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不归人 第17章

作者:Resurgam 标签: 相爱相杀 古代架空

我能做的,只不过是在他更冲动之前,阻止他罢了。

青云庄本就离秋原山庄不远,出了秋原就是青云庄的地界了,薛流风一路上都十分沉默,几乎是用不要命的速度在路上疾驰着,过快的速度让我也无法分心说话,就怕一个不留神就跟丢了。

当马蹄声逐渐停息,我们面前是一片冲天火光,似乎要将整个黑夜都燃烧。

已经开始了。

“来不及了,”我拉住他的手,“不要再过去了。”

他双目泛红,眸中倒映出的火光几乎都快要化成实质。

“我们走,我们走吧。”我用力拉扯住他的缰绳,想让他回头。

“走哪去,这里是我家!我走哪去啊!”他突然嚎啕大哭。

我停下拽缰绳的手,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种痛苦骤然蔓延到我全身,直疼到手脚都麻痹,无法动作。

马已经转身,他用力抹了一下脸,本就没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冒出鲜红的血液,他却丝毫不觉得痛,跳下马后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朝火光处跑去。

不要去,回来。

无情的黑夜似乎连我的声音都掠夺,连我自己都听不到我的声音,我想也没想地也跳下马追着他跑去。

火光中尖叫声,啼哭声久久未绝,哀鸿遍野,直叫得人心惶恐不已。

薛流风尚存一丝理智,没有从正门直接冲进去,而是朝着后门的方向跑去。脸上隐隐落下一丝冰凉,我以为是眼泪,它却越来越密,直到将全身都沾湿。

原来是下雨了,我似悲似喜。

雨落在地上就变成红色,倒在地上的面孔逐渐和记忆里活生生的笑容重叠起来。

那是平日里惯爱打骂我们的凝姨,其实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每次骂我们最凶的是她,最后最疼我们的也是她,每次我和薛流风打完架都是她来哄我们,一边一个忙得团团转,我和薛流风却只顾着比谁哭的声音更大,但她现在再也骂不了我们了。

那边是芸姐姐,她一向温柔的很,从小她就一直给我们做好吃的点心,还会哄我们睡觉,我和薛流风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每天缠着她陪我们玩,我们总是说希望芸姐姐一直陪着我们,但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们更希望芸姐姐能找到一个疼爱她喜爱她的夫君,去好好照顾她一辈子,而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穿上自己的嫁衣,便已经躺在了这冰凉的地上。

还有管家七爷,他年纪其实已经很大了,但还是一直勤勤恳恳地照顾这一大庄子的人,他总喜欢叫我“小小少爷”,因为薛流风是“小少爷”,而我又比薛流风还小一岁,我又不乐意低薛流风一头,因为这件事我总和七爷生气,不乐意他这么叫我,但我心里清楚,只有最亲近的家仆才会叫“少爷”,他大可以像别人一样叫我“秋少主”,但他没有,他一直把我和薛流风当成自家的孩子疼,我每次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闹闹罢了,他也乐呵呵地纵容我们闹,可现在……七爷可不要再躺在这地上,待会儿又要说自己腰疼了。

还有,那是小桃,可惜小黑还什么都没对她说,我还记得我答应过小黑不让薛流风在小桃面前说他坏话,现在我们三个都没机会了。

我有些恍惚,我太久没来青云庄了,能想到的都是小时候的事情,我也太久没看到他们了,久到再见到他们的时候我都快要认不出来他们了。

他们不会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冰冷的,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不远处还有兵戈相交的声音,夹杂着令人窒息的哭喊声,好似是活生生的地狱,我站在这里,几乎连自己是谁都要忘记了。

“都死了吧?别留下活口了。”

“哎,不会漏的。”

声音离我们似乎只有一墙之隔,我一惊,才猛然醒来,将几乎僵成木人的薛流风拉到一旁的树丛中藏起来。

我想跟薛流风说不要再抖了,一低头却发现一直在抖的人其实是我,脸上的雨混杂着温热,路过唇缝留下的味道却是咸的,疼的。

“这青云庄今天可真是有够惨的,一个活口都没留,秋庄主下手够狠。”

“这算什么,你是没看到,前些日子在南疆,他可是毫不犹豫地就斩下了薛青城的头,那么多年的情分,眼睛都不眨一下,啧,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做大事的人呢,换我就干不来。”

“话也不是这么说,薛家自己作恶多端,惹了众怒,秋庄主不过是顺应民意,为民除害罢了,不然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人受罪……”

说话的人逐渐远去,我却已经浑身冰凉,我尽量不去看薛流风,但他的声音还是无可避免地响起。

“你早就知道?怪不得不告诉我。”他低低笑了几声,一下子松开了我的手,“那秋少主今日的所作所为,又是为了什么呢?愧疚?同情?可怜?还是也想为民除害?你告诉我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我握住他的手,尽量平静下来,声音却还是止不住的颤抖:“你不要这样。”

“我哪样?”雨夹着血从他的脸上划过,似是泣出了血泪,“那你告诉我我做错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

“我们先走好不好?先离开这里。”我接近于哀求了。

“我不走,这是我家,我能去哪儿?我哪儿也不去。”他固执地一动不动。

“你不是还要报仇吗?你到现在还这么幼稚、任性,有谁还惯着你吗?就你现在这个样子你怎么报仇?”我忍不住朝他大吼道。

他睫毛颤动了一下。

“你报仇啊!你倒是报仇啊!我现在就在这,你有本事现在就先杀了我,然后就在这里等死,下去了好歹还能有一个交代不是?”我替他拔出流月,将剑指在我心口,死死盯着他,“你动手啊!”

