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重圆 第87章

作者:一只小蜗牛 标签: 强强 正剧 HE 主攻 宫廷 古代架空

如今中朝大变,最忌讳的便是京城内外的兵马再出什么乱子,因此刘钦权衡再三,终于还是请刘崇压下那道换帅的圣旨,留待日后徐徐图之。

陆宁远平白少了一路人马,倒不在意,反而是崔孝先,他那次子因为支持刘钦,已经被人攻讦得罢了官,正灰头土脸,谁知转过一夜,竟然形势陡变。刘缵身死,刘钦成了监国,最重要的是,他那个不声不响的长子,在他全然不知道的时候,也忽然成了刘钦眼前红人,担当如此亲重之任。他如何不又惊又喜,几乎怀疑是自己做梦,在朝会上把手伸进袖子里面,拿指甲在胳膊上狠掐两下,才敢相信竟是真的。

不过刘钦虽然出于一些考虑,刘缵的党羽许多都没有动,但有几个决不能放过,除去参与前一夜宫变的头领之外,便是现在正在狱中的陈执中。

陈执中现在已经下狱,没了实权,按说对他威胁不大,却是一面旗子,在刘缵死后,他的那些党羽,人人都只能盯向陈执中。刘钦料想会有许多人千方百计想要营救于他,便打定主意将其扼于未萌之时,监国当日,便提出尽快给陈执中论罪,而后不出十日便将其处死。

他这样做,不只是考虑陈执中于刘缵残党心目中的地位,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周维岳。周维岳把全部志望寄托于他,而他所承诺的公道,不能全不兑现。

岑士瑜其人,碍于现在形格势禁,他暂且动不得,周维岳的那一只千里迢迢运进京城的箱子里面牵扯的那么多的官员,他也不可能刚一上来便一网打尽。但他既然已掌权柄,那起码这个陈执中是非死不可的了,他若不死,刘钦无法直视周维岳看向他的眼睛,也咽不下自己心里一口气。

十日后的事情,暂且不表,刘钦第一日监国退朝之后,还有另外几件事办。

第一件事是,如何处置周章。

他忙得腿上伤口也只是简单包扎一下,连沐浴都没腾出时间,一时没有把周章想起来,后来是周章主动找的他。

那时刘钦已经换上一身干净衣服,脸上、脖颈上、手上血迹也被拭净,头发重新整整齐齐梳成发髻,上戴一顶金冠,除去头发丝间还有已经干涸的血迹之外,已经看不出前一夜曾发生过那样一场惨变。

他没有留在皇宫,而是回到太子府,所有文件都从他这里经手,盖上连夜铸好的监国印章,然后发出。一天之内无数人来他府上拜访,有来探听情况的、有投诚的,也有忧心忡忡向他请罪的。听说周章求见,他从百务缠身当中回神,心里阴了一阴,竟不知道该不该见他,想了一想,要是不见,反而显得是他落于下风,便让人放周章进来。

同样经历了一夜的大战,刘钦志得意满、精神抖擞,周章却添了几分憔悴。他进门时脚步很慢,比陆宁远更像是患有腿疾,几乎是一步一步磨蹭到刘钦面前。

刘钦紧盯着他,竭力想在他脸上看见懊悔、自责,抑或是歉然的神色,可是没有,让他失望了,周章脸上的神情让他看不明白。

前一夜他在宫里,本来是料想刘缵看自己始终不露要谋反的端倪,会在天快亮时忍不住动手,谁知半道里恽文石就忽然发难。他当时并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恽文石那时的行动是自作主张,见时间比自己预想的要早那么久,和殿里其他人一样,也不由吃惊,担心有什么自己意料之外的变故发生,心里其实已想到一个“死”字。

当时殿里的所有人,包括他在内,都只清楚受自己掌控的那一部分事态,没有一个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幸好最后的胜者是他,刘钦退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当时的情况弄清楚。

很快他便知道,原来是因为周章进宫之后,设法当着刘缵的面向刘崇示警,刘崇会意,打草惊蛇,这才提前逼反了恽文石。刘钦曾预料过周章会向刘缵告密,却没想到此节,心中不由一阵后怕。

