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珂 第13章

作者:陆堂 标签: HE 正剧 强强 古代架空

阎止到达京城的时候,傅家的亲卫在城门外亲自等候,将他与周之渊两人迎入了这间布置精致的驿站。

在他住下当晚,傅行州匆匆来了一趟,没说几句话就走了。而后又过了五六天,外面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也不知道问的怎么样了。”周之渊有点走神。

阎止翻过一页书,闲闲道:“兵部审案可没有那么快。证据和供词走上几轮也不一定能到管事儿的人手里,更不要说这种大案,各方有的是地方要争辩。”

周之渊未解其意,却被阎止指了指手里的琵琶:“要是等外面消息都来了,你这首曲子还没练好,看我怎么罚你。”

他一扁嘴,抱起琵琶刚要开练,却听院外傅家亲卫有事来报。

亲卫双手递上一个褐色的信封:“阎老板,宫里邸报。”

阎止接过,几下拆开扫过去。邸报写的很简略,大部分内容都是在澄清傅行川的罪名,命即日便进京受赏。只在最后一句称刘奕中、曾纯如为此事要犯,但语焉不详,罪名也没说清楚,一句话便草草带过了。

阎止心知其中必是还有变数,但仅是眼前这一句话,他也看不出什么来。只将邸报给周之渊,又问道:“傅小将军既传给我知道,自己也得信了吧?”

亲卫一拱手,却道:“将军已经知晓,只是在兵部暂绊住了。兵部正在核查黄水口一战的情况,与将军问了一上午。刚刚来消息,说要传您过去。”

“阎哥哥吗?”周之渊吓了一跳,“让他去做什么?”

亲卫低头,没能够回答他。

阎止看向那封邸报,想起刘奕中语焉不详的罪名来,上面更是没有纪明一个字。宫里这样传信,看着古怪,其实道理并不复杂。

眼下黄水口一战真相未明,扈州等人便不好发落,无法论断到底以什么罪名判处。

换言之,傅行州一事最终如何敲定,皇上能为傅家正回多少名誉,要看黄水口一战的判决意见。

若太子京中调换的罪名能坐得住,瞻平侯占了上风不说,还能顺便卖给傅家一个天大的人情。阎止几乎能够想象,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对瞻平侯而言有多么迫切。

但在这种情况下,兵部传自己过去作证的用意,就变得非常复杂了。

阎止心中所想不能为外人道。他点点头说声知道了,又向周之渊道:“我不在驿馆的时候,你尽量不要出门了。京中认得周家的人不少,若是看到你从傅家驿馆出门,会让现在的案子变得麻烦。”

“这个我懂,”周之渊忙应道,“但是你怎么办?”

阎止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我很快就回来,不必担心。”

阎止走进兵部大门的时候,远远便见着傅行州站在院子中央。

傅行州正跟几人说着什么,见他来便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向着阎止走来。

几日不见,傅行州唇上的胡茬冒了一圈,未经修理,眼下也泛着一点乌青。但看上去神情还好,最起码没有因为什么事情愁眉不展。

阎止见此便稍稍放心,问道:“兵部怎么突然找我?”

傅行州虚扶了一下他的手肘,带着他往里走。看样子时间紧迫,不容他们多说了。

他低声向阎止道:“兵部问刘奕中的案子时,顺带着查到了杨丰。查到死在连珠楼的几个人,是你杀的。”

这件事盖不住,卷宗上也无从修改。

阎止马上反应过来:“民不可杀兵。”

“是。”傅行州道,“负责主理的兵部尚书史檬是太子的人,但在旁协同的两个侍郎,和两个刑部行走,背后都有瞻平侯的支持。你只需要顺着他们的话往下答,瞻平侯不会让太子抢了这个先的。”

“我明白。”

“还有,”傅行州在门口拉住他,迅速道,“一旦遇到你回答不了的事情,只管往我身上推,我有办法对付。”

阎止看着他,见他神情里带了一点急切,是自己之前从未见过的。他想起自己在扈州府衙外的长街上,曾劝过傅行州明哲保身,无论发生什么尽量不要卷入朝局纷争。

现在来看,他大概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阎止这样想着,心头轻轻地动了动。但时间紧迫,不容他再细究下去。

