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弓翎
毕竟有异族人在淮远镇屠城抢劫的先例在,他们可不是好使唤的,既然能兴师动众地跟着冯二过来,目标肯定不只在他一个小小王妃的性命上,破城之后的肆意屠杀泄愤、疯狂抢夺战利品才是他们最在意的东西。
而平远镇人少,财富美人有限,异族人正常想屠城抢掠,目标也不会是它。他们劳师动众,平远镇大概率只是顺带,前几日从南边几个镇子筹集运送至此、补给绥远镇的粮草才可能是主要目标……
夏枢不知道冯家之前为求异族人帮助,暗中支援了异族人多少粮草,异族人内部现在是否出现了粮草短缺,但异族人既然有抢掠粮草的心,那粮草就万不能落入他们手中。
他必须想办法拖延时间,在他二哥或者是褚源带着人赶回来前,帮助守城将士保住平远镇的人和绥远镇的补给。
而现在,和冯二你来我往几句后,夏枢似乎找到了拖延之法。
因为冯二一听到他的话,就吃惊反问:“你怎会知晓,褚源那厮早就知道了?””
冯二心道:如果褚源早知他们兄弟和异族人之间有合作,必会心生提防,暗中部署,那冯拓几人此行同去镇关镇迁墓,就是入了对方的瓮……
冯二看着神情淡定的夏枢,一时惊疑不定。
不过扫了一眼背后的异族兵马,他眼睛一转,心里瞬间又有了新的想法。
倘若冯拓、冯乾、冯坤三人全部死在褚源手中,那他冯显岂不成了冯家掌控的北地军的唯一主人、异族人的唯一合作伙伴……
想到这里,冯二心一下子敞亮,心情压抑不住的激动起来。
只要攻破平远镇,给异族人足够多美人珠宝,再把粮草送予他们救急,他们必会满意他这个合作对象,之后深度合作,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他也不用再担心冯拓那个贱妇所生的玩意儿跟他抢人脉、机会了。
想罢,他视线转向夏枢,眼神中充满了恨意:“不管褚源那厮有什么打算,远水救不了近火,你今日必须死。否则,别怪我拿整个平远镇给你陪葬!”
目前他最重要的目标,就是杀了夏枢这个贱人,以报当年之仇。至于其他人,异族人自会处理。
城墙太高,离的太远,夏枢看不到冯二的表情,不过冯二话里的恨意他倒是感受到了。
然而夏枢根本不在意,他握紧拳头,镇定地笑了笑:“瞧冯二爷说的,我就是死,也得排你后头啊。没看完你几个兄弟耍的猴戏,我可舍不得自己这条命。”
冯二听他前半句,张嘴就想骂他,但紧接着听到后半句,人就是一愣:“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夏枢笑了一下:“你被你那些兄弟们当猴耍了,没发现吗?”
他笑道:“你那些兄弟各个都是人精。你就没想过为何那三人全陪同王爷去镇关镇处理迁墓事宜,独独把与异族人暗地里勾结、祸害淮远镇和临远镇的事情放到属下手里,把带着异族人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围攻平远镇的任务放任给你,你猜你兄弟们是何打算?”
“你休得挑拨离间……”
“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你自己心里清楚。”夏枢笑吟吟地打断他的话,不紧不慢地道:“他们啊,不过是做了两手准备。谋反失败了呢,就说是你和北地军里的某些人对我、对王爷心生不忿,勾结异族人意图除掉我们,他们并不知情;谋反成功了呢,待得借异族人的手除掉李朝皇族,他们便可站出来,同样把锅扣你们头上,说们你勾结异族人祸害李朝,他们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救黎民于水火……届时便可直接黄袍加身。而你,从始至终,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
冯二一下子顿住。回想几个月前与冯拓、冯乾、冯坤筹谋的场景,当时只觉得抢到了机会,惊喜万分,现在夏枢一说,他就觉得不对劲了,那三人在此次事件中确实少有的大方,没怎么犹豫,就把与异族人沟通、协商、配合的重要差事交给了他,不太符合他们凡事都喜欢争权夺利的性格。
想到这里,冯二心里有些发慌,咬了咬牙,没吭声。
夏枢继续道:“说到底,咱们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吧。”
冯二本来还在沉默,闻言勃然大怒:“你还敢说,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个贱人,老子怎么会、怎么会……”
他咬牙切齿,脸都憋成了猪肝色,却没把“不行了”三个字说出来。显然是把此看成是奇耻大辱。
夏枢不慌不忙,轻叹一口气:“你这话讲得没道理。那蝈蝈笼源自废后,与我何干。而且当时是你仗势欺人、强买走蝈蝈笼,我不愿都没办法。后来废后暴露真面目,王爷怀疑她钦赐蝈蝈笼不安好心,我见到你,几次都想私下做个提醒,结果每次都是刚开口,就被你借着话头一顿骂。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有这回事?”