他算计得越多,就越不能有一处出错,不然事情一脱掌控,身首异处的人可能就是他了。幸而恽文石发难之后,事情又回到原本的轨道上来,这才没有酿成大祸。只是……

刘钦看着周章。他与此人爱恨纠缠那么多年,却竟然是白发如新,到今天也没真正看懂他。

他故意把假情报透露给周章时,便隐隐猜到他会和上辈子时一样,告密于刘缵。他想周章对自己当是有着刻骨之恨的,恨自己少年时行事荒唐,毁他名声,让他背地里遭人多少议论,哪怕自己已经悔改,再没碰他一下,但于周章而言,刘缵杀他,也比他杀刘缵强上太多。即便没有恨,也是轻蔑、是落井下石,总之比起盼着他好,周章当是更盼他倒霉。

他怀着这个念头,便好比拿刀剜疮,越剜越是种满怀恶意的痛,但痛的时候他忽略了,在这些恩怨纠缠之外,周章骨子里始终以忠臣、正臣、直臣自命,他是忠于刘崇这皇帝的。比起二子相争谁胜谁负,他更关切皇帝的安危,因此第一要务不是要找刘缵,而是去找刘崇。

他忽略了这点,但从最后的结果来看,他似乎没付出任何代价,权当做上一世他已付过账了,现在他大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自己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而拼来的一切,对周章不去理会。他看错了就是看错了,那又如何?周章不也看错了他么?当他背叛自己,向刘缵、刘崇告密之后,满心期盼着自己被杀时,却发现自己同样也欺骗了他的那刻,他是怎样想的?若是可以,真想破开他心,细细地看。

“周大人找我何事?”没有继续等待下去,刘钦当先开口。

面对着周章,明知道他刚刚又一次背叛了自己,虽然早有预料,他仍不可自制地心情阴郁。只是这阴郁之中毕竟还有种扳回一城的快意,好像身上中了一刀,却也在对方身上捅了一剑,于是中刀的地方就也没那么疼了。更何况那里已是陈年旧伤,原本也不该再疼下去,他在周章身上留下的伤却是新的。

周章答:“臣来请殿下处置。”

他看着实在憔悴,像是让霜摧风折过一般,刘钦不由去想,这是因为刘缵被杀了,还是因为他忠诚的皇帝大权旁落?在折磨着他的东西里面,究竟有没有他对自己的背叛?

他幽幽问:“你想我如何处置?”

周章不语。刘钦等了好半天,就在他以为周章不会再说话时,听他继续道:“请殿下赐臣一死。”

刘钦忽地一笑,笑得很是开心,“别总是寻死觅活!在江北时就是这样。我也没有那么小肚鸡肠,刘缵的亲信,我都没杀几个,何况是你周大人这般好名声的?我以平贼之功得蹑监国之位,又非得来不正,何必滥杀?你周大人自己也当善加保重,好为国效力才是。”

他这话颇有深意,不但说自己绝不会杀周章,也堵死了他畏罪自杀的路。

对前一夜的巨变,他所给出的说法是刘缵阴谋篡逆,他带兵勤王,平定祸乱,这节骨眼上周章要是自杀,那便是给他上眼药,他自己一死容易,却也得掂量掂量他的家人。不过正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刘钦虽然与他不是夫妻,恩情却也远不止万日,自然不会真把事情做那么绝,但唬他一下总是应有之义。

周章果然惨了脸色,好一会儿,忽然问:“你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么?”

他没有再自称为“臣”,也没称刘钦为“殿下”,冷不丁问出这一句,让刘钦不禁愣了一愣,收了脸上笑意。他生得便威容严肃,敛了笑后,便愈发冷峻逼人,默然之后,寒声道:“那也不必对我说了。”

周章一怔。

他失身于兄弟阋墙、父子相争的惨斗之间,本来就心灰意冷,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刘钦。他背叛了刘钦,而刘钦竟然早有预料,将他的背叛也算计在内,作为他计划的一部分。

刘钦是对的,陆宁远也是对的,他的确不能够信任。要是刘钦信任了他,现在已经死了,而幸好刘钦对他全不相信,现在才能好端端坐在这里——他竟不知哪样更让他痛心。

他下定决心,此来除去请死之外,是还要向刘钦解释的,解释他虽然出卖计划给刘缵,本意却是想要救他,绝没有害他之心。可他见到刘钦满面冰冷之态,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来之前,他曾设想过刘钦会有什么反应。上一次在江北,他率领援军失期不至,刘钦误会他故意要害自己,曾那样伤心欲绝、歇斯底里,哪怕两人已经分开,周章至今想来,仍觉着心里一颤。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又该如何,刘钦毕竟……毕竟……

毕竟曾经那样爱他。

空气稀薄了,四壁忽地向他挤来,在这一刻,当着刘钦冷冰冰两只眼睛,周章忽感没有立足之地,天地是那样逼仄!他感到刘钦对他的误解或许比他所想象的还要更深,他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起,更不知道自己为何一定想要向他解释。

可就在他晃神的功夫,刘钦忽然道:“可是我有一事不解。”

刘钦把谈话间一直攥在手中的笔搁下,终于转过身正对着他,问:“在你心里,我大哥究竟比我强在哪里?为什么你总是选他?”

