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弓翎
被选过来的五个女人虽不用再被异族人欺凌奴役,但考虑到不能饿肚子,纷纷去山林里捡柴或者找吃的。捡到一大捆柴或者找到一些好像可以吃的块茎,便抱进帐篷里,让夏枢检查,示意她们没偷懒。
外面值班的异族人看着她们从山林里下来,每次都收获满满,眼馋的不行,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敢上去抢。
没办法,谁叫这些女人和麻风病人接触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可能去为几捆柴,几块根茎,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于是,一个上午加半个下午,女人们抱着山里寻到的东西进进出出,夏枢烟熏火燎地烤着肉,剁着肉块,营地里一片风平浪静。
临到傍晚,夏枢收好肉块,伸了个懒腰。然后走到堆成山的柴火跟前,视线落在一只看起来特别潮湿的树根上,两根手指夹起来瞧了瞧,问道:“这是谁找的?”
“是、是我!”红雪紧张地将起了水泡的手指缩进袖中,快速抬头扫了他一眼,垂下头,捏紧自己的衣摆。
夏枢好笑道:“这是湿的吧,怎么燃的着。这样吧,罚你晚上吃一块马肉。明日若再有这样的,你就跟着我们吃肉吧。”
然后看向其他四人:“你们也是这样,知道吗?”
说完便把树根扔到四人身前的空地上,四人吓了一跳,顾不得同情摇摇欲坠、欲哭无泪的红雪,赶紧哆哆嗦嗦地应是,并保证不会像红雪一样。
夏枢点了点头,手指自然地在帐篷布上蹭了几下,蹭掉黏着的泥土,便冲四人道:“好了,没事的话,你们就休息做自己的事吧。”
然后又冲垂着脑袋、瑟瑟发抖的红雪道:“你去好好净一下手,帮我们煮一锅骨头汤,晚饭你就和我们吃一样的罢。”
说完便摆了摆手,叫几人出去忙事情。
等几人带着或劫后余生、或天要亡我的表情出去之后,索齐不怀好意地道:“她们明明是在糊弄你,故意找些潮湿的柴火给你,你还放过他们,真是不知该说你心善,还是该说你愚蠢。”
“糊弄就糊弄吧。”夏枢不甚在意地道:“她们寒天雪地干了一天活儿,有些怨气也是正常。左右柴火是足够的,冻不着我。”
索齐想破口大骂:是冻不着你,但整个帐篷被你烧的那些半湿不干的柴火搞的乌烟瘴气了一整天,你们两个是可以站在门口透气,老子被绑在这儿一动不能动,还被你们拿布条塞着嘴,差点儿没呛死。但考虑到人在屋檐下,旁边的景璟又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还是把脏话咽进了肚子里。
毕竟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只会撒娇的,才是出手最狠辣、最毫不留情的。索齐先前还觉得景璟是个只会哭唧唧的废物,今早挨了他几刀之后,立马觉得先前看走了眼,这简直就是个凶恶的狼崽子,而一路上语言威吓他无数次却没动过他半根手指的夏枢才是真正的大善人,温柔的跟三月里的春风似的。
于是安静了一会儿后,索齐又开了口。
这次他的话换了个语气,颇有些感慨的意思:“唉,虽然嘴上说着嫌弃妇人之仁,但仔细想一想,心里又何尝不喜欢温柔善良的人呢。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我有一个像你这样温柔重情的双儿该多好,我可以放心地宠他,他要什么我给什么,不叫他受半点儿委屈。可惜啊,我没有这样的命!”
