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藏青盐薄荷奶绿
冯苓:“五郎现在不过是看上一个男人,又不是天塌了,难道要为了哪些莫须有的非议流言伤他的心?”
冯玉川说:“娘,我这也是担心五郎,他多乖啊,年纪又小,万一五郎是被那姜焉哄骗……”
冯苓道:“你当五郎是你?”
“五郎是个聪明孩子,他知道自己要什么,我有时只担心他太聪明,太清楚自己要什么,”冯苓叹了声,说,“你当风雪关的事情在五郎心里就这么过去了吗?要真这么容易,他就不会一夜白了头了。父母亲朋的血仇,他这些年的混沌懵懂,一桩桩一件件都藏在他心里呢。我只怕他为仇恨驱使,将自己逼得太过毁了自己,现在多了这么一个姜焉,我反倒松了一口气。”
“恨能让人活着,爱却能让人活得像个人。”
冯玉川也不是真的愚钝,一听这话,一下子也明白了,他踌躇道:“五郎非去边关不可吗?娘,他是蘅姨唯一的孩子了,边关太危险了,五郎就算不想入仕,跟着咱们也好啊。”
冯苓脸上露出了几分无奈,道:“你知五郎抓周宴上抓的是什么?”
“姐夫给他做的小木枪,”冯苓说,“五郎还不会走时就已经先在他爹娘的怀里在马背上驰骋了,谁能拦得住他?更不要说风雪关是长姐姐夫的埋骨之所,无论是为爹娘,还是为自己,他一定会回去的。”
第44章
姜焉在宋家过了明路简直高兴得要命,这小子一贯脸皮厚,也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那日过后姜焉就成了长平侯府的常客,一连几日都登门,变着法子讨好长平侯,几乎把长平侯府当成了自己半个家。宋霖连着在家中见了姜焉两回,有一回还在饭桌上,宋霖来陪他祖父用饭,宋余和姜焉也在。宋霖一脸莫名,他们家什么时候和齐安侯走得这么近了?可看看他爹,他爹一脸神情平静,再看他祖父,板着一张脸,可要说怒也没拂袖而去,桌上最自若高兴的就是姜焉了。
姜焉还招呼宋霖,“远之兄尝尝今日的鱼羹,再鲜美不过了。”
宋霖:“?”
这儿似乎是他家,这几日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用过饭,姜焉拉着宋余要陪长平侯下棋消食,长平侯见了他就心烦,说:“和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臭,赶紧滚吧,终日游手好闲,看着就烦。”
姜焉眨了眨眼睛,道:“侯爷,如今正休沐呢,休沐是休息的时候。”
长平侯冷笑一声,说:“也没几日了。”
姜焉叹了口气,“可不是,没几日了,我更得常来看您表表孝心才是。”
长平侯说:“你少在本侯面前晃就是最大的尽孝了。”
姜焉还要贫嘴,宋余扯了扯他的衣袖,姜焉笑道:“侯爷,我送五郎回去。”
长平侯不耐烦地摆摆手,姜焉便推着宋余走了,宋霖只觉梦幻,他爷爷这语气虽说不待见姜焉,可言语之间,竟有几分对他们这些后辈的意思,还有这姜焉对他爷爷表孝心作甚……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宋霖快步跟上姜宋二人,叫了声,“宋余。”
宋余和姜焉都看着宋霖,宋余客客气气地道:“三堂兄,怎么了?”
宋霖瞧瞧姜焉,又瞧瞧宋余,一下子又不知说什么,生硬道:“没什么,就是听说你年前的岁考考得不错,待过完元宵,你应该就能进入诚心堂了。”
年前国子监岁考在昨日就出了成绩,姜焉早早就去看了,没想到宋霖竟也知道。宋余此次成绩虽没有名列前茅,却也在中上之列,这简直惊破了许多人的睛。宋余在广业堂待了多年,学业一贯垫底,突然不声不响好了起来,即便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岁考,也引得国子监监生议论纷纷。
宋余笑了笑,道:“三堂兄怎么知道?”