第146章

周章怔怔,不知道刘钦的“总是”二字是从何而来,却也听懂了他话中之意。

他是选了刘缵么?或许是的,但那是迫不得已。那时他以为刘钦已经没有胜算,只能寄希望于恳求也好、逼迫也好,让刘缵饶刘钦一命。而且把计划告知给刘缵,也不是从此就向他效忠,他真正的想法是把自己所知全都告于皇帝,以消弭祸端。后来发生这些,实非他所能预料。

但说他选了刘缵,似乎也没有说错。

平心而论,当刘缵找到他时,当他在与刘缵共乘一车去往皇宫的路上,在某一个时刻,一个幻想——一个刘缵做了皇帝的幻想,在他脑海当中忽然出现时,他心里感到的,竟是种抗拒、遗憾,还是庆幸、解脱?

他从此可不再是佞臣了,他将堂堂正正立于朝班之上。过去的事情尘归尘、土归土,刘钦得一块封地,远离京城,做他的闲散王爷,享一生荣华富贵。他们两个或许再不相见,又或许还会见到,但刘钦已经不再另眼待他,他那一腔炽热的爱,从此便捧给别人去罢——希望那人也同等地爱他。

周章垂下眼睛,看着桌角某处,沉默一阵,终于抬头道:“‘芝兰当路,不得不锄。’你还记得你曾说过的这句话么?”

这次轮到刘钦愣了愣。他面色微微一变,随后抿起了嘴,两手叠在一起,身子向后仰去,虽然身上没有杀气,却好像准备好要攻击什么人似的。

“我上次就觉着咱们两个有没说完的话,果然如此。这话我记得,然后呢?”

他语带尖锐,让周章仿若被扎了一下,定定神才又道:“荀相是何等样人,可陛下当时误中谗言,问及你时,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我那时如何求你,可你非但不出手搭救,还落井下石……”他越说下去,触及多少年来的心中隐痛,声音竟轻轻发起颤来,“若你当时肯说上一句求情的话,他如何会惨死狱中!”

刘钦浑身一震,两手猛然紧紧扣了起来。

人一生会做许多错事,但刘钦从小身份尊崇,做错得便比旁人更多。荀廷鹤是什么样的人,他当时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他有个好名声,听说为人还十分清廉,除此之外,和朝廷的那些臣子也没有什么不同。

荀廷鹤固然是一心为公,可以刘钦那时的年纪,如何能辨出人的阴阳明暗两面?他只知道,每个臣子见了他、他父皇,嘴里都要说着鞠躬尽瘁、慷慨报国的话,做事时也都是一番尽心竭力的作态。《尚书》、《春秋》没有教他,那些窃国大蠹,往往比最忠的忠臣表现得还要忠心耿耿,可在冠冕堂皇的表象之下,各人怀着怎样的阴私,凭他一个“七国三边未到忧”的锦绣纨绔,如何能分辨得出?荀廷鹤和那些人,于他而言也没什么不同。

荀廷鹤下狱时的罪名之一便是勾结夏人,他那时听了便想,竟是这样,那确是该死,更不必提朝廷上吵嚷不休,都是为着这事。然后刘崇问起,他便那样说了。他说得轻飘飘、冷冰冰,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他那时还并不明白。

直到后来,那个与他大哥刘缵同年的鄂王世子、他的堂兄刘绍,从大同带兵南下兵谏,荀廷鹤、和在他后面的陆元谅之死的真相为之一白,十八岁的刘钦才真正见全了这世上的阴阳两面。

可斯人已逝,已绝不可能再起之于地下了。一个人被杀了,就再也不会活过来。

如今周章旧事重提,将他犯过的错误——而且是他自己也思之悔之、痛之恨之,却从不在人前说的大错再一次摊开到他面前,他如何忍耐得下!

他脸上一阵火热,两手却凉了,心里有根弦铮地崩断,在这一刻朦朦胧胧地意识到,完了,有什么彻底完了,彻彻底底地结束了。他竭力忍耐下从心中翻起来的东西,又咽下几口唾液,艰难道:“所以……就是因为这个么?”