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一脸慈祥加遗憾,眼神温情脉脉地看着夏枢,仿若这一刻真恨不得夏枢是他的双儿似的。
“是吗?”夏枢撕了里衣下摆,仔细包住手,走到干柴堆前弯下腰,一边仔细辨别着那些黏着泥土的湿树根,从柴堆里捡出来,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我想索苏会有话要说。”
“索苏就是个反面例子。”索齐仿佛没听出来他的讽刺,愤愤道:“一点儿都不温柔,也不善良。他太争强好胜、心狠手辣了。”
说着,他仿佛意识到语气有点儿激动,赶紧缓了缓,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道:“他凡事都要和兄弟们争个高低,兄弟们有的他都想要,不给就私下里给兄弟们挖坑去抢,常常闹的是人仰马翻、鸡飞狗跳。我若是普通人家的父亲也就罢了,可是我整个部族的大汗,他不顾大局的行为常常搞的兄弟们在族人面前下不来台,族里人心杂乱,歪念丛生,近乎四分五裂。如此情况,我怎么能去纵容。说到底,是他不孝不悌,他但凡牢记本分,有你半点儿温柔重情,又怎么会逼宫,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个早死的下场。”
索齐是一副哀其不幸、痛心疾首的模样,重重地叹了口气:“唉,说到底,你怎么不是我的双儿呢,你要是我的双儿……”
“早就被你挖心了。”景璟满脸厌恶地打断他的话,皱眉道:“你可住嘴别说了!这些话你不嫌恶心,说得出口,我们可恶心的不行,一点儿都不想听。”
索齐被他一顿抢白,噎的差点儿没喘过气来。
景璟可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你也别做梦了,不说你这样的人生不出小枢哥哥这样的双儿,就说小枢哥哥重情重义,温柔待人,那也是我们值得。你算个什么东西,以为说两句好听话,糊弄糊弄,他就会对你感恩怀德,温柔以待,想啥美事呢你!”
索齐气的七窍生烟,但死死地瞪着景璟半晌,都不敢回半句嘴。
夏枢看他憋屈的样子看的有趣,想想他先前气焰嚣张,一副嫌弃景璟累赘的模样,再看看现在面对景璟的大骂,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的模样,心道看来对付恶人,武力收拾的他害怕了才是最有效的手段。
夏枢看了一会儿笑话,见柴火堆里已经没有想要的东西了,便伸手到景璟跟前,景璟赶紧帮他解开包到手腕的布,拉住他的手仔细看了看,见没有水泡,才松了口气:“好啦!”
夏枢点了点头,这才看向索齐,笑道:“大汗如此夸奖,真叫我受宠若惊。怎么,是有事要有求于我吗?”
索齐被怼的都要气炸了,还以为目的达不成,人也要憋屈死,没想到峰回路转,他竟然搭了腔,于是也不在乎刚刚的难堪了,重新整理旗鼓。不过开口前,他故作不好开口的模样,瞄了一眼景璟,有些吞吞吐吐:“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他……他……”
“他的病?”夏枢好心帮他接了下来,嘴角勾起笑容:“大汗是要我给你诊脉,看看有没有传染上他的病?亦或者想求我给你一副治疗麻风病的方子吧?”
索齐眼睛一亮,赶紧道:“对,对,就是方子,方子就成,诊脉就不必了。”
夏枢佯装不知他的顾虑,一副不解模样:“为何不诊脉?我给你诊一下,要是没病,你不就放心了嘛。你要清楚,我这里的药方可是需要你付出代价,不是一两句好话就可以轻松换到的。”
说到代价,索齐冷静了一下。
他警惕地看着夏枢:“你想要什么?”
