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第83章

作者:君子在野 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成长 正剧 古代架空

第159章 聚义之四

山谷里处处是人,处处是兵戈之声,谢离一声呼啸,漫天壁枭疾冲而下,放下无数绳索,谢离回头呼喝:“走!咱们去见老朋友!”

林故渊扯住一条绳索,回头冲玉虚子道:“师尊,这边靠你们了!不肖徒儿要去报那火烧天地生宫的大仇!”

玉虚子、玉清子、玉移子正各自杀敌,一想到当日祝无心等人耍阴招将一众昆仑弟子困在不争峰,险些让昆仑百年基业毁于一旦,都是心头火起,喝道:“放心!”

谢离、林故渊、易临风、温酒酒、枯木子一行五人等人飞上悬崖绝壁,点燃信号烟火,上面早有内应准备了马匹,众人一往无前,你追我赶,易临风追上林故渊,笑道:“聂琪和欧阳啸日一对狗贼可是我们的仇家,你也要打么?”

林故渊笑笑:“天下归心,打与不打,又有什么区别?”

易临风一愣,只这一下,已经落在后方,高声叫道:“等等——你们等我一等——”

风鸣谷寂静无声,一行人下马徐行,远处红日初升,晨雾熹微,欧阳啸日牵着七八头威风凛凛的灰狼,在悬索门前静静等待。

几人停住步子,与欧阳啸日相对站着,林故渊也静静看他,先前只远远看过他一眼,如今面对面看见真人,不觉可怖,倒有一丝亲切。

他比之前在鸡鸣峰见面时憔悴了些,身材高大,身着金甲,五官深刻,很威武的相貌,但眉宇间似是十分哀伤。

谢离迈出一步,朗声道:“欧阳兄弟,好久不见。”

欧阳啸日笑道:“真的是你,小琪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他拧住左右摇头的灰狼,逐一看向易临风等人,脸上的笑痕越深:“原来易堂主也还在人世,恭喜恭喜,旧日的朋友剩下的可不多了,难得咱们还能见面,还有酒酒和枯木,你们与旧主重逢,十分快活吧?这些年令里的事,我也有身不由己的地方,委屈你们了,还有——还有——”

他望向林故渊,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玄妙一笑:“你便是那位让我把整座开封府翻过来的昆仑派高徒吧,你拿走了《菩提心法》,让我好费了一番周折,嗯,好俊雅的长相,难怪谢兄弟高看你一眼。”

他细细说来,似是对每一个人都亲密无限,怀念无限,林故渊心道:这人却不像他外貌那般凶狠,也不像祝无心、崔左使那样行事怪异,倒像是个敦厚纯善的人,听他说话,与谢离似是十分投缘。

谢离待要上前,林故渊轻轻碰了碰他的手,道:“当心有诈。”谢离摇头,笑道:“欧阳兄弟是我朋友,他要怎么对我,我都认了。”

欧阳啸日轻拍狼背,制住那几匹畜牲,谢离走到他面前,欧阳啸日将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感慨道:“你一点都没变,小琪可变得多了。”

二人紧紧抱在一起,轻拍彼此脊背,复又分开。

欧阳道:“若我们还在南疆,没有回来该多好,那时你俩在冷教主门下,我天天跟在你们后面玩耍,有一回曼娘让咱们去崖壁上采一种能入药的鬼手藤,那藤十年一开花,开花前后药效最好——岩壁面朝大海,常年受强风、盐雾、暴雨侵蚀,岩石嶙峋而多孔洞,我不慎被毒蛇咬伤跌了下去,错过了采藤时间,聂琪气得不住骂我废物,你却默默背起我,到处找大夫医治。”

谢离淡淡道:“是么,那我倒忘了。”

欧阳啸日笑道:“你对谁也是这样的性子,无怪你没在意,你们两个天资卓绝,行动默契,我却总是落人一等,小琪从来瞧不上我,我十分嫉妒你,可直到今日,我对你只有敬爱,没有半分恨意。”

谢离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不然我那时必定有所顾忌。”欧阳啸日道:“他那个人,刻薄狡诈,阴险慕强,对我的这份心意,他只有贬低嘲笑,再没有一丝真心。”

谢离听得也有些伤感,道:“欧阳,回头吧,我们都等着你。”

他们一来一回说得真诚,林故渊冷眼看着,只见易临风三人都面露戒备,手握各自兵刃,噤若寒蝉,谁都没有答腔。

欧阳啸日的笑容渐渐消失,长长叹一口气,对谢离道:“没有办法的,你喜欢上一个人,就没有办法了。”

谢离点点头,道:“知道了,兄弟,准备好上路吧。”

欧阳啸日将灰狼尽数解开,揉搓它们的颈毛,用一种独特的低沉语调与它们说话,这几头狼极通人性,在他怀里摩挲许久,仰头凝视着他,恋恋不舍,先是颠跃几步一回头,步伐逐渐加快,最后你追我赶,蓬松的毛发飘拂在淡白晨雾里,争相奔向远处的群山。

欧阳啸日收起灰狼项圈,对林故渊道:“你可是个正派里的弟子,你与我们一道,师门不容,被天下人唾骂。”

林故渊道:“公道论断自在我心中,与天下人何干?”

