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弓翎
他脑海中多出来的记忆是真的。
因为侯爷告诉他,确实是有这么一门亲事,是二十多年前老侯爷和夏家爷爷定下的,临死前才把婚书给了他,旁人都不知晓。
侯爷虽然惊讶于他怎么知道,但也没有细究,只告诉他等褚洵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找媒婆去夏家,把两家的婚事办了。
王夫人在门外偷听到侯爷对褚洵婚事的安排,勃然大怒,直接进了宫。
然后第二天侯爷就被召进了宫询问褚夏两家婚约的事情。
侯爷不愿褚源履行婚约,说再过两三年等褚洵长大,婚约给他,但皇城里却传开了淮阳侯府不想履行和平民家庭之间婚约,想把婚约拖没了的流言,皇上又把侯爷叫进宫里训斥了一番,亲自下旨,要把夏枢赐婚给淮阳侯府名义上的嫡长子他。
赐婚之后,皇帝借着为民做主的舆论,在平民之间的声望达到最盛。
后来见赐个婚就能带来如此好处,皇帝做戏的兴致高涨,没少在人前夸他从未见过的夏枢。
然后就是上行下效。
这也是夏枢所见有身份地位的夫人、小姐和贵双们,除了脑袋有坑的以及年轻不懂朝局的,其他人都对他分外和颜悦色的原因。
不过这些细节夏枢都不知晓罢了。
褚源道:“皇上赐婚,皇城中又议论纷纷,这旨是抗不得的,舅舅就应下了。”
“其实,我现在对这赐婚也挺满意的。”夏枢忙抓住机会,洗白刚刚的失言。
褚源有些哭笑不得。
他心道,就算不满意侯府这门亲事也没什么,毕竟头上悬着铡刀,谁会不看重自己的命?
不过……
褚源眉头一拧:“岳丈怎么会知晓侯府的境况?”
世道不好,平民百姓日常肚子都难填饱,若是能嫁入侯府高门锦衣玉食,不说做妻了,就是做妾,那也是祖上冒青烟的事。
褚夏两家的婚约定的是正妻之约,夏家一个因北地饥荒过不下去才迁到蒋家村,看蒋家村人脸色过活的,没道理会拒绝这么一门亲事。
除非是深知淮阳侯府的境遇,不想被牵连。
而这些事情,上一辈子褚源是淮阳侯府覆灭之时才得知的,他不相信一个外人没有渠道会莫名比他这个褚家人还洞悉褚家的情况。
其实回想上一辈子,两家婚事并没有成,怕是夏枢阿爹也早知道了情况,只是没能成功躲开被牵连的命运。
褚源都坦诚相待了,夏枢也没有隐瞒:“阿娘叫阿爹解除婚约的。”
不过,他很快又道:“阿娘离开阿爹十六年了,阿爹一直在找她,但都没找到。阿爹也是在找她的路上,才碰巧捡到的我。”
褚源一愣。
又是这个阿娘?
先前他就觉得夏枢口中的阿娘赠予岳丈的刀有些问题,现在看来,这个阿娘果然不是普通人!
“她长得何等模样?”褚源问。
夏枢摇了摇头,诚实道:“没见过,不晓得。”
褚源:“……”
“不过……”夏枢笑了一下:“肯定是极温柔的,因为阿爹说阿娘很漂亮呢。”
褚源:“……”
得了,这就是个只看脸的。
第55章
虽然夫妻两个之间气氛不错, 但夏枢脑子里还是有些乱。
嫁入侯府之前,他和阿爹都有心理准备,知道这场赐婚若不抗旨就是在拿命做赌, 但预想的都是淮阳侯府日薄西山又被上位者忌惮, 朝堂争斗失利,但怎么着也不会想到,淮阳侯府的危机不是来自帝王忌惮或者是朝廷党争, 竟是来自褚源的身份。
但褚源的身份却远比朝堂斗争失利带来的危险可怕的多。
若是褚源眼睛完好,他完全可以赌一把自己先太子之子的身份, 说不定一些宣和太子的拥趸们或者下属们, 甚至一些投机分子愿意在他身上下注,不说助他登上那至尊之位,最起码保命是没问题的。
但他是个瞎子。
瞎子就代表着他失去了任何更进一步的可能, 给不了任何人希望。
人的本性是趋利避害, 没有希望和利益, 别人也不可能为他提供助力,护他性命。
再者, 就算有忠义老臣,但时隔二十年,一朝天子一朝臣, 那些宣和太子们的拥趸们在今上登位后,还有多少幸存者都很难说。
褚源眼睛瞎了之后,没有合适的机会, 根本不能轻易暴露身份。
淮阳侯府虽然没落, 但几代掌管兵权,若是被人故意往私养皇子、意图谋反的罪名上带,褚源又没有真的谋反或者自保能力, 后果真不敢想。
可以说,目盲的褚源就是淮阳侯府的催命符。
想到这里,夏枢问道:“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儿,可以重新治好么?”
红棉说褚源十四岁之前,眼睛是好的,是侯爷的妾氏李姨娘下毒毒瞎了褚源,目的是为未出世的孩子争取世子之位。
但夏枢觉得这个说法有些怪怪的。
一是因为褚洵跟他说过,祖宗规矩,淮阳侯府男子四十岁之前不许纳妾。
若是按年龄来算,有李姨娘的时候,侯爷褚霖也才三十多岁,褚源说侯爷孝顺,连和夏家这个破落户的婚约都坚持遵守,那他根本不可能不顾祖宗规矩去纳妾!
