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天跑路了吗 第70章

作者:死鱼论文 标签: 生子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甜文 古代架空

“宁宁,可巧。”裴昭望着他秀逸的面孔,轻轻说道,“我那时也问过这个问题。”

元熙二十一年,初秋。

玉白的宣纸摊在案上,窗棂大敞,天光明亮。张鹤邻悄悄进来时,就见着裴昭聚精会神,伏案正在抄经。

梧枝绿的颜色淡雅清新,恰如此刻孩童稚嫩却沉静的面颊。桌上已经有厚厚的一沓,也不知裴昭已经抄了多久。

张鹤邻过去,温声劝说道:“殿下,仔细自己的眼睛。若是耗费过度了,娘娘也会心疼。”

“天光好的紧,如何又会伤眼了?”将手里的这一卷佛经抄完,裴昭轻轻活动手腕,终于将湖笔搁下。他扬了扬头,示意道,“这些,都送到建初寺里去罢。”

“要送什么东西到建初寺里去?”

他才将将说罢,忽然听到一阵温柔的嗓音,却是一位秀雅端淑的夫人,雾鬓风鬟,华衣丽服,缓缓自檐下行来。

裴昭见得,连忙迎上去:“阿娘!”

他不觉间已经带上了笑:“我抄了一些佛经,想要供奉去建初寺。”

至于是要为什么而供奉,那其实也不需要多想。为家人,为亲长。

来人正是东海时家的长女,亦是如今齐王的正妃。

王妃目光温柔,看过他尚还未褪去婴儿肥的脸颊,心中有淡淡的酸楚,但是更又有一抹宽慰。

她道:“阿翁病了,昭儿若是想,便替阿翁祈福罢……阿娘如今好得很呢。”

这一年的夏天,陛下在别宫消暑时受了些凉,初时不曾在意,没想着后来反覆高热,瞧著有一些不好。

虽然素日里,能够见到陛下的机会并不多,但是陛下对于裴昭这个年幼的孙儿,从来也不曾有半分薄待。裴昭年纪尚幼,但已经为陛下所封,如今为齐王世子。

裴昭点了点头,指着桌上叠起的玉宣:“那一些都是抄给阿翁的。”

王妃自桌上拾起,见得纸上墨字,暗中点了点头。如今裴昭年纪虽幼,但是字里行间,已经初初见得些风骨。

她含着些笑,将抄好的佛经放下,便听着裴昭道:“阿娘,那我也去建初寺,替阿翁祈福。”

王妃轻轻地抚过了他的面颊,只道,裴昭身体素来也不见得有几分强健,如何还要清减了自己、去那佛寺中小居。可终归是一片孝心可嘉,懂事得教她都有些心疼。

她道:“建初寺虽然为江左名寺中的头一位,但到底是远了些。昭儿年纪还小,若是去那里,阿娘也不放心……不若去净居寺罢。”见裴昭略有茫然,彷佛并不曾明白似的,含笑道,“便是宫中的那一处皇寺,地方不远。且住持慈和,可教他照料你几分。”

对于裴昭来说,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建初寺,净居寺,无论是去哪一处寺庙,都是一样。

但是王妃已经开口,自然是要听阿娘的。

净居寺便在宫中,此去不远。

自奉化门过,穿梭过大半宫城,终于到得净居寺前。

古柏萧疏,浓荫屏蔽。

现身的住持已经是须发皆白,召了小沙弥来,将他领去一处院子安顿,禅房并不大。寺中条件清苦,自然比不得家中舒适富贵。虽然来的这香客身份尊贵、年纪也小,但也未曾有特殊对待半分。

可裴昭本来也就是过来祈福,王妃教他不重外物,他也知晓心诚则灵,又哪里会计较这些。

那一年,裴昭年纪尚幼,只是将佛经粗粗读过些罢了。他心中有阻塞不通之处,便差侍从去,要请归喜禅师派个人,讲给他听。

皇亲所召,并无不应之理。然而上午还不曾过去,就被他紧紧皱起的眉毛,给直接退走了两个。

净居寺的僧人来了个遍,没有一个能入裴昭的眼,他年纪不大,口齿却明。

归喜禅师年未老迈,眼未浑浊,缁色僧衣无风肃穆,沉吟许久,终是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将他领到了琉璃塔上。

帷幕分作了两爿,隔绝内外,两方天地。

裴昭可以见得槛外阑干,却见不得帘后僧人真容。但他原本也不甚感兴趣,在他接连轰走了好几位僧人的这天,他心里只是想,这净居寺,果然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罢……

直到他听得帘幕那僧人开口。

静水流深,恰似这宝刹清寂,一派天心自然。

遣退了好些僧人的齐王小世子,终于安安静静的听了一次讲经。

他伏在案上,将那僧人讲过的经卷又抄了一次,心中渐渐宁静些,落笔沉稳,无波也无澜。

就那样听了三日,他终于说:“大师,我有一问。”

那僧人便道:“世子请言。”

裴昭有些困惑着:“这些经卷……我从前彷佛不曾听过。”

本是小小幼童,年纪尚稚,若是说钻研些佛理,只是自己往脸上贴金。若是再要论什么广博程度,却是论不得的,终也不过蜻蜓点水。

是以,这些经卷,他从前不曾听闻,也着实是理所应当。

自是可以随意寻些言辞将他打发了,那帘后的僧人却不曾将他敷衍,耐心的解释道:“世子,这是沙州新送来的梵文经卷,还未曾整理完毕。”

沙州位于大雍西北,天高路远。

年幼的裴昭已经看过舆图,知道那是十分遥远的地方。

于是他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还未曾在建邺刊刻的经卷……如今还没有人听过么?”