他握着流月的手向前了几分,剑尖划破我的衣衫,刺入我的皮肤,细密的疼痛却引不起我半点反应,更深沉的痛苦在从心底蔓延滋生。

剑还没刺进去,他却像陡然惊醒一般,向后退了几步,但流月从始至终都没放下来。

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失态过,过了许久窒息感仍然缠绕着我,久久不能呼吸。

他像是经历了巨大的苦痛与挣扎,才收回了流月。

“你要去哪。”带我走。

在他快步擦身的时候,我叫住了他。

“无可奉告。”

我还想跟过去,他却拿起流月指着我,虽然剑未出鞘,但警告意味十足。

“你为什么还觉得,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他毫不留情,近乎咬牙切齿,“别再跟着我,我不想再看见你。”

是这样吗?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我努力笑了笑,也不知道会有多难看。

“从来都不是朋友,”他一字一顿,“从前不是,今后更不是。”

第十九章

72

“谁在那里?”

大雨之下,火势渐熄,我们的动静不免还是惊动了人。

“你走吧。”这个时候,我又意外的冷静起来。

看他不动,我朝他笑了笑,“怎么,难道还等着我带你回秋原?”

他缓缓放下流月,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我盯着他的背影逐渐被这雨夜吞没,才松开自己一直紧握着的手。

你说不想看见我就看不见吗?这由不得你。

“你是何人?转过身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

雨水已经洗掉了我脸上的伪装,我转过身来,淡淡地说:“是我。”

“参见少主!”

一队人马举着火把,照亮了这个小小庭院,火光将他们的惊讶神色照得一干二净,不过他们大概都不知道我被父亲禁足的事情。

“少主,您为何在此?这里太过危险,您还是早些去庄主那边。”

“我知道,”我点点头,“我一会自会前去找父亲,你们不必再管。”

开玩笑,我怎么可能去自投罗网。

打发他们之后我也没急着走,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开始默默地将倒在地上的尸体搬回房内,雨太凉了,地太湿了,会不舒服。

我无法说明我此时的心情,我只是如同一个傀儡一般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全部搬进去后,我才发觉四周已经安静下来。

雨还没停息,我走到一旁的厢房,失去了主人的房子连门都脆弱不堪,一推就倒了,我拿出一直没离身的夜明珠,走了进去。

这里让我感觉十分冷寂,墙上还挂着一幅年轻女子的画像,熟悉的眉眼让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凑近后才发现一旁写着蝇头小楷,上书“赠吾妻荀凝”,落款是薛以诚。

荀凝……难怪这么熟悉,年轻的凝姨,我幼时应当是常见的才对。

薛以诚,凝姨的夫君,我却是记得很清楚的,他是薛青城身边最亲近的随从,不过早在十几年前就在一场刺杀中替薛青城挡了一剑后身亡。

如今夫妻也算是团聚了,我安慰着自己,心里却没有好过哪怕一点。

画像一旁便是书柜,上面放了不少启蒙读物和四书五经之类的经典,不过都落了一层很厚的灰,怕是很久都没有人动过了,唯一干净的格子上却堆满了信笺,除了最上面的那一封看起来还比较新之外,其余的都显得十分陈旧,我看了一会儿,便将那些信笺都拿了下来,放入了怀中。

逝者无可追,生者何为念。有些物件,还是留下好,可惜我却没办法把所有的东西都留下,我环顾四周,却在转身后骤然停住。

院子里有零零星星的火光,父亲站在门口,不知看了我多久。

我在那时久违地感受到了幼时做坏事后被抓包的紧张,但在这种情形下我无处遁形,只能狼狈地站在角落里,好像能得到那么点安全感。

“看来我说的话,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大抵是这里人多,父亲并没有再斥责我,冷冷的丢下一句话后便拂袖走人了。

他身后的随从朝我走来,我没等他们过来扣我,自觉地跟了过去。

我现在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害怕父亲。

73

我老老实实在父亲身边呆了几天后便随他回了秋原,我他直接将我带回了书房。

“跪下。”

我一声不吭地照做。

“这个时候倒知道听话了。”父亲冷哼一声,“我还以为没人治得了你,你自己说说哪错了。”

“违抗了父亲的命令,私自逃出。”我不卑不亢。

“就这?”

“是。”我毫不犹豫地肯定,一点心虚之意都无。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父亲怒极反笑,抄起桌上的东西就狠狠地砸在我脸上,明显没克制的力道打得我头一偏。

我看着落在地上的那半截衣袖,不说话了。

“你现在胆子可真是大了啊,是不是这秋原太小,都已经容不下你了?简直无法无天!”

“我不过就是放走了一个人!”我猛地抬头,看着父亲,“难不成您还要杀了他吗?”

“我就算杀了他又如何?”父亲一拍桌子,我的反抗让他震怒不已,“薛青城我都杀了,他难道我还动不得吗?”

不待我说话,父亲接着冷笑一声:“若不是你平白无故闹了那么一出,我何必还要留这么一个心腹大患。”

我低头攥紧了手。

“我不当着你的面杀了他,并不代表我打算放过他。你也不想想,他们薛家现在是什么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他身负血债,真的逃得了吗?你有什么立场去放了他?你怎么对那些枉死的人交待!”

“那些人不是他杀的!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终于忍不住大声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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