宋霖说:“碰巧听人提起而已,宋余,你可算是能离开广业堂了,没再给宋家丢人。”宋余早知宋霖别扭,倒也不生气,只是道:“我也听人说三堂兄年后便能复职了,恭贺三堂兄。”
宋霖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矜持地道:“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目光落在一直没说话的姜焉身上,道,“齐安侯这几日倒是闲,每日都来我们长平侯府上值。”
姜焉哼笑了声,道:“没办法,谁让我与五郎交情好呢,自然是常黏在一起。”
宋霖说:“可惜,元宵一过,齐安侯也要回定北关了吧,这一去,再相见就不易了。”
姜焉一手撑在轮椅椅背上,觑着宋霖,道:“三堂兄,你可知为何前些日子你会被人弹劾险些丢了官职?”
宋霖:“什么?”
姜焉咧嘴一笑,道:“固然有小人作祟,归根究底还是三堂兄这张嘴说话忒不招人喜欢了,有闲暇还是多修修那什么,闭口禅。”
宋霖脸色阴沉,瞪着姜焉,“姜焉,你什么意思?!”
“还有,谁是你三堂兄?少在这同我攀关系。”
宋余忙打圆场,说:“三堂兄,我还得回去换药,就先回去了,叙宁——”
姜焉:“哎!”
宋霖气急败坏,说:“宋余,我跟你说过,让你少和这个胡人搅和在一起……”他话没说完,姜焉已经推着宋余的轮椅哒哒哒地跑远了,气得宋霖甩了袖子,骂了声不要脸的蛮夷。宋余自也听见了,无奈道:“你招三堂兄作甚?他没有坏心的。”
姜焉哼哼唧唧道:“他说话不中听,尽往我痛处上戳,还不许我刺他两句?”
宋余笑道:“他也不知你我之事。”
轮椅轱辘轱辘碾过小径,转入宋余的院子,到了一处门槛时,姜焉熟练地俯身将宋余抱了起来,道:“如今就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要是知道那还得了。”
宋余抱住他的脖子,姜焉臂膀有力,个头又高,抱起宋余来毫不费力。二人进了屋子,姜焉将宋余放在榻边,蹲在他身边小心地除去靴袜,一边问:“腿疼吗?”
宋余伤在右小腿,夹了木板,姜焉撩起他的衣袍,轻轻碰了碰,宋余看着他的发顶,笑了一下,道:“不疼了。”
姜焉叹口气,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呢,可得好好养着。”
宋余道:“知道了,你都唠叨许多回了。”
姜焉小声咕哝道:“过些日子你还想听我唠叨都听不着了。”
宋余顿了顿,看着姜焉,这些天他们一直有意对即将到来的分别避而不谈,但无论是宋余还是姜焉都明白,姜焉短时间内不可能长留京都。他此次来京,本就是述职,兼之皇帝留他在京都过年以示亲近恩赏。姜焉是定北关守将,云山部族的少将军,等元宵一过,他就该回定北关戍边了,这是他无法推卸的使命与责任。
宋余伸手摸了摸姜焉的脑袋,道:“我不是说过,我也要去风雪关吗,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在边关再见。”
姜焉抱住宋余,将他牢牢地困在自己胸膛里,低声道:“小鱼,我不想和你分开。”
宋余失笑,心里却有些发酸,姜焉道:“我有时觉得我与那话本里哄骗了富家姑娘随他私奔的自私书生没甚分别,仔细想来,其实我除了喜欢,什么都给不了你。”兴许是二人初遇就在边关,他在与宋余重逢后就先入为主地认定宋余将来是要同他一起去边关的,就如他执意为宋余寻找他遗忘的过去一般。可事实上,他根本不能放下一切和宋余留在燕都,至少近几年里都做不到,因为他背后是整个云山部族。他们如果要在一起,只能宋余奔向他。姜焉觉得自己实在太自负太傲慢,也太没用。这么想来似乎有些马后炮,可就如宋家人为宋余思虑将来,二人在一起之后,姜焉也不得不认真思索起了他与宋余的未来。
天幸,宋余与他志同道合。
姜焉庆幸不已,可又心生愧疚,他觉得自己能给宋余的实在少得可怜,他自诩爱他,却也仅有爱而已。
宋余轻声道:“你已经给了我很多了。”
姜焉说:“不够,小鱼,是你要的太少了,”他低头亲吻宋余的额头,小声说:“小鱼,你会一直爱我吗?”
