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藏青盐薄荷奶绿
城内的主帅府坍塌了,变成了一座祠,名唤将军祠。当中供奉着一对年轻的夫妇,和镌刻满名字的石碑,尽都是这些年牺牲的将士名姓。
宋余看着那对持枪握剑的年轻夫妇,眼泪刷的一下落了下来,姜焉无声地握住了宋余的手。姜焉说:“这是当年幸存的百姓感念宋将军和宋夫人死战不退,为他们和死在战争中的将士们所修建的祠堂。”
姜焉曾经来过这个祠堂,看过一回,上过香,只是不知宋余竟是宋廷玉夫妇的孩子。
宋余膝盖一弯,重重跪了下去,泣不成声,“爹,娘……”
“五郎来了。”
“五郎来迟了……”
姜焉眼睛也发热,安静地跪了下去,无声地陪着宋余。二人在将军祠堂内待了许久,要离开时,正有一个老妪带着孙儿来上香,那孩子好奇地望着宋余通红的眼睛,小声地说,“奶奶,那个哥哥哭了。”
老妪也看了过去,宋余已经跨出了祠堂,她轻轻拍着孙儿,道:“好了,来,拜拜宋将军和宋夫人,让两位大人保佑我们虎儿无病无灾。”
宋余站在门外,听着那对祖孙的谈话,将将止住湿意的眼睛又泛上了水色,他抬手掩住脸,深深地呼吸了许久,情绪才勉强平缓。宋余看着不远处的石碑,有旧痕,也添了新名字,他一一看过去,脑海中也浮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容。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风吹得檐下铃铛摇晃,树叶摇曳,风拂过宋余的脸颊,带来粗糙的,冰凉的触感,如同已经离去的故人缓缓抚摸他的头发,脸颊,仿若无声地安慰。
石碑上镌刻了几行字,出自屈原的《九歌·国殇》: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宋余和姜焉在将军祠堂内转了许久,二人停在一棵有些年岁的老树下,宋余对姜焉说:“叙宁,我请你喝酒吧。”
姜焉:“嗯?”
宋余却挽起了衣袍,拔出随身携带的佩剑,丈量了几步,蹲下去就刨了起来。
姜焉诧异道:“这里有酒?”
宋余:“嗯,我张伯最爱喝横川酒,那年他得了两坛窖藏了十年的好酒,被我要去了一坛。我将那坛酒一分为二,剩下的就藏在了这树下,应该还在。”
闻言,姜焉也跟着他挖了起来,二人找了片刻,竟真让他们找了出来。宋余擦去坛子上的泥土,笑道:“看,还在。”
姜焉看着那坛酒,恍了一下神,旋即就听宋余问道:“还记得这酒的味道吗?”
姜焉一怔,看着宋余,“你……你想起来了?”
宋余也不管地上脏,靠着树就坐了下去,他看着姜焉笑道:“想起来了,你都这般寻我了,我哪儿能想不起来?”
那年,宋余随父去巡防,他那时年少,性情跳脱也不爱受拘束。宋廷玉也懒得管他,宋余便骑了马到处闲走,后来在一个小村子遇见了一只被几只野狗狂吠的小狸奴。那小狸奴湿哒哒的,也不知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又瘦又小,伶仃一团,却满脸凶相,弓着脊背立在草垛上和那几只野狗对峙。
宋余骑在马上瞧了许久,眼见着那几只狗失了耐心,要冲上去,宋余提着枪就上去将那些野狗都赶走了。黑猫性子野,又凶,警惕地盯着宋余,险些连他一块抓,后来被宋余提住了后颈皮,他还晃了晃,嘀咕道:“这哪儿来的小狸奴,忒凶了。”
“对救命恩人还这么凶,知不知道知恩图报,嗯?”宋余把那小狸奴晃得头晕眼花,这才抱住它,笑道,“正好我也缺了个伴,你就同我一起吧。”
后来宋余亲自打了水,将小狸奴洗刷的干干净净,脱了外袍裹着它,又买了肉食来喂。那小狸奴倒也有意思,昂首挺胸不肯吃嗟来之食,结果宋余吃了半只鸡,生生将黑猫馋得吱哇叫,一口咬住了剩下的那只鸡腿。
宋余哈哈大笑。
他左右瞧瞧,从腰上摘下一个水囊,对黑猫道:“小狸奴,你知这是什么吗?”