所以这个妾纳得有些反常。
二是这妾氏李姨娘连孩子性别都不晓得,就对褚源下手,而且还只对褚源下手?
褚洵活蹦乱跳的,屁事儿都没有?
这完全不合理啊!
正常难道不该把嫡妻的两个孩子都收拾了?
夏枢总觉得整件事情的发展透露着诡异。
褚源倒不知道他暗自分析了那么多,说道:“中了‘随心’之毒,可以解毒,但解药难制。”
夏枢听到可以解毒心里松了口气,想问中毒之事是否起因于侯府后院的宅斗,但不知怎地,脑中念头一闪,开口就变成了:“是上面吗?”
他手指了指房顶,声音压到了最低,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
说完之后,他才想起来褚源看不到他的手势,他的话听起来有些语焉不详。
正想再低声补充些,就听褚源轻轻地“嗯”了一声。
褚源已默契地知道了他想表达什么,闭上眼睛,平静道:“是,也不全是。”
“是也不全是?”夏枢一愣:“什么意思?”
七年前,褚源十四岁,按例已可以考虑请封世子的事。
那时的褚源自不知身份,侯爷已决心隐瞒他的身份到底,让他彻底做个褚家人,于是提出要为他请封,他自然答应,但王夫人却大闹了起来。
事后,请封的事情暂时搁置。
“皇上为监视淮阳侯府给舅舅送了个妾氏。”褚源道:“那妾氏一直在朝熏香和茶水里投药。”
褚霖自幼被老侯爷作文人培养,性子温文尔雅,与其他两个血洒疆场的兄弟相比,显得太过文弱、血性不足,但知道褚家被帝王忌惮,在没有兵权的情况下,他的警惕心和历代淮阳侯相比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小心谨慎,日常不会去李姨娘那屋,有事去了也只会待上片刻就走,茶水一概不碰。
但王夫人不知怎地,有事儿没事儿就过去转转,和那李姨娘热络起来,几乎以姐妹相称。
侯爷夫妻两个感情失和十几年,王夫人肆意妄为,侯爷出于对王夫人的愧疚从来不出口制止。
当然,制止了也没用,王夫人反而会变本加厉。
然而淮阳侯府内部商量请封世子之事才过去两天,景璟的阿娘就去了,临死前把几乎没什么来往的王夫人请了去。
不知说了什么,回到侯府之后,王夫人便情绪失控,发了疯,跑到褚源院子里,大骂侯爷不是人,不得好死,让褚源这个不该姓褚的也去死。
褚源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不是侯爷夫妻两人的亲生儿子。
褚源院子里的人都是从小跟着他的高景等人,事情不会传出去,那李姨娘自然也从下人那里打探不到什么消息,但侯府气氛的变化她却敏锐地感受到了,请了王夫人过去,想要从王夫人口中打探些什么。
王夫人被李姨娘那里的熏香影响的情绪难以自控,对褚源的恨意更是汹涌欲出。
她想将计就计,利用李姨娘将褚源除掉,但却不知李姨娘从她的反应里窥视到了褚源身份的异常。
“皇上多疑,对待淮阳侯府宁可错杀,不肯放过。”褚源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在知道褚源身份可能有异之后,李姨娘手里便拿到了“随心”,不致死却致残。
王夫人为方便将计就计,就给对她没什么防备的侯爷下了药。
一夜过后,李姨娘珠胎暗结。
半年之后的中秋家宴上,褚源中毒,太医诊治说是中了“随心”。
“李姨娘当场认罪,说是怕我占着嫡长子的有利地位,抢先于她孩子羽翼丰满前继承侯府,她才下的手。”褚源轻轻叹了口气:“舅舅大怒,关了她禁闭,打算等她孩子生下之后再行发落,但不过一夜,她便暴毙于房内。”
一尸两命。
夏枢看他表情复杂,猜测道:“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对吗?”
褚源摇了摇头。
李姨娘死后,侯爷在书房里看到了她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遗书。
遗书褚源没亲眼见过,只听侯爷大致提了些关键内容。
或许是为母之后,她的心态变了,也或许是她怀孕之后的半年里,对这个深知她身份不纯,但依旧待她温柔的男人产生了情愫,她虽然拿到了药,但她没叫王夫人借刀杀人成功。
她没对褚源下手。
“她的婢女下的手。”褚源道。
李姨娘和婢女两人同时被安插到淮阳侯府,说是主仆,实际上是搭档。
原本是见王夫人对褚源恨意满满,想反利用王夫人借刀杀人的心态,下药给褚源之后嫁祸给王夫人。
但事到临头,李姨娘却迟迟不肯动手。
婢女似乎是察觉了她的叛变,亲自出手下药,事后还想继续按计划那样嫁祸给王夫人,但李姨娘却认了罪,说是她指使婢女干的。
夏枢惊讶:“她为什么这么做?”
“舅舅说她也是身不由己。”褚源没看过遗书,但大致也能猜到原因,肯定是和当今皇上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