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珂 第74章

作者:陆堂 标签: HE 正剧 强强 古代架空

庄显及悚然一惊。自行决断,皇上这话给的权力可谓太重了。多年以来,东宫一直不得重用,百官又在皇上的制衡之下无从施展,京城中还不曾有人得过这么高的权力。

萧临彻获了封,神色上也没露出什么来,只谢了恩,退到一旁站着。

庄显及一拱手,又继续道:“陛下,陈知桐一案已结,臣另有一事请您的示下。兵部暗挟禁军,羁押左重明一事,禁军前统领王钟奇现已归案。此人早已供认,但言语中涉及东宫,多是言指挥使的谋划,却也提了太子殿下。兹事体大,臣不敢轻作主张,您看应当如何论处?”

这事儿庄显及早递了折子,只是一直没得到回音。

既没回复,他不免暗中琢磨起来。此事说到底可大可小。若是要查,太子当然难辞其咎。可若是不查,将罪责都算到言毓琅身上,也未必不是一种结果。

他左思右想还是拿不准。皇上不喜欢这位太子是明摆着的事儿,但和要废黜东宫可有天壤之别。有这么件要命的事儿悬着,就像是在他脖子上吊了把剑,让他日日夜夜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皇上道:“太子也太不长进了。朕让他管兵部,他没有建树也就罢了,如今竟学会做私下勾结的好事,朕没有这样的孩子。”

庄显及躬着身,听得脊背一凛,掀起眼皮想偷偷往上觑一眼,听皇上又说:“把王钟奇杀了,拖到闹市去问斩,以儆效尤。禁军上下即日起彻查,再出现这种事,抓住一人,问斩一队。”

从御书房出来时,天色刚到正午。几人沿着甬道刚出小宫门,庄显及便很识眼色地先告辞了。

宫里的长街安静下来,两侧红墙高耸,只留出一道细窄的碧空。几只雨燕打着旋飞过去,划出长而优美的弧线,憩在金色的琉璃顶下。

萧临彻道:“临徵的事情做得很漂亮,南裕苓和蒋斯崖都是他审了才吐口的,是他的功劳。傅将军不必担心,请功折子上我会给他写上一笔。”

傅行州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又道:“南裕苓还未开口,主审一事,三殿下多花些心思吧。”

萧临彻侧头说:“我就说临徵事情做得漂亮,南裕苓身后是什么人,你知道我也知道。我自回京之后,总共也没见太后几面,就这么摆了她老人家一道。可让我怎么交代?”

傅行州对上萧临彻的眼睛:“皇上的意思今日殿下也听到了。登州的事情远没有了结,不查出始作俑者,这件事便绝不可能罢休。如今之势,殿下已经不能再与黎家站在同一条船上了。若是再不能给皇上交代,才真应该忧虑。”

两人说着已到宫门口,裴应麟牵了马来,换了短打,看样子是要往远处去。

萧临彻翻身上马,一身银色锦袍衬得他格外雍容。他的一双桃花眼眯起来,更多出几分狡意:“傅将军,行至半程,生死未见分晓。临徵的性命在你手上,你可要想清楚了。”

他说罢,一提马缰转头即走,向北郊而去。

温煦的阳光从林间泻落下来,落在开宁寺明黄色的围墙上。

这座寺院在北郊的山间,百年古刹,前朝时香火旺盛,如今名头被分走了大半,平时没什么人来。寺里人少,众生殿供着牌位,又在后院,白日里也格外寂静肃穆。

青烟袅袅地燃起,梁秋鸿执香拜了三拜,供在一座牌位前。他注视着那空牌位,自己默了一会,像是在交代心里的话。

梁秋鸿在刑部被关了大半个月,瘦了不少,精神倒很不错。他面上欣然,回身唤道:“阎大人。”

阎止一身灰衣,自始至终立在旁侧,不知在想什么。听梁秋鸿叫他,便问道:“想说的说完了?”

梁秋鸿一笑,他生得很秀气,身量又瘦,远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他道:“我同大人生死阔别十余载,想叙的旧怎么也说不完。我知道他在这里,能来看看他,就已经很好了。”

阎止道:“陈大人今后都能见天日了。他就在京郊,你何时想来看他都可以,不必急在这一时。”

梁秋鸿轻轻摇了摇头道:“我已从禁军中请辞,不日就要离开京城了。当年跟随大人时,曾与大人约定,年老致仕后要一同游遍山水。如今您替他报了血仇,我就应该去履约了。”

“也好。”阎止看向那座空牌位。陈知桐的双亲早已过世,遗物多由梁秋鸿收检了。他今日来拜,便拿了一支竹笛供在灵前。

梁秋鸿似是知他所想,笑道:“十多年前,我陪着大人去泉州公干。黄昏时登高楼,大人便吹了这支竹笛,引来百鸟盘桓,久久不散。那日的夕阳可真好啊,哪里都是亮堂堂的。”

殿外天色如洗,寒鸦飞过,碰响了飞檐下的风铃。

阎止回身,见萧临彻走进来,立在门口。他把锦袍换了,只着一身黑色素衣,头上缀着珊瑚的发簪也拿下来了,用简素的银冠带过。

梁秋鸿见他来,施了一礼,悄声而退。

萧临彻眼中不见他人,径直走到牌位前,拿起竹笛问道:“这笛子是哪儿来的?”