“横川酒,藏了十年的,”宋余说,“好酒,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弄来的。”
“我爹说我年纪小,不让我喝酒,不过他现在不在,你看咱们有肉,有友,”宋余说服自己,“难得如此有缘,不该喝两杯?”
“就喝几口!”
宋余闻了闻酒,一口下去辣得直吐舌头,脸都红了,见小黑猫好奇地望着他,他笑,往掌心里倒了一点儿,道,“你能喝吗?”
小黑猫扬了扬下巴,埋过去就嘬了几口,一人一猫就这么分食了半羊皮水囊的酒,而后迷迷糊糊地醉倒在了草垛上。这一醉,就醉倒了天黑,宋廷玉找来,小黑猫警惕,人还未靠近时就东倒西歪地躲了起来,他看着那一身戎装的男人扛起了醉醺醺的宋余,气笑道:“这小子,一个人都能把自己灌醉。”
黑猫看得并不真情,待反应过来,想追上去时,对方已经骑马离开了。
姜焉不自在地清咳了声,说:“我那时无法接受自己会变成狸奴,不满就算是为了守护部族,为何只我们要这么不人不妖地活着?我恨极了要变成狸奴,便和父亲大吵了一架,离开了部族,在外流浪了几日。”
二人靠着树,肩膀相抵,宋余打开了那坛醇厚霸道的横川酒,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姜焉想起那时醉成一团的自己和宋余,说:“那也是我第一回喝酒,第一回和人喝酒,几口下去,什么部族,什么狸奴都忘了。”他记得宋余自在快活的模样,记得贴在他身上的温度,多年来,从未有片刻忘记,只是相识太过匆匆,梦也似的。
宋余说:“我后来酒醒时已被父亲带回了营中,我问他有没有看见一只小狸奴,他说没有瞧见狸奴,只有醉鬼。”
“我还回去寻过。”
姜焉愣了愣,无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第二天酒醒我就回部族了。”也说不上为什么,他似乎不再执着于自己会变成狸奴,顿时就豁然开朗了,只是那夜的人和酒却频频出现在梦中,无法忘怀。
姜焉遗憾道:“早知道我该多留两日。”
宋余眯起了眼睛,说:“这已经极好了。”
二人望着祠堂的檐角,蓝白相间的天空,远远的,能见一面看不清字样的旗帜被风吹得翻滚,宋余喝空了羊皮水囊中的酒,摇摇晃晃站起身,指着那面旗帜,对姜焉道:“叙宁,有一日,我要宋字大旗再插在风雪关上。”
姜焉看着宋余,起身扶着他,道:“会的,我相信一定会有那天的。”
宋余也抬起脸看着姜焉,说:“叙宁,你会离开我吗?”
姜焉语气温柔而坚定,说:“不会,我会永远陪着五郎,陪着五郎建功立业,重铸你们宋家的声名,看着我的五郎振翅宇内的苍鹰。”
宋余喃喃道:“那你呢?”
姜焉笑道:“我是苍鹰身影下奔跑的狼,是你心里的小狸奴,不管你到哪儿,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宋余看着姜焉,轻轻笑了起来。
第47章 番外 黄粱
1
“姜焉!坏了!”
“姜焉!”
“小黑!事情不好了!”
一大早就有一记声音在姜焉耳边吵闹,很是崩溃茫然,姜焉刚睡醒时气性大,伸手臂想抱宋余,嘴里咕哝道:“什么坏了,好着呢——”话没说完就睁开了眼,怀里也是空的,没抱着本该在他身边的宋余。
睡意噌的一下没了踪影。
姜焉刷的坐起身,“宋余!”
旋即又觉察出了什么不对,缓缓垂下眼睛,就和一只雪白的狸奴对视上了,狸奴通体雪白,一双眼是琉璃似的浅淡,如今瞪得圆溜溜的,很是无助恐慌。
姜焉眨了眨眼睛。
那只狸奴抓着姜焉的亵衣衣角,说,“我在这里,姜焉,坏了,我怎么成这样了?!”
是宋余的声音,若是听在旁人的耳朵里,大抵就是不住的喵喵呜呜乱叫,可姜焉能听得懂。姜焉伸出一只手戳了戳白猫的脑门儿,好得很,不是做梦。
宋余真成了猫儿了!
宋余见他不说话,更着急了,蹿姜焉腿上,“小黑!你听着没!我是宋余啊。”
“怎么办,我怎么成这样了?”