看着帐篷内昏暗下来的光线,听着帐篷外面充斥的淫/笑声及女人惊恐尖叫声,夏枢神色淡了下来:“这几日,叫你们那些畜生族人都做个人吧。”
……
等索古带着人黑着脸离开,天已经黑了下来。
外面没了昨晚的骚乱,除了压低的说话声、忙碌的脚步声和噼里啪啦的火堆声,静悄悄的。其他李朝女人们聚在一处,小心翼翼地做饭、喂马、劈柴,身后再没有异族人突然张牙舞爪地出现,把她们拖向无边的黑暗。而异族人则围着火堆或者守着帐篷,私下里对着角落里的某个帐篷指指点点、骂骂咧咧。
帐篷里,四个被选出来的女人缩在角落里,珍惜地啃食着白日从山上找到的果子、不知名块茎,努力填饱肚子。红雪则熬着骨头汤,等待着汤好的那一刻。
气氛很安静。
所以当外面响起轰隆隆朝南疾驰而去的马蹄声时,索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的动静就很突兀。
“你倒是说话算话。”索齐心中的大石落了一半,心情特别放松,背靠着软垫,满脸惬意地道:“不错,我喜欢与你这样的李朝双儿打交道。”
“可我并不喜欢和你打交道,也希望其他李朝人一辈子都幸运地不和你打交道。”夏枢坐在火堆旁,耷拉着眼皮子,匕首在指肚上蹭了又蹭:“所以不必再说好听话,用药比例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索齐见这次出师不利,倒也不生气,左右两拨准备药材的人起码要十日后才能回来,而用药比例两日之后就能得到,相对来说,确实不用现在就着急。
于是他笑了笑,目光移向帐顶,哼着小曲,不再说话了。
如此一夜风平浪静。
第二日一大早,索古的人就来通知夏枢,要他记得准备好,因为明日一大早就要拔营出发,希望他不要再找借口拖延。
夏枢好脾气地应是,打量了一圈山谷坡地,见昨日两拨准备药材的人离开后,营地里的人少了快一半,便招呼红雪她们准备饭食。
饭后便是像第一日一般,女人们忙着山里山外找树枝或者从土里扒些块茎、树根充作口粮。夏枢则是忙着磨刀,整理物品,待中午阳光正好时,叫女人们在帐门口的空地上烧了热水,他用一个木制饭盆,泡了一些草木灰,好好清洗了一番几个月都没洗过的头发。
待收拾好脑袋,夏枢招呼红雪她们趁着有热水,好好洗一洗手上、脸上的泥垢,然后便用里衣上撕下来的袖子擦着头发,回了帐篷。
“这是近乡情怯了,要打扮打扮?”索齐上下打量他,出声调侃。
越是邻近那个时间,他越是轻松,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跟重新焕发了青春似的。
夏枢没有吭声,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打量着红雪她们上午送进帐篷的柴火。
索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柴火堆里有不少湿树枝,且有几只树根还冒着粘液,明显是刚从地下挖出来的,他不由得幸灾乐祸:“瞧,我就说她们糊弄你吧,你昨日就该给她们一个教训,不然何至于今日的湿柴火比昨日还多。妇人之仁,你也是活该!”
这索齐得到了想要的之后,便开始原形毕露。
景璟都给听笑了:“你还要脸吗,昨日不是还夸小枢哥哥温柔善良,今日就翻脸不认,你的脸是比城墙还厚吗,忘了你昨日摇尾乞怜的模样了?”
索齐不敢怼他,装作没听到,见夏枢擦好头发后,跟嫌脏似的把布包到手上,隔着布开始捡那树根,扔到昨日捡出来的那小堆上,不由得有些奇怪:“这些湿树根你昨日没扔啊。”
“辛苦捡来的为何要扔?烤一烤、煮一煮万一能用呢。”景璟哼道:“就算不能吃,也可以烤个半干当柴火啊,不过是烟气大些罢了。”
此话一出,索齐登时老实。他可没忘记昨日那满屋子烟熏火燎样,差点儿没把他呛死。
于是赶紧软了语气:“湿柴烟气大,你大病初愈,可受不得这个。”
然后又冲夏枢道:“帐篷里柴多,先紧着干的烧。湿柴火可以放火堆旁烤着,等干些了再烧,这样烟气小些,对他的身体也好……好!”最后一个字,他突兀地拉了很长。
夏枢与景璟觉得奇怪,抬眼看他,然后就见他直直盯着夏枢身后,眼神垂涎。
夏枢回头,见帐门大开,洗干净了油腻头发和脏污脸面的红雪,正亭亭立在门口。皮肤雪白,眉如青黛,唇上一点儿朱红,虽然形象破破烂烂,但在寥落的冬日光景和不甚明亮帐内光线下,依然美的不可方物。
“都洗好了,王妃还有什么吩咐吗?”红雪艳丽无双的面容上水波不兴,她在一片安静中抬脚,向帐内走了一步,帐门关上,无数窥伺的视线被隔在了门外。
夏枢不由得有些担心,不过当下不方便说话,就点了点头:“去把锅拿进来,弄些雪,烧一锅水,把这个煮了。”他指着那些在断口处流出粘液的树根,然后意有所指地道:“和其他人也说一下。另外别跑太远,叫人给你搭把手。有事的话叫我。”
红雪垂眼应了一声,放下锅便出去了。
两人这一来一往,索齐才回了神,双眼放空地看着帐门,仿佛能透过那层布看到红雪的身影,张口赞道:“未施粉黛都这般漂亮,真是天生丽质,只有李朝才有这样的美人!”