欧阳啸日瞧着他脸上的冷毅神色,惨惨一笑:“好的,好的,只有我是个傻瓜。”

欧阳啸日抽出刀来,对谢离道:“出招吧。”

二人再不多言,谢离铮得挥出乌月刀,在那风鸣谷入口战至一团,二人以快打快,以力打力,刀法刚猛霸道,皆是狠绝迅绝。

林故渊冷眼瞧着,谢离那刀法与他的掌法不同,朴拙沉郁,不显狂态,但每一刀都打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快如闪电,势如奔雷,意之所致,任意挥洒,竟全是从未见过的武功套路,仿佛那刀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如何想,那刀便如何去攻,乌月刀黑沉沉不反寒光,一刀一刀逼近欧阳啸日颈项,林故渊手心全是汗,不住地观察他如何出招,又要如何拆解,看到最后,汗水湿透脊背,只觉得谢离于武功的理解参悟简直如怪物一般,根本无法应战,每一招都被他使到了极致,变化到了极致。

欧阳啸日已明显不敌,身形踉跄,左右躲闪,谢离也不多与他绕圈子,找到一个空档,一掌拍过去,只听穿心裂骨之声,欧阳啸日向前一扑,脸上肌肉扭结,目眦尽裂,满脸是血,口中连喷出好大一股血雾。

谢离上前一步,稳稳接住他的沉重躯体,抚他后背,低声道:“好兄弟,你辛苦了,睡吧。”

欧阳啸日伏在他肩上,气若游丝:“你给他一个痛快,别——别折磨、侮辱他——”

谢离道:“你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说着手心一抚,给欧阳啸日闭上双眼。

几人再不说话,明明是复仇之路,却各自心情凝重,一路向前走去,欧阳啸日、祝无心、崔左使、青牙朱忌、老婆娘等人都已被杀,其他业火堂、圣金堂自知不敌,尽皆伏首,跪在两旁,头也不敢抬一下。

易临风笑道:“聂琪白白霸占总坛了这些年,到了最后,连一个死士也不肯为他出手。”

林故渊道:“那欧阳啸日也一心求死,一招一式尽是灰心。”

谢离道:“若今日我是聂琪,你们——”易临风打断道:“你不是他,若今日在不积堂的是你,我们就算实力不济,拼着一口气不死,也要将敌人多挡在外面一刻,怕是梅间雪那副残骨,也要为你重新拿一回剑。”

酒酒道:“别往脸上贴金了,你们先前闹来闹去只知道吃酒胡玩,早有一分决绝,何至于今日。”

谢离和易临风都住了嘴,林故渊也忍不住一笑,道:“酒妹子这张嘴,好厉害。”

温酒酒叹道:“我算是看透了,你们这些人里,只有林大哥是个正经人,我以后还是找他说话吧。”

谢离道:“好蹬鼻子上脸,你林大哥一天说二十句话,有十七八句是对我说的,哪有你的份。”说罢又去看林故渊,见他走在这白骨遍地的幽祟地方,神朗气清,从容不迫,一身白衣不染纤尘,又想到他这副冰魄傲骨,私下里却能任意亲近,更觉心情畅快。

仆役为他们敞开地宫大门,一路通畅无阻,迈入不积堂,只见大殿灯火通明,数百赭衫仆役面无表情,静静等在一旁,聂琪一身红衣,长发披散,歪坐在铜台高处,距离太远,看不清他面容表情,但觉疯癫无状,像个妖人。

“离哥哥。”他道,“是你来了么?”

那声音极清极甜,谢离浑身一震,像被那称呼引动了思绪,下意识地去握林故渊的手,整个人向他身上压来,林故渊抬头看向高处,问道:“你是聂琪?”

聂琪没料到林故渊对直接对他说话,睁大眼睛看着他,那眼睛几乎被血红色吞没了,只剩一点黑色瞳仁。

聂琪移开目光,懒懒道:“离哥哥,你杀了我的欧阳,又带这人气我,你好狠的心。”

林故渊道:“你谋杀恩师,迫害手足,分裂天邪令,做下灭门绝户惨案不计其数,你以歃血书为饵,勾结奸佞,搅动风云,让各门各派互相猜忌互相残杀,你到底为了什么,你又有何脸面坐这教主之位?”

