慕芳楼的人也对你颇有微词,本官知你难处,但你不该走这些歪门邪道,你要钱,本官可以借给你。但两百两,本官拿不出来。”

郭茂德鼻子吐了口闷气,眉头皱成了一团,似乎十分不满意林承之的回答。

本王也在心头叹气。

上天给了一个人世间罕见的才华,也必然会给他世间罕见的缺心眼。

对于这个回答,紫蓉默不作声——按照郭茂德的吩咐,没有提过的,她便不能多嘴。良久,林承之试探着问道:“唐寺丞是不是曾给你提过本官什么?”

他有这一问也很正常。

紫蓉与唐宏升关系匪浅,或许唐宏升曾将有关升迁一事的怨怼讲过给紫蓉听,二人既有仇怨,紫蓉便猜林承之跟此案有关,故邀他来此借此诈他一笔。

“不是唐寺丞,是……”紫蓉不说了。

林承之道:“不是唐寺丞,是谁?”

郭茂德眼皮骤然拉起。

紫蓉大声道:“是谁你都管不着,两百两你给是不给?”

林承之语气无奈,道:“你若再胡搅蛮缠,本官只能抓你去衙门了。”

紫蓉不做声了。

话已至此,戏也就至此了。

郭茂德一脸失望。何仲舒了口气,做了个起身的动作,却被一旁的郭茂德按了下去。

郭茂德摇了摇头,何仲像是恍然明白了什么,赞许的点了点头。

他二人设计一番,抓到人也就罢了,抓不到,出去场面应当不会太好看。

我三人心照不宣地默默蹲着,就等林承之不耐烦走掉。

半晌,那清润的声音再次响起。

“紫蓉姑娘若没有别的事,本官就先……”

林承之话没说完,何仲突然“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郭茂德转头看向何仲,声音咬牙切齿:“你……”

何仲五官挤在一团,憋着气从地上支棱起来:“蹲太久,麻了……”

然而为时已晚。

“谁?!”

何仲本来在最边缘的位置蹲着,这一倒,上半身就全露在了佛像的底座外面。林承之呵完,脚步声也渐渐逼近,何仲身材敦实,两手在地上抓了两次没撑起来,焦急得热汗直流,郭茂德懊吐了口粗气,恨铁不成钢地过去将何仲提了起来。

这回是谁也躲不了了。

一通兵荒马乱,总算到他赶到,我三人都体面地站着拍灰。

“郭推丞,何推丞……晋王殿下?”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本王很明显的察觉到林承之喊最后一声时语调多扬了几分。

他今日着了一袭靛青长袍,月白色的衿带正轻柔地在晃。

本王盯着那根衿带不说话。

郭茂德和何仲也不说话。

我猜他们正在组织语言。组织一个能合理解释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就在此刻,紫蓉提着裙子匆匆从另一头跑了过来:“我已按你们吩咐的做了,解药呢?”说完,朝郭茂德摊开了掌心。

郭茂德:“……”

何仲:“……”

空气就这么凝滞住。他二人的神情似乎比方才见到我时还僵硬了几分。

过了不知多久,紫蓉惊惶道:“你们不会耍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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