“那你背后偷袭老子,帮景璟……”
“你自己不干好事儿,还不允许别人干好事儿,像话吗。”夏枢赶紧打断他的话,说道:“你之前拿箭射我,差点要我性命,后面还踏破淮阳侯府大门,诬陷淮阳侯府……我都没说见了你喊打喊杀,你一个坏事做尽的,倒搁这儿理直气壮上了。”
冯二本来一肚子气,听到这里,心里却大爽,得意道:“凭老子有本事理直气壮,而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救你!废话不用多说,你等着受死吧。”
说罢抬起手,嘴巴一张,就要下令进攻。
夏枢心中一惊,忙道:“你瞧瞧你,老毛病又犯了,怎么总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是以前的教训没吃够吗?”
冯二动作一顿:“老子……”
夏枢赶紧道:“如果我死了,平远镇没了,你觉得还有谁会在未来帮你一把呢。你兄弟们的属下?你一无根基、二无能力,谁会追随你,听你的,平白惹一身骚。你难道真想成为他们手中的棋子,让他们踩着你的尸体上位?”
冯二犹豫了一下,嗤笑:“你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
夏枢理直气壮道:“你为何要相信我呢。人都有求生本能,我为自己和平远镇的生,你为野心,为击败你那些兄弟……咱们各取所需,正常合作而已。说到底,你有异族这个帮手在,我和王爷也拿你没办法。而你的兄弟们可不一样,你的能力对付不了他们,我和王爷是目前唯一对你没威胁、还肯帮你的存在了。”
“哦,对了。”夏枢似乎想起了什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有一件事我也能顺道帮你一把。你可能还不知道,我阿娘是一名神医,她能治很多病,包括那个方面的问题……”
…………
“王妃,就算冯显动摇,异族人也不会放过平远镇。末将今晚发动突袭,带人撕开一个口子,护送你逃出去吧。”回到军营后,昔日的王校尉,如今的王将军立马向夏枢进言。
如今形势危机,平远镇被围的死死的,只有趁对方放松的时候突袭,才有逃离的可能。
他道:“上次末将失职,未能保护好王妃,让王妃被异族人撸了去。这次末将答应了王爷,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王妃。王妃可以放心,末将一定会将你安全送出。”
夏枢伸手摸了摸凸起的腹部。
如果没有怀孕,凭借他矫健的身手,他相信自己可以在保护下,安全逃出。
但现在他行动不便……
当然,他也相信王将军既然说了这话,必会拼尽全力送他出去……但因为他行动不便,哪怕顺利逃出,造成的伤亡也必会是极大。
平远镇本来就没多少守军,若是因为护送他,折了大半进去,那镇上的普通百姓该怎么办,真的要眼看着他们被屠,粮草落入异族人手里?
他在的话,还可以周旋,拖延时间,努力撑到二哥或者褚源带兵赶回来。他若不在,平远镇战力又因护送他减损,根本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围攻而城陷。
况且,平远镇现在的危机和他脱不开干系。派兵支援临远镇的命令是他同意的,现在却导致平远镇无力应对外敌——虽然镇上守军本来就没多少,但他真的能心安理得、毫无愧疚吗?
那他与李倓、周良之流又有何分别。
夏枢紧抿唇角,看向夏娘。
“王妃这里不用挂心。王将军要尽快送人出去,向绥远镇求救。”夏娘接收到他的视线,冷静说道。
“这……”王将军犹豫,看向夏枢。
夏娘既然开了口,夏枢的心就坚定下来,他道:“异族人每下一城必心狠屠城。他们连没有反抗且守城将领是合作伙伴的淮远镇都不肯放过,更何况平远镇。所以,本宫会尽力与冯二周旋,拖延他们攻城的时间,王将军要在这段时间里,尽快安排人出去求救,同时组织镇上青壮和之前投奔而来的流民们,做好守城准备。”
顿了一下,他又道:“王将军尽忠职守,本宫都看在眼里。既是本宫决心与平远镇将士共同进退,也不会烦王将军忧心,一会儿本宫给王爷手书一封,细说此事,交予将军,王爷之后看到,必会明白本宫之决心与王将军之忠心,给予理解。打仗之事最忌畏首畏尾,王将军之后可放开行事,本宫也会做好配合,大家一起同心协力,共度过眼前难关!”
王衍心中一震!
叫他拼死守城,哪怕马革裹尸,他都不怕,既领了兵,守了城,与城共存亡就是他的天职!但他也希望麾下兵士能多存活一些,能守住城,护住百姓。王妃留下,与他们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一则可以省去护送,保留平远镇至少一半战力;二则可以振奋士气,稳定军心;三则可以请王妃出面与旧识周旋,尽量多拖延一些时间。
不过王衍心中也有隐忧,若是再保不住王妃,让王妃出事,他家中妻儿大概率会被他祸连……
此刻听闻王妃决心留下帮忙拖延时间,甚至主动提出手书一封帮他向王爷陈情,王衍心潮澎湃,对这个双儿心生敬意的同时也感激涕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眶通红地拜谢道:“多谢王妃!末将与麾下定当竭尽全力,誓死保护王妃与平远镇!”