周章嘴唇动动。虽然荀廷鹤的事是他提起来的,可听刘钦这样问,第一反应竟是想要否认。无论他如何为此事记恨刘钦、无论他多么坚定地认为刘钦不适合做天下之主,但在答应刘缵的那个瞬间,他心里想的只有要保他性命,再无其他。

可这样的话,何必对刘钦说?刘钦也不会知道,当初他去江北,并非是王命难辞,而是他担忧之下的主动请缨。刘钦也不会相信,在睢州城外那一战,在昨夜的宫变当中,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害他。

他恨刘钦——或许那是恨吧,但也把他的性命看得比自己更重,不然也不会以身去为他挡刘缵那一刀——他没有挡到,刘钦也不曾看见,此事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好像乐曲当中弹错一个音,不过转瞬便无人在意。

最后周章道:“算是吧。我不认为……”声音虽轻,但他终于说了出来,“你适合这个位置。”

好像心火一烧,刘钦腾地站起,桌子上哗啦一响,桌边的文书掉到地上,毛笔滚落,墨迹甩出好大一滩。刘钦猛然睁大了眼睛,狠狠瞪着周章,压低声音问:“我不适合?我不适合,我大哥就适合么?”

周章也实难说出刘缵适合的话。刘缵性情文弱,没有主见,在战和一事上左摇右摆,完全是仰皇帝的鼻息来决定自己说什么话,他所倚靠的陈执中又是那样一个人,无论如何去看,也实在难说是个明主。

更不必提他最后竟悍然发动宫变,对刘钦痛下杀手,实在大出周章意料之外。

先前刘钦格杀邹元瀚,震惊朝野内外,留下的名声实在不佳,便愈发衬得刘缵仁善和柔。可谁知事到临头,刘缵的狠辣决绝,竟也和刘钦如出一辙。似此言而无信、面善心狠之人,一旦继位,更非国家之福。

于是周章只沉默不语。

可刘钦似乎是把他的反应当成默认,眉目一动,忽然现出尖利利的讥笑之色,“你道他就是明主么?你猜他大权独揽之后,会如何待夏人?你猜他治下百姓如何?朝廷上都是谁在当政?你猜——”

刘钦猛一顿住。在刚才那一刻,他极力想把什么证明给周章看,但不过片刻后他便意识到,没用的,周章不会知道的,说得再多也是徒劳。周章既然这样看他,那他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周章哪里会听?好,就让他这样想吧,就让他在旁边看着,看自己究竟造出个什么样的世界!

刘钦蓦地冷静下来,冷静之后才发觉自己刚刚的失态。他若无其事地从桌子后绕到前面,因为腿上受伤,走得并不麻利,弯腰从地上捡起掉下去的两本公文,又拾起笔,神情已平静非常。

周章要做忠臣,可如果天底下只自己一个君主给他效忠,他又该如何?归隐首阳么?不,不会的,周章是有抱负的人,不然也不会……

他心里忽然升起一阵恶意,“是,我当初说错了话,是我的不是。可你恨我的时候就没想过么,当初荀廷鹤那事闹得那么大,许多人激烈上书反对,包括和荀非亲非故的薛容与,也因为获罪于我父皇而遭贬官,为何你周大人始终在朝中屹立不倒?”

“你自己想一想,你除去求我之外,在朝堂上总共说过几句?可曾对我父皇死谏过?没有,一次都没有!你见说话的都被逐出朝廷,担心自己也是一般下场,就没有再出这个头。这事之后你不但没受牵连,反而愈发受我父皇重用,一路做到了现在的兵部侍郎。你觉着自己是忍辱负重,是保此有用之身,以在国之大变面前挽救危亡么,你觉着保全自己,就是保全一线希望,不把朝廷拱手让与佞人么?好高尚!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爱惜羽毛!”

