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不规
朋友说“嗯”。
沈知书站起来,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灰尘,接过花篮细细打量,称赞道:“还挺好看。”
“编了挺久。”朋友说。
沈知书左看右看,还真有些舍不得放下,顺嘴道:“我听闻今日门中长老们在吃宴席呢,你不与她们在一块儿么?”
朋友摇摇头:“原不是什么重要的宴席,我便不去了。”
沈知书点点头:“话说有一事我一直有些好奇……为何她们叫你恩客?若是不方便告诉与我,你便不说。”
朋友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是往生门与你们的交情。五百年前寒云宫将要被灭门,被往生门门主带人保住了。此后每十年,往生门皆派一人来你们山门,这回派的是我。”
她说话的声音清淡伶俐,像是山间玉石与流水相击,很好听。
沈知书点点头,感慨道:“原来是这样,我竟从未听人提起过。”
“都是过去之事,不必多提。”朋友说。
沈知书好奇起来:“你不会轻功,往生门不传授武艺么?”
“往生门……接阴阳。”朋友道,“往生往生,顾名思义,送魂魄往生。除却这个,其余功法一概不学。”
“魂魄死后不会自己往生,还要人送么?”
“自然而然的生老病死不用我们送,然若是非自然的枉死导致怨念深重不愿上路的,就得我们亲自去接。”
沈知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那你送过多少人?”
“三百八十一人。”
“如此多么?”
“也不多,平均一月一两个。”
沈知书算了一算,笑道:“那我与你差不多大。”
朋友眨眨眼:“我二十七。你呢?”
“二十八。”
朋友点点头:“那我得叫你一声姐姐。”
沈知书连连摆手:“担不起担不起,长老们都唤你‘恩客’,你若是叫我姐姐,岂非错了辈?”
“那我怎么称呼你?”
“原先如何称呼,现在便如何称呼。”沈知书笑道,“你不是一直唤我‘知书’?”
朋友想了一想,摇摇头,鬓边的碎发随之晃了晃:“旁人都唤你知书,我便换种叫法。”
“嗯?”
“我下月便要离开寒云宫回往生门,想着留下点什么祝福予你。往生门人能通阴阳,祝愿最是灵验。我愿天佑知书,便唤你佑书,可好?”
“挺新奇,没人这么叫过我。”沈知书笑道,“听着也好听,寓意也好,你真是天才。”
“佑书太夸张,我不过是一普通人罢了,三月前连轻功都不会。”
“你这便是在妄自菲薄。哪有普通人三月就能练成轻功?这学习的速度我拍马都赶不上,我当初练轻功可是练了好几年呢。”
回忆至此,沈知书蓦地一愣。
佑书……
她将额前的碎发往后耙了耙,心道,大约是睡前听了太多次某人这么唤她,于是将这个名字带入梦境了吧。
可……这几日的梦都如此详实而有逻辑,连贯到有些非虚即实,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真的有寒云宫与往生门,又真的有一个唤她“佑书”的朋友。
思及昨夜与姜虞的卧谈……是啊,国师都能活几百年,世上什么奇事没有呢?
难不成这真是自己的前世?
她轻手轻脚下了床,回头瞅了一眼床榻上安安静静睡着的某人,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倘或真是前世,那么,梦里的这位唤自己为“佑书”的朋友……
是谁?
第71章 姜虞:我梦见我送人魂魄往生
往日里的梦如若不刻意去记,不消一盏茶便能忘个干净。
可是这几日的梦境总好端端站在脑海里,画面清晰,回忆起来时分毫毕现。
沈知书滞了一下,想着“前世”这一说法还是太玄,大约是近日精神气不足吧,遂打算出去晨练一番。
她轻手轻脚推开房门,正准备往外走,却听见身后蓦地有了动静。
寒冬的太阳升得格外晚,便连此时也未见影子,屋内的人与物都笼在看不清轮廓的晦暗里。
沈知书回过头,望见姜虞坐起了身,正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
莫名的,沈知书忽然就有些想不起梦里那朋友是用何种语气同自己说话的了,回忆里的声音自动代入了姜虞那清泠泠的腔调。
她滞了会儿,背过身将推开的门重新合上,抬脚往回走,一面低声问:
“怎么醒了?”