那僧人答道:“是。”

于是他想,这位与他讲经的僧人,果然是有几分本事的,连那么生僻的经文,与他讲起都是信手拈来。和他之前所见过的所比,实在是一等一的好。

可是……

这般厉害的人物,为何一开始,归喜禅师并不曾引出来?

那样思忖,他的明白里,又生出来几分困惑:“沙州为什么会往这里送经卷?”

是呀,为什么呢?

孩童稚嫩的嗓音在明净的秋日里飘落,越过珠帘,传入了室内。可帘后的僧人,却并不曾回答。

裴昭无缘得见,可若是他不讲理一些,若是他也如旁的皇子宗亲们刁蛮,将那卷帘撩起,便会见得,那年轻僧人的眼神,伤感而又柔和。

秋雨淅淅沥沥,夜里听得风吹过,十分愁人的缠绵。

裴昭身体原本也并不怎么好,夜里被风声惊醒。他年纪虽幼,然而已是沉稳,并不曾唤人。忧心家中长辈身体,悄悄下床,走到了窗前。

雨水打过树叶,听见哗哗作响,明日起来时,或许就只能见得些萧条的枝干。

佛祖会收到他抄写的佛经吗?会保佑他的阿娘、他的阿翁么?

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便是再聪慧颖悟,终究有几分稚弱气。心里默默念经的时候,裴昭视线尽头却瞥见,那琉璃塔上,彷佛有一抹昏暗的灯。隔着重重雨幕,看不真切,可是那灯影黯淡摇摇,彷佛是那与他讲经的僧人所在之地。

第二日,再去琉璃塔上时,却听到了帘幕之后,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咳。

那僧人歉然道:“教世子见笑了。”

僧人病了,却还要向他抱歉。这塔内的人,没有一人与他说过。若是他早知晓,他不会今日也来听讲经。

可他的确已经来了。

裴昭浅浅的抿起唇,在他的认知里,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很不妥当。他说:“今日不讲了,你可要我替你寻一位医官来。”

那僧人彷佛一怔,笑着叹气说:“我不用。”

好能逞强!

裴昭应了声不答,若有所思,当日还是照常听僧人讲经,等到下来时,却吩咐底下人送去了一碗梨膏,并有煎好的驱寒温补之药。那梨膏含|在嗓子里,是有些甜的,最为滋润不过。

翌日,果然听得帘后,不曾传来咳嗽声。

裴昭觉得自己的功夫没有白费,也算是没教这僧人浪费了讲经,不免高兴几分。

那日讲经结束,彷佛有些不同寻常气氛。

僧人欲言又止,终于说:“世子,不若请医官替你看一看。”

裴昭微诧,还是答道:“我自幼便是如此,天气暖和些便好,并不是什么大碍。”

“后来呢?”宁离看见裴昭停下,禁不住问道。

后来?

后来那僧人告诉他,他身体里的根本不是病,而是毒。秋日寂寥的萧索中,言辞温和,却教人从骨子里生出些寒。

不是因这相逢不过几日的讲经人,却是为他朝夕相对的血脉至亲。

蚀骨侵髓,倘若无人识破,足可以叫他病疴缠身,身体孱弱,毫无知觉死去的毒。

他目光中有淡淡的冷意,在落在眼前墓塔时,终于化作一抹温和:“后来他送了我一盏灯。”

而若是再往后……

裴昭的目光中流露出了淡淡的伤感,那神情叫宁离也为之怔怔。

后来,大概他就要不好了吧。宁离心道。

墓塔上十分清楚的刻着文本。宁离看着那墓塔上刻下的字迹,或许是经历了风雨吹打,有些地方已有灰白的蚀痕。

他说:“这是永新元年立的墓塔,他三年前去世了吗?”

原来他三年前才去世。

裴昭摇了摇头说:“并非,他已经去了很多年了。”

可是墓塔上有十分清楚明白的文本,令宁离忍不住都要反驳:“明明只有三年!”

裴昭见过他清澈的眼眸,心中略略停了一瞬。

他不想要将那些黑暗肮脏且龌龊的事情说给宁离听,只怕会脏污了宁离的耳朵。可那是已经发生过的、无可辩驳的事实。

“那是之后才给他修的墓塔。”裴昭轻声道。

墓塔上记载了他的生卒年月。那真的好是年轻。他甚至没有活过弱冠。

可他已经死了十四年。

十四年后,才终于下葬吗?

裴昭忽然想起当时归喜禅师所告诉他的话。归猗之所以被上皇厌恶,可不正是因为与宁王交好?

他是否能在宁离的面前隐瞒这些?

可那些事情要解释起来,实在是过于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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