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弓翎
他下意识撑着椅背,一步步的慢慢的往门口的阳光处走。
等回到花园,炙热的太阳光线打在身上,热度刺穿皮肤,烘烤着僵冷的身体好一会儿,夏枢才感觉身上回了些暖意。
元州已回来,正蹲在游廊里的摇篮边逗两个崽崽玩。
他眼睛带笑,手捂住脸,“哇呜”一声,手松开,露出一个滑稽怪脸。
两个崽崽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立马手舞足蹈起来。
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脸上挂着无齿的笑容,好奇又专注地望着逗他们的舅舅,别提多萌多可爱了。
元州看得心都化了,赶紧凑上前和他们贴了贴脸,嘴上“哇呜”“哇呜”又是几声逗弄,两个崽崽咯咯笑的更是兴奋,小脚猛地一蹬,踹在了舅舅的帅脸上。
“噗嗤!”夏枢忍不住笑出了声。
崽崽们就像治愈人心的良药,只看了一会儿,夏枢心里的郁气和冷意就散了不少。
“我还以为你站在拐角处不动不说话,是要立志当哑巴门神呢。”元州招呼旁边守着的丫鬟们过来把崽崽们抱去找奶娘喂食,自己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夏枢跟前,低头问道:“怎么,谁又欺负你了?”
第310章
“阿爹呢?”夏枢装没听见, 转移话题。
视线扫了一圈,花园里没见身影,他去找王夫人之前阿爹还在的。
元州眼神暗了暗, 脸上笑道:“他说你最近一个月瘦了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饭菜不对胃口。你和堂姑姑爱吃他炒的田螺,昨日厨房采买了些,泥沙吐得差不多了, 他去炒了来中午给你开开胃。”
“哦。”夏枢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捏着袖子, 沉默了一会儿后, 实在受不了有些沉的气氛,左右看看:“阿娘和景璟还未回来么?”
这次换元州没回答。
他盯着夏枢的脸,直到夏枢有些不自在, 才开口道:“你不想面对我, 不想与我说话, 是我做错什么事了么?”
夏枢抿住唇,压下心头的委屈和冲向眼睛的酸意, 抬起脸,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你现在这样温柔,我都不习惯了, 你该说夏枢,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那样……”
本来想忍着的, 但话说着说着, 酸气不知怎么的就直冲眼眶,声音瞬间哽咽到没法再说下去。
紧接着,眼泪夺眶而出。
夏枢根本没法阻拦, 几乎是不受控制的,眼泪大颗大颗砸下。
委屈得夏枢自己都猝不及防。
这下元州是既懵逼又惊恐,人都要吓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话。”他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慌忙朝夏枢道歉。一边想找帕子给夏枢擦泪,一边又怕碰到他会再次刺激到他,手足无措道:“欸,你别哭啊,我做错了事你说出来我改,再不济骂我几句打我几下也成啊。”
“对,你打我,会比憋着气委屈了自己强。”说着,元州竟然抓起他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拍:“委屈的轻,就下手轻点,委屈的狠就揍重点,二哥扛打也任你打,你别委屈住自己就成了。”
夏枢本来还哭的止不住,手被抓着往他胸膛上拍了几下后,感觉这行为好生幼稚,又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好了!”夏枢自觉丢人,抽出手,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身,抬起胳膊往脸上抹了一把。
侧眼见元州拿着帕子欲言又止,心中一时觉得迁怒行为对他不住,又觉得哭那么狠无颜见人,赶紧伸手拽过帕子,往脸上胡乱抹了抹,嘟哝道:“别看了,啥都没有!”
元州对他又哭又笑的行为摸不着头脑,不过见他不哭了,还害羞了,就忍不住想逗他:“谁说没有,刚刚也不知是谁流了金豆豆呢,我就后悔咋没找个金盆盆接住,这样某人就不能嘴硬了。”
夏枢脸一下子涨红,恼羞成怒地举起拳头:“……你是不是想挨揍?”