宋余抬起脸看着姜焉,道:“当然,我会一直爱你。”
“等以后你见了越来越多的人,有的人甚至比我更好,”他这话说得不情不愿,目光却直直地盯着宋余,说,“也会有许多人爱你,男人,女人,你还会爱我吗?”
宋余哭笑不得,道:“叙宁,你在担心什么?”
姜焉说:“你现在喜欢我,是因为你好转时我恰好在你身边,就如雏鸟总是分外依赖第一次睁眼时看到的人,这是我运气好。其实看看,我如今什么都给不了你,连陪在你身边都做不到。等以后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你,小鱼,你就会发现我没那么好,就不再喜欢我了。”
宋余看着姜焉,也看清了那双眼睛里的忐忑不安,心里软得不行,道:“这不是运气。”
“这是命中注定,”宋余道,“这些年里,我身边出现了许多人,一直相信我,平常心待我的人屈指可数,是你给了我希望。”
“你也说,如果我不去边关,也许我们最终还是不会在一起,可我选择的恰恰是边关。这世上能遇上喜欢的人已是不易,这个喜欢的人恰好又与你志同道合,这还不算命中注定算什么?就算日后我会遇见许多人,那些人再好,再喜欢我,又与我有什么干系,他们都不是你,更不是我喜欢的小黑。”
姜焉怔怔地看着宋余,他眼睛一红,宋余凑近了吻他的眼睛,道:“我爱你。”
那一瞬间,姜焉心脏都要满胀得炸裂开来,他忍不住咬住宋余的嘴唇,道:“这话我可记好了,日后你要是被什么小白小黄迷了眼,可别怪我不客气。”
宋余低笑了声,含糊不清道:“再吓唬人家一通?”
姜焉也想起了自己离开时,阮承青给宋余找了一只狸奴充作他,他哼了声,道:“吓唬算什么?我是齐安侯时,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就是做狸奴,打架也没输过。”
宋余笑得不行,姜焉捏他的耳朵,道:“到时我收拾了外头的,再把你绑起来,藏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去,让你哪里都去不成,谁也别想见。”
宋余温和纵容地看着姜焉,道:“好,到时候把我关起来吧。”
姜焉脑子里浮现自己将宋余当真将宋余关在隐秘的地方,那里只有自己和宋余,宋余除了仰赖他,什么都做不到时,心竟抖了抖,有些面热和不可言说的亢奋。他攥着宋余的手腕,道:“我要打一条镶满宝石的金链子,拷在这里,”粗糙的指腹碾磨腕子,宋余脊背猛地蹿过一阵酥麻,眼睫毛低垂,问道:“嗯,接着呢?”
