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不归人 第100章

作者:Resurgam 标签: 相爱相杀 古代架空

他没有挣开我,这让我生出了些许希望。

我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可是他说:“我不能走。”

“对,你还要报仇,”我恍然大悟,“那我们就更不该留在这里了,你看他们一个个的,哪个不是说的比做的好听。”

我说到此处,他却没有出言反驳。

“你若是想报仇,我助你便是,这世上没有谁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你只要跟我走就可以了,这样不好吗?”我越说越觉得这个提议简直太好了。

“不行。”这次他拒绝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我不自觉地用力抓紧了他的手,“你以前不是说过,我去哪儿你都会跟着我吗?”

他定定地将我看着,“我没有这么说过。”

“你说过的。”我笃定道。

“那不是我。”

“不是你,那是谁?”我抬起另一只手,想像从前一样抚摸着他的侧脸,却被他轻易躲过。

“他不是我。”他的另一只手搭在我紧绷着的手腕上,没用多大力气就将我的手放下,“你该清醒一下了。”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疯了似的,”我低声笑道,“明明清楚地知道你在骗我,可我还是在等你自己亲口承认,我不清醒吗?好像现在不清醒的人是你,是你自欺欺人,连自己都要骗过了。”

“好,那你告诉我,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他脸色很是平静,“你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我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而他,从来就没存在过。”

我猛地将他推开,“你胡说!”

“嗯,我胡说,”他站稳了身体,连生气都吝啬施舍,“我就算什么也不说,你自己难道看不出区别吗?还是你觉得,一个没有记忆没有过去的空壳,真的称得上是一个完整的人吗?你说我自欺欺人,但是自欺欺人的人,真的是我吗?”

他一连串的发问,问得我无处遁形。

“他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不会做,如果你只是想要一个人事事以你为中心,全心全意只在意你一人,抱歉,他不是我,我也不是他,恕我不能奉陪。”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我都不爱听,他也知道我不想听,却非要说得那么清楚,真是讨厌至极。

“你看,你记得的,你明明都记得的。说什么你不是他他不是你的屁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你只是不敢承认你心中就是有我,你才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胆小鬼!”

我犟着不肯服输,只在他的话里找一些我想要的答案。

他轻轻叹了口气。

“你想要的那个我,他依赖你,因为你是这个没有记忆的空壳唯一可信任的人,他没有其他选择,所以只能围着你一个人打转,以你之喜而喜,以你之悲而悲,但那不是喜欢,换一个人他也会那样。”他出乎意料的温柔,像对待一个因为吃不到糖而无理取闹的稚童,耐心地开解着,“你也不是,你只是被子母蛊影响了,但现在蛊虫已经死掉了,你早晚都会走出来的。”

我看着他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样子,心中很是厌烦,不由讽道:“你既说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你也不是我,又凭什么断定我是被一只破虫子影响的,我还没有那么糊涂,连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都弄不清楚!”

“我不是胆小鬼,所以我敢承认,我心中有情,无论是在这个蛊虫出现之前还是出现之后,可你敢吗?你说他对我不是喜欢,那你呢?在薛流风成为大壮之前,难道就一点心思都没有过吗?”我步步逼近着他,“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敢承认吗?”

“你根本就不敢看我。”我仰头望着他的侧脸,又喜又悲,“你从前几次舍命救我,嘴上说着多重的话,但你却从未真的对我出过手,你当我是傻子吗,你自己看看你曾做过这些的事情,桩桩件件,你可还敢口口声声说你无意?”

“那种情况,”他顿了片刻,似是有些不忍,“换成其他任何人我都不会袖手旁观,而不单单是因为你,你不必因为我救了你或是因为你受伤而感到愧疚,如果因为我做的这些事情让你误会了什么,很抱歉,这并非我本意,所以不要因为愧疚产生这样的感情,没有必要。”

我以为我说到这个地步,他已经没有了可以辩驳的余地,可他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我心上,砸得我头晕目眩。

“愧疚,你把我的心意,当作愧疚?”我陡然生出难以抑制的怒气,“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若只是因为愧疚,我何必要做到那种地步!你到底将我当成什么了?”