“我会应对的。”他面色如常,又颔首道,“但有一件事,我要先嘱咐你。”

“你说。”

“扈州一案,你切记不要贪功。把风头都让给瞻平侯,你傅长韫不为人知才好。”阎止乌黑的眼珠凝视着他,神情郑重。

“好。”傅行州一拢他肩膀,“你只管自己平安出来,别的不要多想。”

阎止听衙役传令,走进兵部大堂来。

此时正是下午,外面天光亮的刺眼,带着灼热的温度。而兵部大堂里却阴凉得很,日光丝毫没有透进来,还不知怎么,带着一点阴恻恻的冷风。

阎止行了礼,立在堂下等着史檬问话。

史檬高高在上,等堂里完全静下来才开口。他面前摊着卷宗,上面是杨丰和刘奕中两人的口供。

他随意地将卷宗翻了几下,便往椅子上依靠,让阎止将如何遇到杨丰、杨丰又如何交代卖官一事复述一遍。

杨丰几人的口供阎止曾在傅行州那里看过,上面避重就轻,全部隐去了自己逼问的那一部分。阎止边小心回忆着,边斟酌着答了。

史檬听罢,又挑了几处细节与阎止核实,见他一遍话问下来滴水不漏,忽得话锋急转,一拍桌子道:“阎止,你可知罪?”

阎止心下似弓弦似的被拉紧了,神色却一动不动,垂眼道:“在下不知。”

史檬将卷宗啪得一合,又道:“连珠楼当晚,据杨丰交代,扈州军几人皆死于与你斗殴之中。是也不是!”

阎止道:“是在下所为。当时,扈州军欲杀在下灭口,在下不得已而为之。”

“好你个不得已而为之。”史檬盯着他,冷厉道,“依国律,平民不可杀兵。你是有什么缘故,一下杀了六个人?”

阎止闻言,微微抬起头来,在兵部大堂中扫过。

史檬坐在最上首,身披红衣,满面怒容。两侧坐着四名身穿蓝衣的官员,想必是刚刚傅行州提到的那几位。

在右侧两人身后,他却见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林泓。

林家在京城可谓势力庞大,在瞻平侯面前算得上第一号人物。正因如此,林泓虽然只是个梅州总兵,但他身后的家世若也算上,完全能盖得过一位出身普通的某部侍郎。

堂上惊堂木又响,史檬再问了一次。大堂里到处都是静静地,所有眼睛都放在阎止身上,等着他开口。

阎止如若不见,停顿片刻拱手上前道:“在下刺伤扈州军将领,一为自保,二则身负隐情。”

“有何隐情?”史檬问。

阎止躬身拱手,不疾不徐道:“此前,杨丰与刘奕中、张连江等暗中勾结,被梅州总兵林泓暗暗怀疑。在下于梅州开有一间琴馆,与林总兵偶有往来。此次适逢戏班劳军,也召我入队,林总兵便遣我前去探查一二。”

屋里寂静。林泓闻言立刻站起身来,拱手便要开口。

阎止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先开口截住了他的话:“总兵特意嘱咐我如遇危机可便宜行事,但务必问出线索。尚书大人有所不知,此前逮捕假纪明时,他曾攀咬诬蔑瞻平侯。总兵施此计抓捕杨丰,是为了肃清舆论,以免流言乱传,混淆视听。”

“大人……”林泓一惊,反驳的话脱口而出。但他这话说到一半,却堪堪只能堵在喉咙里。阎止这话不是在找他打圆场,分明是在威胁他!

阎止言下之意,林泓要是不承认发现了杨丰背后图谋是自己,就等于告诉所有人,第一个捏住太子把柄的人不是他,而是傅行州了。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但功劳是在眼前的。他林泓不抓紧抢来送瞻平侯手里,反倒拱手送给傅家。这样的话传出去,林家还怎么对瞻平侯解释?

好一顶高帽子,扣得林泓几乎站不稳。

他想着,背上冷汗涔涔直冒,又听史檬问了第二次,语气中已经带着不耐烦:“林总兵?”

林泓忙回过神来,心思急转回答道:“回大人,此事确为在下所为。杨丰召军中戏班弹曲,我便借机让阎止去探探口风。”

史檬一拍卷宗,指着台下怒道:“林泓,你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他区区一个乐伎杀了六个士兵,让兵部把脸往哪儿放!杀人这笔账,我找你算不算得起?”