…………
王衍走后,夏枢才呼出一口气,露出疲惫神情:“阿娘,我总觉得拖延不了多长时间。”
“异族人不会听冯显的。”夏娘捏了捏眉心,认同他的观点:“忽悠冯显,也只是暂时有用,时间长点,别人稍做提醒,他就能反应过来。拖不了几日。”
“二哥那里……”夏枢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
虽然二哥没说,但夏枢能猜到他大概率是去绥远镇“搞事”。
只是夏枢不知道他的策略和想要达成的目的,自然也就无法推测他现在的处境。
但正常来说,绥远镇距离平远镇只有一日马程,二哥再怎么着,也不该说着最迟十日可回,却到时间了没回不说,还音讯全无……
更可疑的点是,王将军一见到大军围城,开口便是护送他出城,而不是建议他坚守……
“阿娘,二哥会不会出事了?”夏枢担心。
夏娘捏着眉头,却没有吭声。
元州若是出事,褚源留下的高行处境也不会好到哪里,绥远镇的救兵搬来的概率非常低。
可是元州要干什么,没人知道。
她无法判断他的安危,也无法根据现有的信息预估平远镇和夏枢能否最终平安无虞。
但凡她决策失误,导致夏枢最后出事……
夏娘闭上眼睛。
良久,她才睁开血丝密布的眼:“尽力拖延,起码拖到五日后。其余诸事,尽人事,听天命!”
然而,在日日与冯二周旋,努力拖延了五日后,依旧没有救兵赶来,而送出去的求救之人,也再无消息。
第298章
永康十九年的五月底, 注定了血腥与杀戮。
二十六日早上,夏枢托着大腹便便的肚子登上城楼,打算像前几日一样继续与冯二周旋, 拖延时间, 然而甫一站定,就被楼下手执武器、杀气腾腾的异族军队给惊到了。
几日的谋划算计、焦心忧虑已让他疲惫至极、精神紧绷到了顶点,等看到异族旗杆上高高悬挂起的几颗面容熟悉的人头, 他整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脸色惨白。
原来这些日子送出去报信的士兵们竟没一个活着离开平远镇地界, 全被异族人拦下斩杀了。
他们的求救信没有送出去。
夏枢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身体也有些站立不稳。
冯二骑着高头大马,甩了甩马鞭,讥诮道:“这几日是不是急的团团转, 坐立不安、夜不能寐的就等着这些人搬救兵啊。怎么样, 绝望的滋味不错吧, 老子最爱看你们这些跳梁小丑拼命挣扎、却逃不出老子手掌心的模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冯二张狂大笑。
城楼上的将士们一脸愤怒。
夏枢也是生出了一腔怒意,却不得不忍着, 攥紧拳头,稳了稳心神,说道:“冯二爷这是做什么, 我们若是没了活路,你那些兄弟……”
冯二脸色一变,怒骂道:“骗了老子好几日, 你还想忽悠, 你当老子傻吗,会眼睁睁等着你找来救兵,重蹈当年覆辙?其他人死了与老子何干, 活捉你一个足以。”
说着,他狠狠地朝地上呸了一口唾沫,威胁道:“老子劝你识相点快打开城门,弥补拖延时间之过,否则别怪老子今日带人攻下平远镇连你也不留了。”
过去几日,夏枢一直提心吊胆,怕拖延不了多长时间,焦心打起来后援军不能及时到来,平远镇就此危矣。现下,拖延到这个时候,且知道战事已不可避免后,夏枢的心倒坦然了许多。
他放松下来,看着楼下跳脚的冯二,扯了扯嘴角:“冯二爷好大的口气,你上次在本宫面前这般耀武扬威,下场可并不好看,怎地还不长记性。”
冯二当然有记性。当年他带人包围淮阳侯府,计划塞些玩意儿嫁祸,将侯府、褚源一锅端,结果太过轻敌,被眼前这个贱人算计,不仅被绑到树上羞辱,还吓得当众尿□□,后续又被识破计谋,获罪流放这鸟不拉屎的北地……这桩桩件件对他来说都是奇耻大辱,他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当年就发了誓,要寻机会把这个贱人剁成肉酱。如若不是这贱人忽悠他,拖延了好几日,再加上褚源那边情况不明,这贱人尚有价值,他早在刚来平远镇那日就抓了他,把他大卸八块了。
想着往事,冯二恨上心头,咬牙切齿道:“这次你就等着吧,只要你不下令打开城门,老子绝对要把受过的羞辱还给你,等你没用了,就把你剁成肉酱喂狗。”
夏枢虽然心情沉重,面上却表现的很轻松,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笑了一下:“冯二爷也就嘴巴厉害了,以冯二爷往日的本事,这罪啊,还得你自己受。”
冯二见他泰然自若,丝毫不惧,心里不由得嘀咕,这贱人难道还有别的依仗不成?
他目光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夏枢。
多年之前的必胜局,因这贱人而落败,冯二心理有些阴影。
不过想到异族人的催促,还有挂在旗杆上的人头,他心里又稍稍有了点底。
稳了稳情绪后,冯二哼笑一声:“你就牙尖嘴利吧,这次别想着还有人来救你。褚源那厮远水救不了近火,而元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