第160章 归心之一

“这是来面斥人过么?”聂琪哈哈大笑,“你这问题问的好傻气,为了什么?为了我乐意,我好容易坐上这位置,当然是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至于什么歃血书为饵,搅动风云,你们一来,我不就把心法痛快还你们了么?我只说我手里有一本天下无敌的功法,他们各个都来投诚,都来惦记,我说我不要,他们还逼着我要,我若是真的不要,莫说手下的人不能容我,不也违背了当初将天邪令发扬光大的初心么?你说这坏人究竟是我,还是他们?”

他莞尔一笑:“还是说,我的离哥哥天资绝伦,写出的这本好功法,让人怀璧其罪。”

林故渊怔怔看着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罢了,罢了,我与你掰扯不清,好没意思的一个人。”他站起来,对谢离道,“你的眼光,如今差得很了。”

谢离呼吸滞重,听他轻描淡写,半点不将别人痛苦放在心上,忽然想到这些年颠沛流离避其锋芒,想到易临风落拓潦倒走遍三山五岳,温酒酒忍着杀亲之恨苟且偷生,师父的散乱白骨无人收拾,顿时牙关紧咬。

林故渊剑已在手,冷笑道:“与妖人有什么话可聊!”

突然背后掠过一道黑影,毫不犹豫冲高台疾奔而去,不发一丝声息,竟是燕郎,瞬息间已飞上高台,喝道:“犹豫什么,动手!”

易临风刷地展开钢扇,林故渊拔剑出鞘,云中登步,杀上高台,温酒酒也再不留手,从发间拔出两把尖细金钗,左右手各持一把,与枯木子一起,黑袍舒展,如夜枭展翼,先后挺上。

聂琪一声怪啸,跃至半空,抽出一柄短刀,与众人斗成一团,以一敌众,他已练至歃血术第六重功法,虽受反噬之痛,却已是神功大成。

林故渊持剑疾刺,势若风雷,只攻不守,出手便是玉石俱焚的打法,聂琪格开他一剑,扬起一双红瞳,厉声道:“你竟比我的离哥哥还恨我,是我的那一箱旧物,让你吃醋了么?”

他那语气含情带嗔,动人心魄,林故渊一句不敢听,只喝道:“是你该死,与他无关。”

刷刷又是两剑,明生心法催动,剑气如大雪封山,一剑虚击他左眼,待他格挡,忽变实招,反手断他咽喉,易临风疾步抢上,钢扇带刃,划他鼻骨,聂琪向后猛倒,展开双臂,近乎躺倒又瞬刹起身,衣裾飞舞,长发飞扬,飘忽变幻,一双幽幽血瞳,竟真如评书里的妖鬼一般。

谢离的雄浑内力沉于刀锋,翻手挥刀,劲风四起,却只是劈中他的残影,燕郎倏然插上,斩他右手,明明中招,可聂琪笑着收回手来,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

他太快了,别人眼中的只是虚影,并非实体,虽然练的都是歃血书内功,但他性格阴邪多疑,外化出的武功套路与谢离全完全不同,林故渊冷眼看那一团残影激战群雄,知道谢离等急于复仇,心火如沸,反而被聂琪拿捏。

聂琪手里的短刀如鬼魅一般,众人全都近不了他的身,它云淡风轻,嘻嘻直笑,一刀刺中温酒酒左臂,短刀在手中旋转一圈,扬起一串淋漓血迹,松松转身,红光一闪,一刀刺向易临风的扇子,当的一声,陨铁精钢炼制的扇子竟劈成两截,刀尖点中易临风眉心,一缕鲜血从面门流下。

眼看易临风不敌,谢离一刀虚晃,掌风已至,这一掌势如雷霆万钧,沾之胸骨尽碎,聂琪勉强避过,回眸一瞥,那一眼竟有无穷怀念,轻道:“离哥哥,你当真要杀我么?你忘了师父如何叮嘱我们的么?”谢离喝道:“你还有脸提师父!”

他如此说着,掌力却不知不觉卸去三分,步伐也拖泥带水,林故渊见他使这下三滥手段,喝道:“不要听他说话!”

谢离登时清醒,反手将刀持于肘后,右手横扫,一柄弯刀绕身,断去聂琪一大片黑发,从绵密刀影中击出一掌,聂琪应付不及,呼吸急促,摇摇晃晃挥出一掌,二人掌力互搏——

歃血术内功如万鬼咆哮激荡,菩提心法却沉郁雄浑,如月下大海,将煞气尽数吞没,双方战成平手,聂琪大惊失色:“少林功法!是菩提心法,你竟有菩提心法!”