第16章 情思

天色擦黑,阎止才从兵部大堂出来。

黄水口一案未结,他作为证人还不能离开。下人引着他到部内后院,打扫了间小房暂且住下。

阎止看着屋门合上,又听人走远了,方走进屋里,在床榻边随意一坐。

屋里安静极了,连烛火燃烧也没什么声音。火苗将灯影拖在地上,过一阵便轻轻晃一下。他盯着影子兀自发了好一会呆,这才算是轻轻松了口气,脊背慢慢地软下来。

今日之事他并非全有把握。一半押在林家不会放弃眼前的功劳,胆敢的罪瞻平侯。另一半则押在林泓即便被摆了一道,也不会恼羞成怒,当庭把自己卖出去。

事实证明,他的运气还算好。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几天兵部便会集中于黄水口一战,应当不会有人再来找他了。

阎止磨磨蹭蹭地想着,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还没吃晚饭。他起身想要去门口叫人,忽听得门扉被敲响了。

阎止开门,却见是刚刚堂上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这老头满面红光,着一身深蓝色锦袍,没戴官帽,看样子是微服避着人来的。

“阎老板。”老头背着手,哈哈一笑,“大晚上的,不让老夫进门吗?”

阎止亲自上了茶,在桌上斟了两杯,才在桌边坐定。

他双手捧起杯子,敬到老人面前:“多谢马大人刚刚出言相助。”

这老头姓马,名诘,任兵部侍郎。论官职,他比史檬低下去整整一级;但论资历,他在兵部干了五十年,任是谁都得拱手称一句马老先生,不可谓不恭敬。

阎止想起来,傅行州也曾与自己提起过他。傅行州说马诘是出了名的泥人脾气,万事不关心,万事不关己。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兵部换了多少任尚书,他的侍郎之位依然稳如磐石,不升不降。

阎止当时便问:“这位马大人,当真是万事不关心吗?”

傅行州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多年前先废太子事变,中枢六部集体瘫痪,到了无法处理政务的地步。唯有兵部依然运行平稳,日常事务照旧运转,是六部之中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

阎止道:“既如此,那这位马大人为何不升迁呢?”

“兴许是年纪大了。”傅行州道,“马大人还有两年就致仕了,大概皇上也不希望他太劳累吧。”

阎止回过神来,却见马诘伸手接了,又笑道:“史檬这人好面子,当众不爱给人台阶下。林总兵既然都已经把事情说到这一步了,我卖他一个人情,难道不划算?”

这话说的足够直白,是要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意思。

阎止心中暗暗诧异,便也问道:“马大人深夜前来,请问有什么事吗?”

马诘点点头,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了:“阎老板,老夫不怕你见笑。曾纯如曾经算是我的门生,在他入狱之后,我去见了他一面。他告诉我,曾在梅州见过你。”

阎止颔首:“是。”

马诘道:“他说,你手上有一支玉蝉簪,和他从扈州拿到的是一对。阎老板,我想问问你,你这簪子是哪里来的。”

阎止一顿,从怀中摸出两支簪子,放在桌上。玉簪顶端,两只玉蝉活灵活现,蝉翼薄而透,花纹丝毫竟现,在灯光下显出剔透精美的水色来。

马诘看向他,问道:“这不是普通物件。曾纯如不认得,阎老板,你总是认得的吧?”

阎止默默地望向那一对玉簪,沉默无语。

马诘微微叹气,伸手捻起一支举在灯下,慢慢道:“数年前,当今皇上、皇上胞弟漓王殿下,以及故去了的衡国公,三人是极要好的知交。皇上登基后,漓王与衡国公便打造了这一对玉簪,赠送给对方,以示两家代代携手,共同辅佐皇上。后来漓王过世,国公府覆灭,没有人会在意一对簪子的下落。”

“但如今,两支簪子都在你手里。阎老板,你能否告诉老夫,你手里的那支簪子从何而来?”

阎止盯着桌上的簪子,目光隐约抖动。屋里灯花次第烧尽,烛油落在灯台上,声音轻而清脆。

阎止直直地坐着,微垂着头敛起神色,到底是一言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