阎止道:“都在陈大人的遗物里,梁秋鸿从刑部取回来的。他说,陈大人外出公干时也带着,登楼而鸣,与霞光同辉。”

萧临彻摩挲着竹笛的音孔,上面有明显的磨损痕迹,却被保养得很精心。

这根笛子是他送给陈知桐的,当时两人年少,早忘了为什么大吵一架,整整半个月没说话。他拉不下脸来道歉,知道陈知桐好音律,就挑了一只笛子给他。

然而此后天南海北,萧临彻坐困陪都,陈知桐辗转各处求生。沧海滚逝,众人浮沉,无人去关心一支笛子的去向。

他把手指按在音孔上,心中酸意横流,像覆盖住了故人的指尖。

阎止的声音从旁传来:“方丈同我说,陈大人的牌位十年前就放在这里了。殿下,你既为大人立牌位,为什么不刻名字呢?”

萧临彻看着那座空牌位:“知桐走的时候,我已身陷陪都,知道他死的冤枉,却没有办法替他追查真凶。把他的名字刻上去,我无颜对他。”

“那今日呢?”阎止反问道。

“殿下暗通羯人斑城,杀韩嵩,杀九面,只为了用陈大人的案子对付太子。当日情形,无论登州是什么局面,太子已然必败。而杀害陈大人的凶手仍在山中,你还有心过问吗?”

萧临彻猛然回头,眼底浸了血色:“泾渭殊途,我也有不得已的时候。知桐是我一生挚友,我从未忘记过他。即便到了今日,我也敢说,他绝不会怨恨我!”

殿中安静下来,寒风卷着枝梢,在碧空下打着旋。灵位前的香火晃了晃,快要燃尽了。

阎止道:“那你为什么还是不肯刻上他的名字?”

萧临彻紧紧地攥着竹笛,却想起当日离京去陪都时,陈知桐从郊外赶回来,同他细细地叮嘱。

“你啊,就不该动与羯人勾结的心思。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然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许多事情从一开始就不该做。”陈知桐说着就叹气,替他整理衣襟,“好在你我都还年少,陪都只是一时困顿,日后终有相见之时。”

可世事经转,如同流沙而逝,他再回首时,想要找寻故人音容,却已什么都握不住了。香炉里火星一闪,终于熄灭了。微风拂过众生殿门外的经幡,去向远方,再也不会回头。

阎止赶在天黑之前回了城里。他回府换上官服,与傅行州一同进宫去了。

眼下新年将近,各部即将收印封门,只等着过年了。今夜皇上在宫里设了宴,为了在年前与众臣齐聚一堂,再博一个君臣相携的好名声。

阎止因登州一案表了功,皇上特点了他与傅行州同去。两人入宫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宫城里四处都是秉着风灯的小内监,将宫门前的长街映得雪亮。

阎止挑帘向外看,向傅行州道:“怎么不见太子的车辕?”

傅行州道:“太子拿了太后的手谕,今早出城去了。庄显及说,昨晚他去了一趟刑部,特意见了言毓琅,说了好一会儿话。他们在外等着,不知说了什么。”

“不重要了。”阎止坐回来,盖上毯子,把手放进去暖着。

车轮笃笃向前,离宫门越来越近。内监唱各官员牌子的声音传过来,宫城里四处灯火辉煌,已然热闹起来。

阎止的手被傅行州握住,听他低声道:“东宫缺位,这个年怕是要过不安生了。”

晚宴设在后殿,这宫殿高三丈,宽八间,体量极大,宽敞无比。

此时殿内已琳琅满目地布置起了筵席。四处灯火灿烂,流光飞转,绯衣宫娥穿梭其间,如同瑶池落入了人间。

众臣已到得差不多了。阎止两人落了座,见傅行川与老将军在斜对面上首。傅行川一身明红色官服,衣摆一对黑色麒麟举爪戏珠,衬得他格外俊朗威严。

不多时,盛江海趋步进殿,高唱皇上与太后驾临。

这对天家母子落了座,众臣便起身而拜,三跪九叩,恭贺新年。余音从金殿延下玉阶,层层叠叠地铺散开去,更显得天家皇恩浩荡。

阎止起身时,无意向太后身边一瞥,心里骤然一惊。但他还没来得及看分明,便听皇上问道:“阎凛川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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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宫宴

阎止心里一沉,收回思绪起身出列,在殿中躬身下拜:“臣阎止叩见皇上。”

殿中顿时安静下来,林泓身居三品,也位列在席间。他听着这问话,手指不自觉地在手心里掐了起来。

皇上没让阎止起身,仍是半伏在地上,问道:“朕记得长韫是在梅州认得你。你祖籍何处,是梅州人?”