我死死地望着他。

他陡然睁大了双眼,里面满是困惑和不解。

“你,为什么要哭?”他像是遭受了此生最难消解的震撼,“你不是最讨厌我的吗?没必要再喜欢我,你不应该高兴吗?”

哭?

我怔怔地抬起手摸着脸颊,直到真的触碰到那冰凉的湿意时,我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知何时我竟已落下泪来。

自母亲离开之后,我几乎从未哭过,眼泪这个东西,本不该出现在我身上,我总是觉得,哭泣是一种脆弱,一种服软,一种认输,人一旦哭泣,就会受伤。

可是我并不脆弱,我也不想向谁服软,更不愿意低头认输,我为什么也会哭?

“我该高兴吗?”我喃喃自问,这感觉太过陌生,我甚至都还没学会如何让泪不要再流了,我感到无比的羞耻——在我逐渐意识到,原来只有我一人在执着地追寻着这段普通海市蜃楼一般的感情时。

“嗯,你该高兴,不用喜欢一个讨厌的人,你该高兴的。”

他伸手想抚过我的眼泪,却被我躲开了,我固执地看着他,告诉他我没有被他的诳语所迷惑。

“你说得对,从前我是很讨厌你,甚至是很恨你……直到现在,我依然恨你。”

“从小到大,他们总将你与我拿来比较,呵,你多光风霁月,做事从来问心无愧。他们也这么说过我,但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才不是这样的人,我自私又冷漠,我做不到像你那样无私无畏,我甚至需要很用力很用力地遏制住心中的恶念,才能表现得像一个正常人。”

“所以我每次见你,就像在照镜子一样,让我不得不面对自己最不堪的模样。我厌恶你,我嫉妒你,我甚至想过要痛恨你到底,但是……”

我爱你。

我知道,我不能说下去,我已经落败得够彻底了,我已经将心全部剖开,把什么都拿了出来,毫无余地,双手奉上,除了这个字。

他似乎懂了我的未竟之语,却将我的剖心置于无物,“那个他,什么都不记得,也什么都不知道,他眼中只见得一个秋回雪,所以他可以一心一意,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回雪。但是薛流风,不可以。”

“是不可以,还是没有?”

良久,他开口道:“没有,从来没有过。”

他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薛流风身上背着青云庄的血仇,他和秋回雪之间永远横亘着没有办法跨越的鸿沟。所以,从前没有,往后也不会有。”

“可你明明清楚,那些事与我无关……还是说,你也要像其他人一样,将罪责都推到我的头上?”

“我知道你是无辜的,但血缘这种东西,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无论是谁,这辈子都无法断绝。”他低垂下眼眸,“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但再多的,不会有了。”

“朋友?”眼泪终于流尽,我也终于能够有底气与他对视。

“是。”

“我不同意。”

他置若罔闻,“找秋成英报仇的事情你不要再插手,大义灭亲这种事说得总是好听,但背地里终归免不了被人说三道四,对你不好。”

“我会在意他们怎么想?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与我何干?我好不好的,与你何干?”我冷笑,“况且事已至此,他们已经这么看我了,不是吗?”

“还有余夫人,你不止是秋成英的儿子,同样也是余夫人的儿子,是灵山余氏唯一留存的子嗣,待到大家情绪平复之时,他们会意识到你也是受害者,断不会再如此针对你。”

“别人若是能因为我娘而不在意我爹的所作所为,你为何不可以?你都不能因为我娘而不在意我与我爹的关系,又为什么觉得别人可以?你自己说的话你自己听着不觉得可笑吗?”

大概是我的态度转变得太快,薛流风被我说得一时哑口无言。

我嗤笑一声,“你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吧,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我说过,我不在意这些。”

“待一切事了,你想重建余氏,亦或想重建秋原,都随你,我都会帮你的。”

“真热心。”我低喃,又问他:“那你呢?乘着谢家的东风招揽门客,重建青云庄,从此我们天涯两端,各自安好,这就是你想要的,是不是?”