“不想。”元州吊儿郎当地摇头。
“不过……”他表情微敛,收起逗他的心思,神色认真道:“我想知道你为何而哭?”
小弟不是个爱哭的人,平常也不会在他面前露出脆弱模样,刚刚那种眼泪憋都憋不住的状态,明显是受了大委屈。
元州可以插科打诨逗他笑,但也必须弄清楚谁欺负了他,后续好去为他出气。
“褚洵他阿娘?”元州瞎猜起来。
夏枢抿唇,手指不由得攥起:“不是她。”
见元州还要继续猜下去,夏枢赶紧打断:“不是任何人……”
顿了一下,夏枢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花园里的阳光处,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元州起先还未反应过来是谁,看夏枢一脸不愿提起的表情,突然福至心灵,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阿爹?”
这次夏枢没否认。
元州的心不由得一沉。
“他很好,是个很好的阿爹!”元州尝试去讲好话:“虽然不会下厨做菜,但刀枪棍棒、兵法谋略无一不精,你若想学,他很开明,会都教给你。另外,他很喜欢双儿,你不知道……”
见夏枢脸色突然阴云密布,元州吓得赶紧改口:“不,他就算再喜欢你,若不小心让你受了委屈,我也不会为他说话,一定会想办法为你向他讨要公道。”
夏枢听了这些,只觉虚假,心中烦躁憋屈异常,一点都不想忍了,怒道:“如果他的喜欢就是把还是婴儿的我送进大我几十岁、几乎可以做我爷爷的李倓的后宫,害死褚源和阿姐的亲人,让我没办法面对他们,那我宁愿他别喜欢我,离我和我珍爱的人永远远远的。我一辈子都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
“小枢……”元州不料他怨气那么大,愣住了:“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见夏枢要发作,他赶紧道:“你既已嫁给褚源,他就算再不喜欢,也不会对养大褚源的淮阳侯下手,不然你以后如何自处?他不是个不会考虑你处境的人。”
“真的吗?”夏枢怔了一下,虽然不信燕国公会为他考虑,但元州说燕国公不会对侯爷下手,多少还是叫夏枢心里产生了些希望。
“自然真的。”元州坦诚道:“若他有想法,顶多会拘着侯爷的人,让褚源投鼠忌器,下杀手是绝对不可能的。”
夏枢想起信上的内容,确实只是拘了人,让褚源慎行。
夏枢闭上眼:“但愿你没有骗我。”
“我自不会骗你。”元州悠悠道:“骗你也对我没用处。”
夏枢:“……”
他有时候是真的想揍元州。
不过想到对方刚刚漏的信息,夏枢忍住了。
他道:“他不喜欢褚源?”
“没人会喜欢他……”见夏枢瞪人,元州赶紧又改口:“这算是很正常的事,没一家当爹的会喜欢自家双婿。”
夏枢扭头就走。
“欸!”元州连忙伸胳膊拦人,夏枢停下来,斜眼看他。
这下元州不好再胡说八道了。
“阿爹只会效忠皇上和皇上指定的继承人。二十多年前他未选择褚源,注定了他现在不会选,以后也不会选褚源。”元州道。
夏枢垂下眼:“那你和大哥呢?”
“褚源还可以,但他的野心就是杀头大罪。”元州说实话:“国公府无需从龙之功,且一府不止我们一房,阖府几百人,大哥扛着担子,就不会明面站队。”
“至于我……”元州笑了一下:“现在还不明显么?”