林故渊冷冷道:“怎么,奇怪你离哥哥怎么没双手送来给你,再叫你一声好弟弟?”

聂琪不答,对着谢离咬牙切齿:“怪不得你没受那反噬之力,只有我、只有我——我被你骗得好苦!”林故渊道:“他已处处警示,是你自己贪练魔功,才有今日报应!”

谢离回头看他,低声道:“故渊——”林故渊斥道:“叫什么叫,再多嘴,我连你也杀!”

聂琪仿佛痛失了最后一张底牌,啸叫一声,将短刀刺得如疾雨一般,他天生坏种,从不惦念别人半分,竟然心无旁骛,分敌数人,攻速之快,恍如长出了二十双手,二十双腿,众人与他激战,身上皆是血迹斑斑。

聂琪也渐现颓势,脚步虚浮踉跄。

林故渊深知歃血术厉害,在场都是绝世高手,才能守得如铜墙铁壁一般,但凡一人露出破绽,聂琪便能在瞬间杀人,绝不可久战,但他身法太快,如何能捉的住他?

他阖目观心,调匀呼吸,静心感受诸人脚步变换,明生心法空明无物,讲究万物化一,竟然渐渐做到心随意动,在黑暗中能清晰看见聂琪的残影平平移动,谢离一掌过去,聂琪身形一晃,林故渊见他势动而身未动,凭感觉向右一剑刺出,聂琪已来不及变换方向,问天剑直直穿进他的琵琶骨。

聂琪吃痛,猛地回头,血瞳死盯住他,谢离低喝:“小心!”

突然“嗡”的一声,咒音大起,真气洪大若奔,直抵耳膜,众人运起内力抵御,皆是烦躁狂乱——

竟是那少林狮吼功,只见外面火光泄地,不积堂大门打开,慧念方丈手持法杖,立在厅前,狮吼功引人癫狂错乱,催动反噬之力,聂琪本已扑向林故渊,忽然浑身颤抖,呻吟道:“好痛,头好痛——”

江如月、许大酉等人尽皆赶到,抢步上前,把聂琪团团围住,聂琪乱奔疾走,已近疯狂,凌厉击刺,攻速更快,玉虚子一柄长剑掷出,只听嗖嗖风响,凌空刺穿他小腿,聂琪痛的跌倒在地,谢离乘势上前,一掌击向他天灵盖,咔擦一声骨裂,聂琪头顶血泉奔涌而下,与此同时,钢扇、金钗等武器也纷纷插进他身体里。

那一团红影再不动了,易临风上前笑道:“恶有恶报——”

“住口吧。”林故渊道,他见谢离神色有异,用力推他:“还有一口气,你有什么要说的,快些告诉他,别留下遗憾。”

谢离道:“我对他无话可说。”

他这么说,却犹豫着上前,聂琪满脸是血,抬起一双眼睛,不住咳血,谢离拍的那一掌并不重,他尚能留个全尸,聂琪缓缓看了看围向他的人,那眼神极轻蔑,道:“不就是教主位置么,还你便是,谁稀罕。”

他气若游丝,嘴唇开合:“……这样回去……师父要骂了……”

大家听他这么说,都是一愣,聂琪头颅往右一偏,微微笑着,“好大的雨。”

再无声息,他目光涣散,意识已近迷离,谢离的手按上他胸口,稍一使劲,内力震碎他的心脉,见他闭上眼睛,再无呼吸,这才疲惫地笑了笑,道:“还是老样子。”

————

聂琪的血不断地流,淌的满地都是,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衣裳红,还是被血染得红,林故渊远远看着,心说他这名字起的好,真是一朵红莲。

魔教旧部拥入不积堂,都高声欢呼起来,林故渊只静静看聂琪,心中浮起无数疑问,他临死前悔过了吗?好像没有。

他畏惧了吗?好像也没有,这个人就躺在那里,满脸是血,容色可憎,唇边浮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这里的人都真真切切的恨过他,可他半点没放在心上。

——真真可怕,为了他的这些玩笑,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人痛苦,可到头来,这些人的仇恨,在他眼里也只是个玩笑,妖邪不像妖邪,侠士不像侠士,半点也不痛快。

林故渊怔怔地发呆,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终灭吴国;赵氏孤儿起兵诛杀屠岸贾,恢复赵氏宗庙,何等畅快!为何杀聂琪,全没有报那杀师夺位之仇的酣畅?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谢离不恨他这师弟,他恨的是他自己。

聂琪也不恨他,聂琪是个疯子,他谁都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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