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死鱼论文
时宴璇自幼在东海长大,并不曾上京,心里倒是有些不解,见得时老侯爷这般沉重模样,婉言道:“阿翁,不过是一碗粥罢了,有这么稀奇吗?时家难道缺这么一碗……让下人自去熬煮罢。”
时老侯爷看着孙女秀美的面庞,叹道:“那哪里是一碗粥,而是圣心。你也知道,二郎受了罚,如今回东海去了,此前可是从没有过这样的事。”
京中荒唐的,难道只有时宴暮一个吗?
这话说出去,时老侯爷根本不会信,更不要说别人了。就他知道的,那些个斗鸡走犬、游手好闲的,不隔着这条街都还有,但陛下从来没有分心管过。
陛下心中有大志,又怎么会在意这么区区纨裤子弟,不求上进呢?
可偏偏时宴暮的事情进入了他的眼睛,可偏偏这次因此生出了雷霆怒火。
“打撞骨头也连着筋。”时宴璇道,“陛下|体内流着的,不也有时家的血脉吗?”
时老侯爷一听这话,当真是倒吸了一口气,他一向以为自己这孙女儿是个伶俐人,怎么这时候,却这般的拎不清?说起话来,与时宴暮一般言辞。
登时沉声道:“三娘,陛下他姓‘裴’。”
说到这里,忍不住便要叹气。
时老侯爷道:“我怀疑你弟弟之所以出事,就是因为说了那句话。”说到这里,他不由得露出一点懊恼的神色。
怎么就有那样的胆子,敢称呼陛下为表兄。
那种关系,也是他们可以攀的吗?
时宴璇从前也知道裴家虽然母亲是时家人,但是与时家并不亲近,可如今看着时老侯爷的面色,其中彷佛还有隐情。
若依她所知……
“阿翁。”时宴璇低声问道,“当年夺嫡之争,阿翁究竟站了谁?”
。
这才是真正的因由。
一时间回忆起,时老侯爷后悔不已。
时宴璇小心看他神色,手指青葱如玉,轻轻的指了指天上,一双妙目将时老侯爷望着,欲言又止。
下一刻,只见得时老侯爷缓缓地摇了摇头。
啊呀?!
时宴璇也被这反馈震住了,惊骇之下,一时间不慎,广罗绫袖碰到了桌上的花瓶。
“女郎……”立刻有人问道,“可是碰着了什么,要进来扫扫?”
“不妨事。”时宴璇喝止,“一会儿我再唤你们。”
。
时宴璇断断没有想到,今日竟会问出这样今天的一个答案。
她将时老侯爷望着,心念电转,声音有些发涩:“阿翁……“却是伸出手指,比了个一。
时老侯爷十分艰难的点了点头。
此刻屋外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难得的一个好天气。然而这一室屋内分明有银骨炭烧着,却如霜冻般凝结。
时宴璇嘴唇哆嗦着,难以掩饰心中的震惊,几乎有一些说不出话。
排行第一的那位是上皇的长子。
正是当年时妃、后来小时后所出的齐王!
“阿翁……”
她脑海里有一些晕眩。
怎么会是齐王?
又怎么不会是齐王?
齐王生母,乃是元后胞妹,也是时家所出。而且齐王是上皇长子,自幼聪慧,一向得上皇宠爱。
当年上皇在位时,那些个皇子争夺王位的时候,很是有一点云谲波诡的味道。时家如果要选择人下注,怎么不可能是齐王?
记得那位太子向来不怎么出现在外,据说是身体孱弱,常年都在休养。然而与之同时,齐王却常常得上皇的夸奖。更何况后来,上皇的元后去世了,齐王的母妃成为了继皇后。便是从身份上,齐王也是无可挑剔的。
如此说来,当真有一万种理由,连时宴璇都想不出来,时家,有什么理由不去支持齐王?
时宴璇勉力回忆着:“可当时太子名分已经定了。”
“定了又如何?名分本是最虚无的存在。”事已至此,也不必再隐瞒,时老侯爷道,“当年有高僧曾经来看过,太子恐年寿不永。”
那是一桩不为人知的隐秘,从前并不敢、也无法说出。
为什么上皇对太子并没有寄予什么希望?为什么已定了名分,却这样作践他的脸面?即便是时家,一开始也不曾彻底倒向齐王去,直到后来一道惊天霹雳:
太子年岁……恐不过弱冠。
第18章 崂山石竹 裴昭空有太子的名头
18.