姜焉捉住他:“听见了听见了。”
“你别急,让我想想,”姜焉脑子里还有点懵,“别急哈。”
宋余吱哇吱哇,好端端的人一觉醒来变成猫,这谁不急啊?!
2
宋余真成猫了。
姜焉抱着宋余去见了大巫师,大巫师也沉默了片刻,没说什么,让他们回去了,只说先过两天再看。宋余有点泄气,姜焉倒是比宋余平静,大抵自己就是猫,虽奇怪却也不至手忙脚乱,崩溃无措。
他抱了宋余回去时,还碰见了昭然,昭然道:“侯爷,您见着我家少爷了吗?”
宋余脸埋姜焉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姜焉慢吞吞地摸着宋余,装模作样地说:“哦,宋余去青田县巡视防务了。”
昭然:“哎?少爷什么时候去的?”
姜焉道:“昨儿晚上,去得急,他让你留在凉州。”
昭然抓了抓脑袋,不过宋余已经今非昔比,他也放心了许多,突然想起什么,道:“侯爷怎么没去?”二人好得同穿一条裤子似的,形影不离,没道理他家少爷去了青田县,姜焉还这般淡定地留在凉州的。姜焉摸着白猫的脊背,道:“我还有些事。”
昭然没有多问,临别时,瞧见姜焉怀里竟多了一只白猫,惊咦一声,“这是何处来的小狸奴?真漂亮。”
姜焉莫测地笑了,捏住宋余僵硬的尾巴,说:“从天而降的。”
昭然想摸,姜焉避开了他的手,道:“五郎怕生。”
昭然悻悻然地缩回了手,道:“侯爷怎么给它起名叫五郎?”五郎分明是他们家少爷,姜焉笑笑没有答,昭然道:“正好它能与少爷的小黑作伴了,不过小黑如今神出鬼没,也不知有没有跟着少爷去青田县。”他嘀嘀咕咕,姜焉没搭理他,抱着宋余化作的白猫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3
宋余有些自闭,很不习惯。
说出去谁信啊,养猫的人成了猫,他钻在桌子底下,蜷成一团不住叹气,任姜焉如何叫都不肯出来。姜焉哼笑了声,四下无人,不过转瞬,就成了黑猫,一下子蹿进了桌子底下压住了宋余。
宋余见黑影蹿来,下意识地伸手想抱它,却忘了自己如今是猫,体型远不如小黑,被砸了个结结实实,他闷哼了声,小黑已经挨在他身上,说:“躲着干什么,大巫师不是说了,过几日就好了。”
宋余不习惯和小黑这般贴在一起,缩了缩自己的四肢,道:“大巫师也说不准,万一我回不去了……”
姜焉笑嘻嘻道:“回不去就回不去,这么着也没什么不好。”它将圆脑袋大脸盘子凑过去,金绿双瞳灿灿生辉,宋余低声道,“这怎么成——”
话还没说完,就被姜焉舔了口毛,姜焉道:“别担心,有我呢。”他笑嘻嘻地说,“五郎,做猫也很有趣的。”
宋余瞥了姜焉一眼,心道不是他因着自己会化作猫而茫然离家出走时的时候了,姜焉大手一挥,道:“我来教你做猫吧!”
“先从舔毛开始!”
宋余:“?”
4
宋余被姜焉摁着舔了个遍,实在是挣扎不过,少年时的姜焉个头就高,如今更是如此,化作猫体型也较寻常狸奴健壮结实,宋余不过纤细修长的一只雪白小狸奴,哪里能敌得过恶霸似的黑猫。
白猫耻得耳朵尖都泛红,粉嫩的肉垫也通红一片,尾巴缩着,四处闪躲,不肯给黑猫玩耍纠缠。
宋余:“姜焉!”
姜焉:“哎!”
宋余羞恼不已,恶向胆边生,嗷了声就扑向了黑猫,黑猫狡黠敏捷,做猫头一天的宋余尚且控制不好四肢,自是追不上黑猫的。最后变成了被黑猫按在身下,道是要看五郎是小公猫还是小母猫。
宋余:“?”
“我是男人!”
姜焉:“嗯嗯。”
“也说不好啊,”姜焉一脸严肃,道,“人能成猫,那男人变成小母猫也说不好。”
宋余:“……”
“姜焉你要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