“回皇上,臣是京城人。”阎止的声音平稳地传出来,“因家中变故离京,才到梅州去的。”

宴席上的丝竹歌舞早停了,殿中寂静的令人压抑。萧翊清坐得更高,他向下方看去,傅行州的拇指搭在酒杯沿上,神色沉沉,盯着殿中一瞬不瞬。

皇上今日着了礼服,冕旒的珠帘遮住了他的神情,说道:“起来,走近些。”

阎止起身上前,抬起头时却先看向了一旁的太后。

黎太后骤然对上他的眼睛,心中惊骇不已。她记得很清楚,衡国公府遭劫那一日,自己将漓王之子召进了宫。那孩子站在殿内诘问她,一双眼睛黑白透彻,与眼前之人并无二致。

此后每每梦回,她总在梦见漓王的同时,也看到这样一双眼睛。父子二人容貌极为肖似,她总觉得冥冥之中的两人,透过这双眼睛冷冷地凝视着她。

太后心中起了惊涛,面色上却不为所动,只等着皇上问话。

“你家中出了何事,为什么要到梅州去?”皇上问。

阎止垂着眼睛道:“父亲经营不善,以致家业中落。他多年前因此而病逝,我彼时年幼,无意留在京城,便远走梅州。”

“凛川。”皇上却念起他的表字,“好名字,你父亲取的?”

阎止道:“父亲早亡,只留给我表字。臣愚钝无才,断不敢当其赞,今日沿用,只是以作纪念罢了。”

皇上打量着他,过了半晌才道:“长韫给你表功,你手里的几件差事都办的不错,不辜负这表字。”

说罢,他一指盛江海,命他端酒上来:“登州之功当数你为首。今日新年贺喜,又是君臣私宴,朕不与你拘礼,赐酒。”

盛江海趋步下了台阶,送到阎止面前,双手端上去。

他跟随皇上几十年,只消一眼便知皇上早认出此人是谁。可是皇上不把话挑明,这酒也上的莫名其妙,他摸不清楚皇上心思,也来不及做其他的事,只得先送出来。

台下席间,林泓脸色惨白,看着殿中已然急得不行,扭头就要开口。但他还没动作,萧翊清一眼瞥了过来,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勿动。

另一侧,阎止毫不犹豫地举杯喝了,放回托盘上。

皇上挥手让盛江海下去,说道:“阎大人果断有谋,你父亲若也有此魄力,不至于家业中落。”

皇上袍袖一挥,起身再敬众臣。台下众人看不懂刚才这一套是什么哑谜,只觉得气氛跟着一松,便纷纷起身,说着吉祥话跟着一起敬酒。

傅行州的拇指从杯口滑下来,漫不经心地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今日殿上之事,两人自接了赴宴的旨意便早有考虑。

当时傅行州要出门。阎止边给他整理外袍,边说道:“这宫宴我必须去。身在京城,我的身份皇上想必一早知情,设宴见我不是为了杀我,不去反而是死罪。”

傅行州没说话,看着他把自己衣领上的扣子正过来。阎止手指细腻,偶尔扫过自己的喉结,让他很想伸手去握一握,但必定就会误了时辰。

于是傅行州没动,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阎止皱着眉头,显然还在想这事,没拿定主意。这种时候他不会多说,只道:“我同你保证我会平安无事,你不要轻举妄动。”

说话间衣服整好了,傅行州笑着应他:“行,听你的。”而他也没有告诉阎止,已命纪荥在外备足了人手,混在殿前的右锋卫中,只等他的号令。

此时殿内丝竹声起,歌舞升平,刀剑的冷锋隐匿在轻歌曼舞之间不见了。几轮歌舞过去,众臣轮番敬酒献礼,宴席上热闹起来。丝竹混着说笑声,在推杯换盏间不绝于耳。

趁着说话的档口,皇上又点了傅行川:“长随。”

傅行川应声起身,他在旁一直没怎么动筷子,刚刚的事情看在眼里,担忧之余,也在想其意为何。

皇上却不容他多想,说道:“年前的几件事,长韫都做得不错,是你教的好。你发妻早逝,身边一直没有人。今日借着新年,朕与太后为你看了一门亲事。是闻侯家的大族里女儿,姓谢。这女子母后见过,说品貌淑静,文质怡然。你看如何?”

傅行川心里一顿,黎越峥此前同他说过此时,但不想赐婚来的这么快。他躬身而谢,推辞道:“皇上抬爱,可臣年纪不小了,不愿耽误了人家名门闺秀。”

“长随这是哪里的话,”皇上道,“你一表人才,又正是好年纪,何来耽误一说。再说了,傅家至今尚无后嗣,你不成婚,长韫也不好娶妻,可就要耽误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