时宴璇怔怔的听罢:“可是那是十分荒谬的,如今陛下还活得好好的。”
时老侯爷听了她这话,只有苦笑,如今是知道了,可当年却一无所知啊……
更何况,当年裴昭实在是体弱的很了。年年冬日,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鬼门关。时家怎么敢赌,时家怎么能赌?齐王慧颖而受上皇喜爱,太子多病而失了帝心。
可后来即位的却不是齐王,而是被流放在外的太子。
是以这位陛下,对于时家其实是很不待见的。
裴昭御极后,恰逢时家大郎时宴朝年满十七,便循着旧例送入了京中。
一方面,这的确是按规矩行事,另一方面,未尝也没有时家借此试探的心思。
时老侯爷叹道:“好歹你哥哥是个争气的,否则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是好。”
他说的其实是半点也没有错。
要不是时宴朝天资出众,时家恐怕处境会更加艰难。
“现在看来,陛下并不在乎大郎的出身,在乎的只不过是大郎的才能。而眼下,这个脸也不愿意给时家了。”
堂内一时间静默,悄然无声。
时宴璇乍然听此秘闻,心中又惊又惧,勉强镇定些下来,如果说想要安慰祖父,可圣心如海,天威难测,自己的安慰又有什么用处?
这时候听闻脚步声,时老侯爷沉声道:“……退下。”
然而那脚步并没有告退,反而是步入了厅内。
只见来人一身宝蓝色锦袍,身形挺拔,容貌俊朗,正然是时家大郎时宴朝。
时老侯爷当下问询道:“大郎回来了,今日不当值吗?”
时宴朝说:“今日腊八,陛下赐了粥便放还了。”
时老侯爷顿时眼睛一亮:“陛下赐了粥?”
时宴朝颔首。
时老侯爷心中原本沉甸甸的那块大石头,此刻说不得就落了地。
“……那就好,那就好。”时老侯爷喜不自胜,一时拍手,“陛下与你吃了粥就好。”
时宴璇款款行礼:“阿兄。”
见得时老侯爷这般乍惊乍喜的样子,时宴朝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他四顾堂内:“今日府内没有赐粥吗?”
时老侯爷说不得就点了点头。
听闻如此,时宴朝一时间也沉默。他忽然说:“二郎已经走到哪里了?”
时宴璇说:“……算算日子,如今大概走到登州了吧?”
时宴朝点了点头,又闲话了几句。
时宴璇见状,知道有事情要说,屈身行礼,便袅袅婀娜的退下去了。
见她离去,时宴朝终于问道:“阿翁,京中有哪一座寺庙,行的是‘归’字辈?”
时老侯爷也愣了一下:“那这你可叫难倒人了。”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如今佛教之风,虽然不如前朝昌隆。却也是蔚然盛行。京中大小寺庙林立,各有派别辈分。如今需要找人一问,哪一家的字辈有“归”,时老侯爷着实想不起来。
他的记忆里,并没有一个是归字辈的高僧。
时老侯爷说:“大郎可是听见了什么?”
时宴朝道:“今日去了建初寺,无意间听人说起罢了。”
。
乍然问起,时老侯爷也发愣。
那或许得查一查才能知晓了。
他记在心中不提,转而又想起另一件事,问道:“大郎,你今日为何去建初寺?”
纵然京中崇佛的达官贵族颇多,但时老侯爷印象中,自己这位嫡长孙却不是其中之类。若是旁的人,今日去佛门上香他也不会多问,但是由时宴朝去,说不得就觉得有几分不寻常。
时宴朝微微敛了目,答道:“魏王今日有邀。”
若果说时老侯爷刚刚才舒了一口气,这句话落下,那石头又压了过来:“他请你做什么?”还未等得时宴朝答话,心中已经升起一种焦躁,教他拨弄着手中的茶盏,上好的崂山石竹,也被拨得沫子翻飞:“……这,唉,大郎,如今这档口,哪里能去见他?你竟然还去了。”
时老侯爷长吁短叹许久,终于问道:“唉,魏王如何说?”
时宴暮一直不言不语,直到此刻被问起,才答道:“是以我并未应邀。”
时老侯爷道:“你不是说……”忽然间醒悟过来,“大郎,你去了建初寺,却没有见魏王?”
时宴朝颔首。
时老侯爷得知他并未与魏王见面,这时候才放下心来,终于有心思去喝盏中的石竹。然而清亮的茶汤入喉,轻身明目之余,却又有一种渗入内腑的苦涩。
他终于将茶盏放下,默然不语。
良久,却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时宴朝平静说道:“阿翁,魏王或许有所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