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不规
随从呲着大牙点点头,待看见沈知书未达眼底的笑意后,又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沈知书满意了,从旁边抓了个袋子将玉盒往里塞,边塞便说:“你瞧错了,我只是想起了昨儿刚交的朋友。这礼物便是要与她带去。”
“四种茶都送她?”掌柜的好奇地问。
“是了。”沈知书回答。
掌柜的老神在在地说:“那您可千万莫搅混。其余三样茶都喷香,唯独那个松芽茶最涩。您送礼的时候小心着些,其实据我看,那样不必送,送了伤和气,对面一喝,还以为您随手抓了草药送她呢。”
“那可难办了。”沈知书笑道,“我想送的正是这松芽茶,其余的都是陪衬。”
掌柜的瞪大眼:“您俩有仇啊!”
沈知书:……
不是,这说的什么鬼话?
掌柜的到底会不会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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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仇不知道,反正姜虞将她接进去的时候,面容较之往常和缓许多。
大约是廊下高高挂着的灯笼给她增添了几分暖色,又许是她确实很高兴,一贯平直的唇角看起来居然有了些微的弧度。
沈知书彼时上前叩了门,原以为开门的会是门童,却不想长公主已长身玉立于门边,险些与提着礼物的自己撞了个满怀。
她一身素白,披风的白狐领在微风中一张一翕,唯有顺滑的墨发里簪了一根青玉钗。
雪松气似乎更浓了,厚重出了一些微妙的侵略性。
沈知书垂下眼,与其主人对视。
目光在灯火下相撞,又陡然错开。
沈知书敛了眸光,提着手中的袋子晃了晃:“贺礼。”
姜虞淡声问:“是什么?”
“哪有一上来就问人礼物是什么的?”沈知书笑道,“你猜猜。”
“书?”
“不是书。”
“棋?”
“不是棋。”
“画?”
“不是画。”
“琴?”
“……您看这袋子装得下琴么。”
姜虞于是摇摇头:“猜不着。”
“那便先放着。”沈知书抻着胳膊将袋子递与一旁探着脑袋的兰苕,“等会儿再拆。”
“好嘞!”兰苕捧着袋子的样子活像捧着国玺。
沈知书被另一侍子引到一厢房内稍作休息。
四下无人,估摸着都在忙,随从也被她赶去与长公主府内的侍子们一块儿玩耍了。
沈知书百无聊赖地在椅子上坐着,喝了口茶,正打算出去走走,忽然听见背后一阵窸窣的帘子响。
她想着这时候谁会来呢,循声望去,看见了姜虞素色的鞋。
姜虞分明半掀着帘子,却不往里进,像是身后忽然来了人,于是她蓦地止住了进房间的动作。
沈知书站起身,悠哉游哉走至门口,笑着问:“怎么不进来?”
沈知书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也情绪分明,能很轻易地让人看出来她是真的在高兴,还是仅仅在假以辞色。
晃悠悠的北风惊落了树枝上的一片枯叶,姜虞像是乍然回神,微微摇头:“无事。”
她说着,迈步进了屋里。
她抱着软枕坐上了木椅,一声不吭,令沈知书想起了幼时邻居家养的白猫,文静而矜骄,喜独处不喜群居。
沈知书这么想着,随口问:“殿下养过猫么?”
“嗯?”姜虞摇摇头,“没养过。”
“改天我送殿下一只。”沈知书顺嘴说,“挑一只像殿下的。”
姜虞:?
沈知书:……
怎么一嘴快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沈知书清了两下嗓子,换了话题:“怎么过来了?不是才说要去亲自去厨房视察一番?”
“视察完了。”
“结果如何?”沈知书问。
“铺张浪费。”姜虞说,“统共做了十八道凉菜三十六道热菜八道汤。我问她们做起来与谁吃?我又不是饕餮。”
沈知书被逗乐了:“然后呢?”
“然后我命她们一样拣一点儿,拼成了八盘。其余的赏与下人罢,我没这胃口。”
沈知书点点头,骤然想起什么,又问:“我的贺礼,殿下拆了么?”
“尚未。”
“可以拆了。”
“这会儿拆?”
“是。”沈知书说,“这不是距离开宴还有一会儿么?莫若叫上兰苕她们,拆了贺礼,大伙儿一同松快松快。”
于是一刻钟后,大伙儿到齐,围炉煮茗,面色……狰狞。
“这什么茶?怎么这么难喝?”兰苕嚷嚷起来,“蓉菊你是不是把受了潮的陈年老茶拿出来泡了?”
被唤作蓉菊的侍子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沈知书,讷讷说:“这茶……是将军赠的贺礼。”
兰苕:……
兰苕干巴巴“哈”了两声,字正腔圆地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茶的味道甚是新奇,细细品来,竟别有一番风味。将军这礼物真是妙!”
蓉菊:……
沈知书:……
姜虞施施然端起茶盏:“就这么难以下咽?我不信。”
她面无表情地饮了一口,又面无表情地将茶盏放下了。
……姜虞面不改色,说明这茶她定是可以接受!
毕竟她一向有各种怪癖,口味独特一些也不是没有可能。
沈知书这么想着,目光包含期冀:“殿下,可还喜欢?”
姜虞:“难喝。”
沈知书:……
希望破灭,沈知书叹了口气,正打算礼节性地道一声歉,姜虞却再度淡声开了口:“不过我喜欢。”
“嗯?”
“此前不是说过么?将军无论送什么,我都喜欢。”
……这话竟不是客套么?
沈知书这么想着,嘴里却要逗乐一番:“什么都喜欢?就算送你一包空气你也喜欢?”
“自然。”姜虞微微颔首,“这是我从书里看来的与朋友的相处之道。”
“……哪本书写的这些歪理?”
“可不敢说是歪理。”姜虞道,“圣人之言,听一听也无妨。我从未有过与朋友平等相交的经历,倒是从这本书里获益良多。”
沈知书摇摇头:“纸上得来终觉浅,实践方能出真知的。殿下不知,与朋友相处最要紧的便是真诚。”
“哦?此话怎讲?”
“若是心内不喜,便一定要说出来。譬如谢瑾曾在我二十岁生辰的时候赠我一本不知哪儿淘来的情话册子,说是让我学学,不然七老八十了还没成家。”
姜虞的身子微微朝前探了一点:“然后呢?”
“然后那本册子就被我扔出去了,连带着谢瑾也一同被我扔出去了,因为我真的不喜欢。”沈知书笑道,“所以若是殿下不喜的话,说出来也无妨,我来年改进便是。”
姜虞点点头。
沈知书问:“那殿下喜欢么?”
姜虞:“喜欢。”
沈知书:……
得,说了似乎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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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书口里的谢瑾正在做好人好事。
半个时辰前,这位谢将军兴兴头头去将军府找沈知书,却扑了个空。
“你们将军人呢?”她问。
侍子们摇摇头,七嘴八舌。
一个说:“将军只带了一个人就出去了,也不说去哪儿也不说为什么,只让我们给何夫人说一声儿今晚晚饭不在家吃。”
另一个说:“将军昨夜也不在,带的都是她的心腹随从,我们向来无从得知将军的动向。”
还有一个说:“来都来了,谢将军莫若坐一坐,喝盏茶再走?”
谢瑾嘟囔着“怎么出去也不跟我说一声”,摆摆手道:“既连你们也不知,想必是她刻意瞒着,许是什么要紧事。也罢,等她回来后我再找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