他的沉默昭示着他对我所言的认同,他不再反驳我的话,我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趁着一切都还来得及,从前种种,忘了就好。”他避而不答。

来得及?我该怎么对他说,来不及了,是他带我走到这个地步,他要走,想都不要想。

“我算是明白了,是我挡了我们薛少主的康庄大道,你想要的是什么?赞誉、追捧还是权势?你想如何我都不会拦着你,我祝你终有一日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至于叫我忘了从前,抱歉,我说过了,我不同意,我不是你,我做不来装模作样的事,你想要摆脱我也更是不可能。”

“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他的脸色变幻莫测,应当是被我气得不轻,我犹嫌对他的刺激不够,又在怀中取出了一物递给他。

“这个也还给你。”我轻声哂笑,“这是我在书房找到的,大概是被当做不值钱的破烂了,扔在地上都没人捡。”

他怔怔地盯着我手中的这封信,一言不发地接过了。

“我可是信守承诺,一次都没有打开看过,你要再看看吗?”

他唇角向下一撇,毫不犹豫地将这封信置于烛火之上,火焰顷刻就将这脆弱的纸张吞噬,我瞬间慌了神色,不管不顾地就想伸手将这封信救下,可薛流风并不给我这个机会,他抬手就将手中之物一扬,被烧尽的残骸随着夜风在空中飘荡成了飞灰,缓缓落了地。

我只来得及抓住那还未燃尽的火苗尾巴,火焰在我手中熄灭,钻心的灼热也没能让我松手。

我还没看过,他要对我说的话,我都还没看过。

我张开手心,那可怜的、皱巴巴的纸页上唯余两字,是我此生不复再见的字迹——

相思。

第一百一十八章

322

那夜我发了疯般地叫薛流风滚了出去,他似乎没预料到我的反应会如此之大,可我已经不想再听他说话,一个字也不想听。

我独自留在书房,借着月光盯着这两个字看了许久,直至沉沉睡去。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有许多熟悉的面孔,他们从我身边经过,停留,嘴巴一张一合说着些什么,然后又离去,最后还是只有我一人。

次日醒来时,我只觉得喉头发涩,头昏沉沉的,我心中大呼不妙,这八成是染上风寒了。

我提起衣袖拭了拭脸,无人在意的泪水已在夜里的寒凉中干涸,流经过的地方却还在隐隐作痛,我长呼一口气,不愿再想昨夜的多番失态。

恨意暂且打败那虚无缥缈的爱意,占据了上风,如今我揣着一肚子恶念却无从发泄,只能先暗暗地把每笔账都记在他身上。

害我夙夜难眠染上风寒,也算一笔。

这事没瞒过小黑,他如今对着我胆子越发大了,在发现我在书房枯坐一夜、不好好休息还染了病之后,他就开始絮絮叨叨,说什么余毒尚未清除,少爷还不爱惜身体,生了病还是自己遭罪,如今又不比从前,诸如此类的车轱辘话在我两只耳朵之间穿来穿去,讲得我是一个头两个大。

眼见着他越唠叨越来劲,我连呼头疼脑热,他才终于肯放我好好休息了。

“过两日薛少爷上擂台,少爷您这样就别去了吧。”小黑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别跟我提他。”我神色恹恹,“我又没打算去,去做什么,看他在台上耀武扬威吗?”

“少爷,又发生了什么事吗?”小黑摸不着头脑。

我瞥了他一眼,“你昨天睡得不错啊。”

小黑一脸茫然。

我无意与他解释这些,想了想,说道:“对了,你去打听一下,昨天我们走之后可有出了什么事。”

323

“少爷,你不是说你不来了吗?”小黑颤颤巍巍地缩成了一团,紧紧地抓着手边的树枝,“您身体都还没好全,咱们就,就别折腾了吧。”

“前日甄和老先生拔得头筹了,那可是享誉武林多少年的老前辈了,有机会来看薛流风挨打,我为什么不来?”我蹲坐在树上,从这里刚好能将整个擂台尽览眼中,若是凝神静气,连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同时这里又足够隐蔽,不容易被人发现,实乃偷窥的绝佳去处。

闻言,他眼睛一亮,“您是来看薛少爷吗?他今日不来的呀,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他不来?”我蹙起眉头,“你听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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