姜焉眼神滚烫地盯着宋余:“衣服也不要穿了,”他说,“我会亲手把你的衣服都扒光,左右也只有我能见着。”
“漂亮的小鱼就该被养在池子里,赤条条的,然后叼在嘴里,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姜焉声音低哑,宋余耳朵脖颈都一点一点漫上了红潮,姜焉捏着他的后颈吻他,叹息一般,说:“小鱼,我的小鱼,我爱你,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第45章
云山部族迁入大燕已有二十年,元宵氛围却不浓厚,故而姜焉并未如何过过元宵。燕都的佳节氛围却浓厚,白日里姜焉打马自街上过时就见各府衙的小吏忙忙碌碌地装点着恢弘的城池。
兴许是分别在即,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显得格外弥足珍贵,宋余和姜焉分外珍惜。一入夜,二人就兴致勃勃地要外出,姜焉还好好地打扮了一番,俨然开屏的孔雀,又挑了两个制式相同的玉佩挂在他和宋余腰上。宋余看得不住笑,还小心翼翼地给姜焉戴了红宝石的耳坠,他拨了拨宝石,姜焉俯身与他接了一个黏人的吻。
临到出门时,宋文担心不已,一再叮嘱姜焉,“侯爷,灯会人多,可千万照看好我家少爷。”
姜焉说:“知道了文叔,放心,有我在,一定把五郎看得牢牢的。”
“哎,”宋文还是不放心,说,“要不多带几个人?”
宋余笑道:“不用了,苓姨和玉川表兄也会一起去。”
宋文只得说:“那少爷当心些。”
二人无不应好。他们坐马车往闹市去,走过两条街,人就多了起来,五城兵马司遣了人在坊门口巡逻,一副闹中有序的模样。姜焉将宋余抱下马车,换了轮椅,低声和他说:“圣上将灯会一事交给了太子,为表与民同乐,戌时三刻,圣上会携重臣一道登承天门点燃万民灯,到时候一定很热闹。”
宋余道:“那到时承天门一定很多人。”
姜焉笑嘻嘻道:“可不是,阮承郁早早就让锦衣卫筹备起来了,”他掖了掖宋余身上的大氅,问他,“五郎,冷不冷?要不要再拿个手炉?”
宋余摇了摇头,“不冷。”
“苓姨也来看灯会?”姜焉已经轻车熟路地换了称呼。
宋余笑道:“冯家在京都有两个酒楼,每年元宵都会赠花灯,猜灯谜,表哥说今年还要比射箭,投壶,又请了如月坊的妙如姑娘抚琴,约莫会有很多人去凑热闹。苓姨和表哥要去亲自看着,大抵无暇来逛灯会了。”
姜焉说:“那一会儿咱们买两个花灯,给他们送去。”
宋余说:“那表哥会说你败家了,酒楼里多的是花灯,哪儿用得上上外头买?”
姜焉哼笑了声,他转身从马车暗格里取出一盏花灯递给宋余,说:“来,这不败家了,我亲手做的。”
宋余愣了下,目光落在那盏花灯上,却是一盏狸奴样式的花灯,做工精巧,栩栩如生,仔细看去,那迈着四肢,昂首挺胸的狸奴嘴里还叼了只鱼,鱼也绘得细致,甩着尾巴,眼神灵动。宋余惊喜道:“好漂亮的花灯。”
姜焉颇为自得,说:“喜欢吗?”
宋余接过花灯提在手中,道:“喜欢,你何时做的,我竟不知道?”
姜焉道:“教你知道还叫惊喜了?”
宋余抿着嘴唇笑道:“我很喜欢。”
姜焉说:“走,逛花灯去咯。”
宋余见姜焉雀跃欢喜的样子,兴致也越高,姜焉是异族人,鲜少见如此热闹的花灯会,见了什么都惊喜,低头和宋余说几句。这才半条街,宋余手中已经抱了几袋点心零食,木雕,玉石串子,发簪等零碎的小玩意儿,尽都是姜焉买的,路边一个小姑娘背了一篓子新摘的梅花,姜焉瞧着好看,也买了几支插在轮椅上。
宋余哭笑不得,说:“再这么着别人要将我当卖货郎了。”
姜焉刚想说话,目光却被路边一个摊子吸引住了,上头摆着的都是各色刺绣摆件,有活灵活现的布老虎,斑斓的鸟儿,昂着脑袋的小狗儿,“五郎你瞧那个。”
他指着那摆在最中央的粗布老虎,宋余顺着他的手看去,笑道:“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