“我往日里也差不多这个时辰醒。”姜虞道。
“殿下作息挺规律。”
“将军也不遑多让。”
沈知书笑着摆摆手:“我自回京后作息一塌糊涂,亏的是昨儿殿下带着我早睡,今儿才能早早起来。”
姜虞淡声接话:“将军若是日日与我同榻而眠,想来定能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性,继而多活几年。”
“再说,我也不知这回能在京中待多久。”
“将军若是告老还乡,自然能一直在京中待着。”
“这也忒不像话了。”沈知书笑道,“我才多大就告老?人家告老是因着缺胳膊断腿或实在干不动,我这算是什么?”
姜虞微微颔首,不再应声。
她从床榻上坐起来,缓缓理了理被睡得略微有些凌乱的长发。
沈知书又往前行了两步,离床榻更近了一些。
熟悉而清冽的雪松气再度漫上来。
姜虞眨眨眼,倾身下了床。她站在床柱边兀自系着腰带,一面淡声起了另一个话题:“将军昨儿睡得如何?后来醒了么?”
“睡得香甜,就是……”
“嗯?”
昨夜的梦灌入脑海,沈知书顿了一下,接着往下讲:“我昨夜又梦见了我那朋友,与她聊了许久。”
“哦?这回将军看清她的脸了么?”
“未曾。”
姜虞点点头,随即嘟囔了一句什么,又低又快,沈知书没听清。
也许是犯了懒,沈知书这回并没追问。她转过身,正打算再度推门而出,忽听姜虞在后头唤“将军”。
沈知书停住脚:“嗯?”
“我昨夜……也做了梦。”
“什么梦?”
姜虞静了几息,似乎在仔仔细细回想。她从床头踱步到桌前,猛地立住了,反手撑着桌子说:
“我梦见我送人魂魄往生。”
“这么巧?”沈知书颇有些惊诧,挑眉笑道,“我朋友自称来自往生门,干的也是送魂魄往生的活。合该我与殿下成为朋友呢,便连梦境都如此相仿!”
姜虞点了点头:“不过我的梦与将军的有所不同。将军梦中的朋友并看不清脸,可我梦中的那魂魄……有声有色。”
“怎么个有声有色法?”
“声是将军的声音,脸是将军的模样。”
沈知书拖长嗓子“哦”了一下:“许是这几日殿下都与我待一块儿,白日里看着我的脸,夜里梦到我,也不为出奇。”
姜虞瞥她一眼,淡声道:“言之有理。但将军这几日也时时与我相伴,怎么就没将我代入你那朋友的脸?”
沈知书围着她转了小半圈,“嘶”了一声:“殿下这么说起来……她给我的感觉和殿下真挺像的。”
“如何?”
“她说话时也是淡淡的,不怎么爱笑。想来应是这些时日与殿下相处久了,于是凭空捏了一个与殿下类似的朋友出来。无妨,下回我争取代入殿下的脸,梦外梦里都与殿下是朋友。”
姜虞一瞬不瞬地瞅着她看,忽然问:“将军真这么想?”
“自然。”沈知书笑道,“与殿下成为朋友是我最不后悔的一件事。”
姜虞眨眨眼:“那令将军后悔的事有哪些?”
沈知书还真抱着胳膊思忖起来了:“后悔……没早日认识殿下!”
“巧言令色。”
“实话实说罢了。”沈知书忽然想到了什么,拍了一下脑袋,“时辰不早,我得先回一趟家。谢瑾之女今儿去符老那儿上学,谢瑾这人定早早来我门上。若是被她知晓我在你这儿,少不得又揶揄一通——”
话音还未落,便听人报:“谢将军到!”
沈知书:……
绝世乌鸦嘴,说啥来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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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瑾登的是长公主府的门,沈知书对此颇有些惊诧:“你怎知我在这儿?”
谢瑾白她一眼:“我先去将军府,后去沈宅,你都不在,那还能在哪儿?”
沈知书嘿嘿一笑:“近来是同长公主走得有些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