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枫香
东家也会给账房先生一些面子。
前提是,账房先生得给东家面子,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赵家这边的账房,姓卢。
赵淩看过名册,对这位的姓氏很清楚,指了指自己跟前的一个位置:“坐。”
卢账房不敢坐,又不敢不坐,战战兢兢坐了个椅子边边:“四郎,你找我是?”
赵淩等丫鬟端上茶水,才问:“卢先生和卢姨娘是?”
卢账房抽搐一样的笑了笑,低声道:“卢姨娘正是家姐。”
“嫡亲的?”
“是。”
赵淩倒是没想到会不避讳到这个程度。
谁家会让娘家兄弟来管账的?
哦,卢姨娘只是个姨娘,确实没那么多讲究。
赵淩的手指在手边放着的一本账册上点了点。
卢账房只觉得那根手指跟点在他心头上似的,一下一下突突地疼。
大热天的,他的冷汗一下就下来了,脸色白得不像话。
他这两天没见着他姐夫和他姐姐,也不许回家,下人之间也一个字不敢对他说,想也知道事情不妙。
眼前的这位小郎君,连自己大伯都能治得了,难道还需要顾忌他一个都算不上正经亲戚的账房?
赵淩问他:“你在这儿做多久了?”
卢账房这个平日里跟数字打交道的人,这会儿听着赵淩的话,声音像是从天边过来,整个脑子一片空白,等赵淩问了第二遍,才小声说道:“八、八年了。”
赵淩懒得问他别的:“那这八年来,你自己的账本都还在吧?”
卢账房一听,顿时错愕地看着赵淩,在对上赵淩的眼神时,又赶紧低下头去,恨不得把脑袋埋到胸口,嘴角颤抖:“哪、哪有什么我自己的账本?我记的账本都在账房里。”
赵淩直接把手头一本账册丢到他面前:“呵。”
账册抛飞过去,上头的墨迹并没有岁月的痕迹,显然是刚记好没多久的,是上个月的私账,应该是刚装订完,还没来得及藏起来。
哪怕找不出私账,赵淩也能肯定有。
他爹就是给皇帝记私账的,他还能不知道?
卢账房再也坐不住,直接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的说不出话来。
赵淩看着他:“坐下,好好想想。”说完,他就离开了小厅。
雕花大门关上,卢账房跪在地上,冷汗涔涔,面前翻开的私账上的字都看不太清楚。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道在地上跪了多久,才勉强撑起来一点,捧着账本坐到椅子上。
赵淩出了小厅,转道先去赵辰那儿看了一眼,瞧着他脚边堆叠的各种箱子装的纸包的礼物,问:“都是送去给唐举人的?”
“当然不是。”赵辰指着放在桌上的一小堆,瞧着就是普通的点心盒子和几本装帧精美的书册,两只手就能拿下,“喏,那些是给唐举人的。常妈妈在做点心,书里头夹了十枚金叶子。”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要在唐举人那儿读半年的书,还得由唐举人来安排考试一同保举的人。
赵淩“嗯”了一声,指着剩下的一大堆:“这些都是给大伯娘的?”
“没。这些布是给族长和族老的。娘说大伯娘不喜欢太打眼,面上跟其他人一样就好。剩下这些都是给留在村里的几家。村里还有四伯一家在,还有大伯和四伯家的几个堂兄弟姐妹,出嫁的二姑姑三姑姑家也得去探望。表兄弟姐妹们也都得备一份礼。”
赵淩瞧着他准备的礼物,虽然多,但都不打眼。
其中一部分礼物是赵王氏在神都就置办好了,跟随他们一路过来的;一部分是他们沿途采买的;最后一部分则是直接在县城准备的。
按照现在村里的习俗,送礼的两大金刚——布匹和肉。
他们再额外加了一些送给男子的文房,送给女子的首饰,还准备了许多给小孩子的小荷包。
赵辰说道:“已经跟屠户定好了肉,让他明天一早宰好了送来。哦,那个‘小舅子’招了没?”
按照现在的规矩,妾室不过是帮助主母承担生孩子风险的工具人。
工具人的亲戚,当然不是正经亲戚。
像赵淩这样庶出的子女,母族亲戚都是跟着赵王氏走,而不是跟着自己的亲生母亲走。
当然,妾室家的亲戚不是说完全就不能走动了,只是没什么名分。
像卢账房,他的亲姐姐是赵复的妾室,他可不能对外说赵复是他姐夫。
“人都快被吓死了,我先出来,让他缓缓。”赵淩摸摸自己的脸,又瞧瞧赵辰的脸,“我长得这么帅,怕什么?”