夏枢顿时反思自己刚刚竟然产生想要揍他的念头。
“不过……”元州叹了口气:“虽然我也想让你在咱们家里最喜欢我,但还是得为阿爹和大哥说句话。”
“他们肩上扛着国公府的担子,就得为家族考虑。”夏枢没让他开口,替他说了:“一个双儿的前途命运无论如何都不能与整个家族相提并论。”
“不是的。”元州反驳:“阿爹和大哥真的很在意你。我过来找你,他们都是默许的,哪怕我明确说了小弟跟谁我就支持谁,他们立场不同,都没反对。”
“他们身份所限,不如我自由随心,但也是挂念你安危的。还有当年的事……”元州赶紧解释:“阿爹没打算让你一辈子困在皇宫里,他计划先按照皇上的意思送你进宫,安皇上的心,等合适的机会喂你吃下假死药,说你福薄,不能长时间担得起皇后的命格,待风头过去,就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从此隐姓埋名、偷偷摸摸地如傻子一样,不,应该说就是傻子那样,愚钝失智,没有感受四时春秋岁月轮回,看懂万千山水波澜壮阔的能力,如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么?”夏枢垂眸,眼眶微湿。
假死药是阿娘无聊时研制,副作用极大,幼儿服下后会令大脑产生不可逆的损伤。
阿娘是希望他像正常人一样活着,所以才哪怕拼上命都要送走他么?
元州观点不一样:“那起码也是活着。”
夏枢自嘲地想:嗯,确实是活着。
他能理解亲生父亲的为难与选择,一边是他效忠的皇帝与爱护的家族,一边是一个只要想生就可以有无数个的双儿,把双儿送走,哪里及得上用双儿换取皇上安心与家族荣宠重要,但理解不代表接受。
现下,他只希望对方真的如元州所说,不会对淮阳侯下手。
聊了这一通,虽然不算太和谐,但夏枢的心情确实轻松了很多。
他看着元州,真心道:“谢谢你,二哥!”
然后在元州表情变得嘚瑟的一刹那,转身就跑!
“喂!”元州猝不及防,伸手抓了个空:“就口头说说么?起码得手写信正式感谢,拿画框裱起来,等我回京好好捧出去炫耀啊……”
夏枢头都不回,越跑越快,加速冲出了院子。
虽然二哥是个好二哥,但要求多奇葩,绝不能答应,不然以后有得羞耻。
…………
夏枢虽然溜得快,但饭桌上,元州幽怨的眼神还是引起了大家的一番好奇。
然后没一会儿,所有人都知道了夏枢上午心情不媚。
夏枢没好全说了,只说探子还没查到阿姐踪迹,有些着急。
夏海与夏娘对视一眼,压下心中担忧,招呼他多吃点。
吃过饭后,夏枢午睡了一会儿。
再醒来时,心情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他没去看崽崽们,而是再次去了书房,把褚源最近几个月收到的探子消息以及书信全翻看了一遍。
等再次看到六福那封“求救”信时,夏枢察觉到了怪异。
一是随心的制作方法除了国公府和偷了制作方法、给褚源下药的人,应该没谁知道怎么制;二是制作药材繁多、稀有且昂贵,普通财力一般难凑齐药材,财力强大的哪怕能制成药,估计也不会随随便便用到普通人身上;三是六福的身份,大内太监总管,李倓身边的红人,皇子公主世家大臣见了他都是客客气气,平常使动不了他;四是六福与他们不合,甚至还撕破脸过,夏枢为了报复,喂了假毒/药吓他,当时六福吓得屁滚尿流,现在发现毒/药是假的,估计会恨毒了他……
这么样的一个人,为了一个“朋友”不顾尊严和面子地求随心解药,那服了随心的这个“朋友”,身份必然不简单。
不过夏枢实在想不到谁惹了李倓的眼又父母皆不再,想了想,就把六福的信收了起来。
接下来,夏枢又看到了圣驾被袭那封信,后面写自圣驾被袭后,李倓再没露过面,一切政事由李茂代为处理……
夏枢心中不由得有个大胆的猜想,中了随心的不会是李倓吧?
李倓虽然富有且父母皆不在,还能让六福放下一切尊严为他求解药,但李倓再昏庸也不至于对自己下药吧?
夏枢压下心中疑惑,接着往下看,发现信的结尾说李茂着人在南巡各郡县贴了寻找侧妃褚眉的告示,告示中说小皇孙很想念亲生阿娘,阿娘不在身边吃睡都不好,天天哭着要见阿娘。
夏枢捏着薄薄的信纸,沉默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