“荀廷鹤被杀,还有后来的陆元谅被杀,你只说是小人进谗,是我火上浇油,你怪罪他们,怪罪我,估计也怪你自己,可他真正是被谁所杀,你心里不清楚么?你敢怪罪他么!你不敢,你只敢把气撒在我头上,就因为、就因为我——”

他没再说下去,猛地顿住了嘴。再说下去,便是自轻自贱了,他此生绝不可能再说。可已经足够了,周章一时呆住,随后遍体一震,惨然变色。

如同被一把尖刀剖入,他身上的最隐秘、最不堪处竟然就这样洞开了,堂堂大白于青天之下,再没有一分一毫的余地,也不容任何的自欺欺人。而一个那样郑重、那样炽热的什么,又以千钧之力在他身上狠狠一压,又在他全然无法反应过来的片刻,从他身上决绝地离开了。他身骨已碎,再没可能回到之前的形状,而它也再没可能回来了。

他面色实在太惨,好像要死了一样,就是现在不即死,好像今日之后也是生机断绝,命不久长,而刘钦是绝不允许他不活在世上、不好好看着接下来这一切的。于是他一步上前,猛然抓住周章手臂,另一只手扣住他肩膀,在他倒地之前定住了他,以在这一刻无以复加的残忍,向他抛出一线生机。

“刚刚来报,因为使者被杀,夏国摄政王震怒,和议恐怕要有反复,弄不好要再启战端。对你的处置后面再说。你在兵部,千万好好盯着,有什么蛛丝马迹,马上来报。各军都要做好调动准备,一应军需军饷,务必齐备,如有错失,便是误国之罪!”

第147章

刘钦没有骗周章,因为使者被杀、而凶手始终没有找到的缘故,夏国朝廷震怒,原本抛来的议和之约,似乎也岌岌可危。

于现在的雍国朝廷而言,国内政局已是动荡如此,朝廷之上人心惶惶,京畿驻军更是隐隐有生变之危,要是此时再遇夏人南下,内忧外患之下,怕是连半壁江山也难保了。

刘钦看似是终于成功,了却了一桩心愿,也报了他那从上一世带来的仇,可尘埃从来不曾落定,他长舒一口气的喜悦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便不得不直面眼前的难解之局。

怎么办?

他借着宫变得了监国之位,但他父皇一定不甘心就此放权,一定千方百计想要做回真正的一国之主,他会如何做?会不会暗中联络大臣,也发动一次兵变,重掌大位?

驻扎在城外的辟英军队、京营军队,和城里的禁军,是否真能忠诚于他,若有人煽风点火,这里面的某一支或者几支,会不会有所响应?

夏人对他国内情况是否清楚,要是知道他们现在这般动荡,会不会趁火打劫,趁此时大举南侵?之前说好的和约还做不做数?

现在京外的一众大将,尤其是解定方,他对自己监国之事如何看待?他要是不肯承认自己,打着勤王的名号,兵锋南指,自己该如何应对?现在东南的各省长官,会有何动向?

送走周章之后,刘钦很快就忘了刚才的不快。眼下让他焦头烂额的事情太多,哪一样都比同周章的爱恨更牵动他的心神。

几天之内,他见了无数人,听取意见、商量对策,这个过程之中,还在暗中甄别着、判断着、筛选着,看谁是自己人,谁能为他所用,谁虽然不曾同他交好、却是可用之人,谁名为投顺却其实包藏奸心,谁出言慷慨却内怀狡诈。

马上便有向他劝进的人。这当中有墙头草,看他势大、而刘缵已经身死,便忙不迭向他示好,固位而希宠;有真心支持他的人,想要让他早正大位;有原本同他并无交情,现在却想要借劝进之功讨他欢心,以便从此青云直上的投机者;有想要尽快促成同夏人的和约,因此希望刘崇早日传位于他的主和派。

刘钦一团和气地一一应对过去,却冷眼看着每一个人,在心中暗暗臧否着人物。他已不同于少年时候,对着人时既要看其阳,也要识其阴,看人不用眼,听言不用耳,谁人心里想着什么,他都要一一摸清。

他同人商讨几次,自己也关起门来想了很久,终于不得不承认,以现在的形势,尽管不愿,还是要对夏人低头。

他向夏人写了一封措辞谦卑的信,解释夏使被杀是逆贼刘缵所为,他为了阻止自己以太子之位继统,便想出这个毒计,想要以此破坏两国议和,也避免父皇传位给自己。又向夏人厚赠礼物示好,向他们表达自己这新主政的监国太子的善意,保证雍国对议和的态度一如之前。

为了稳住夏人,也为他自己,刘钦故意放出夏人震怒的消息,软刀子逼迫刘崇尽快退位。刘崇很是挣扎了一阵,但没能成功,终于颁下退位诏书,同意退居深宫,为太上皇,颐养天年。

他虽然答应退位,刘钦的登基大典却迟迟没有举行,他还要观望夏人和江北诸军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