赵辰故意视线向下斜睨过去:“呵,不是你自己说的,男孩子小时候长得漂亮没用,过几年就长残了。”
这是赵淩刺赵辰的话。
有段时间赵辰特别自恋,随身揣着一面小镜子,一副随时被自己帅晕的德行。
赵淩懒得搭理中二少年:“爷爷奶奶在家吧?我去跟他们说说话。”
“你别去气他们!”赵辰下意识一把拉住赵淩,被扯着拖了个趔趄。
赵淩停下脚步,把比老爹还菜的大哥扶好:“那我不去,你去。”
赵辰立马松开手:“你去吧。”
“切。”赵淩带着一溜猫出了门,先去跟老头老太太打预防针。
老头老太太昨天气成那样,还能中气十足地把大伯训一顿,显然心脏功能强大,多锻炼锻炼心脏,一定能够长命百岁~
他真孝顺~
第48章
在赵爷爷的记忆里, 原先他们家的日子紧紧巴巴,和村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自从他的父亲考中了秀才,赵家的日子才开始一日比一日过得好。
等他后来懂事了才知道, 他的父亲是举族之力供出来的。
得益于“我的秀才公父亲”, 他能够娶到地主家的女儿, 还有丰厚的陪嫁。
经过多年经营, 他们把赵家只是比一般农户略好一点的家境, 经营成真正的地主。
可惜他没能考上什么功名,但因为小有家底, 坚持送所有的孩子都去读书,连家中的女子都得会认字, 会算账。
他的三个儿子里,前面两个儿子读书平平, 连个童生都没考上。
全家的脑子像是全长在了小儿子身上,他都不明白小儿子怎么能够这么聪明, 比他父亲还要聪明。
自从小儿子金榜题名之后, 他再也不用计算着家里的开支,不用再为小儿子科考的费用发愁,安安心心当起了老太爷,跟老妻在城里当个富家翁。
大儿子干的荒唐事, 他看见了就当没看见。
他兢兢业业一辈子, 到了该享福的年纪。
他大儿子也都快当爷爷的人了,该享享福,该干嘛干嘛, 家里又不是供不起。
至于他大儿媳、四儿子反对,两个女儿都回娘家劝阻,他还觉得是他们想不开, 没苦硬吃。
现在他看着站在面前笑眯眯说着要跟赵复算账的赵淩,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脸皮在哪儿了。
面子、里子都没了。
他以前觉得赵家如今蒸蒸日上的样子,都是他有眼光,都是他的功劳;但仔细想想,家里为了给赵骅读书的花用,其实和给赵复是差不多的。
赵复屡试不第,每次考试、会友,花费了不知道多少钱。
赵骅会花得多,还是因为他考试的场次多、考点远。
毕竟赵复考个县试,只需要到县城。
赵骅一路从县城考到金銮殿,甚至于从州府到京城的花费,都是岳家资助的。
他这个当爹的付出了很多吗?并没有。
他甚至觉得,要不是他没全力供养赵骅直接科考完,以赵骅探花郎的身份,完全可以娶一个更加富贵的妻子,而不只是一个区区六品官员家的庶女。
他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觉,想了很多。
以前根深蒂固的长子顶门立户的观念在被赵淩的那一顿打后戳破,意识到现在整个赵家靠的都是赵骅。
将来最有出息的,也会是赵骅这一支。
他得到最大的好处,也是来自赵骅这一支。
老头想通了,感觉可以心平气和,可惜赵淩不放过他,天天都要来一天三顿地气他。
“哐啷”一声,老头循声望去,一只漂亮的滚地锦蹲坐在花架上,低头舔着爪子。
原本放在花架上的花瓶,这会儿四分五裂死在地上。
那是他特别喜欢的一对花瓶,还是今年春天的时候特意去州府买的。
但,滚地锦着实漂亮。
赵爷爷看看花瓶,看看猫,嘀嘀咕咕:“臭小子,自己不过来气我,还派了只狸奴过来气我。”冲着外面喊了一声,“来人,把地上扫干净了。”
等仆役进来,他还叮嘱:“扫仔细点,别不小心扎着狸奴的脚。”
一个碎花瓶的事情,直接来了五个下人一起把整个屋子都打扫了一遍。
赵爷爷抱着猫走出门去:“你是抹布还是小花啊?”
小花:“喵~”
赵爷爷被小(?)猫咪娇软的声音叫得心花怒放:“真漂亮。你说那臭小子读了那么多年书,怎么不给你取个好听些的名字?”
心里面是想通了,但老头和孙子的对抗情绪严重,不放过任何一个怼赵淩的机会。
他暗搓搓想,赵淩读书不太行,估计就是天天跟在太后身边闹的,哪怕是太后,长在妇人之手,能教养出什么好苗子来。
读书还得是赵辰这样的,跟他爹赵骅差不多,十六岁就下场考试。
哦,赵骅县试是十三岁考的。
不管,反正赵辰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