然而没人搭理他,应他的腔。
过了好一会儿,索齐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双眼一转,看向夏枢,悠悠笑道:“说来李朝盛产美人儿,但这么些年来,也未在北地见到过如此绝色,想来我们族人还是对李朝内部知之甚少。以后有机会,可要多交流才是。你说是不是啊,安王妃?”
夏枢没有吭声,他正垂着眼,两根手指小心捏着树根,用匕首一点点揩掉上面的泥土和粘液,削成一分厚的切片,扔进锅里。
景璟则接了索齐的话,怒道:“你们是交流吗?你们是单方面的屠杀与劫掠!”
索齐见他手上没有武器,就肆意了许多:“谁叫你们不主动上交美人儿和财物呢,你们主动些,我们还用千里迢迢去杀人抢人吗?你道我们族人想那么麻烦嘛。”
这话简直不要脸至极。
景璟气的直抖,想要揍他。但索齐下一句话就叫他停了动作,脸色灰败至极。
索齐道:“说来这也只是先前的想法。现如今你们李朝皇帝、朝臣、皇子屡次盛邀我族南下助力,让我们族人劳心劳力,区区一点儿美人儿和财物可别想打发得了我们。”
景璟哪里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握紧拳头,强撑着道:“别妄想了,朝廷不会同意你们要求的。”
索齐嗤笑:“你一个双儿,了解你们的朝廷?”
“你信不信你们这样待我……”他低头示意了困在身上的绳子,神情不屑又张狂:“等我去信给你们的皇帝和朝廷,他们会立即治你们得罪。会绑了你们,跟孙子一样,给我赔礼道歉,求我原谅。”
景璟紧皱眉头:“我不……”
“我信。”夏枢的声音突然在索齐头上响起。
索齐与景璟聊的兴致投入,没听到脚步声,也没发现夏枢是何时从火堆旁起身,走到他身后的,吓了一大跳。见夏枢拿着匕首,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眉眼间是从未有过的阴冷,索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屁股往后退了退,色厉内荏道:“你想做什么!”
“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实罢了。”夏枢神色平静地在他身边蹲下。
索齐见他神色及架势好像和以前不一样,想到刚刚脱口而出的话,以为是他不高兴了。索齐虽然认为他不会动手,但到底有些忌惮,于是赶紧补救道:“我刚刚说着玩的。若不是你们,我已经被索苏那不孝双儿逼宫时给杀了,你们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对你们恩将仇报的。”
“还、还有索力,索力有你们鼎力相助,才从索苏手里脱身,保得一条命,你们救了我的儿子,就是我的……”
“仇人。”夏枢平静地接道。
索齐心中一咯噔,没来由地觉得他的面无表情有些瘆人。但回想对方温善的性格,考虑到对方需要自己做人质,且帐篷里还进来了两个女人,正在往锅里放雪,想想族人就在帐篷外几丈远,笑声、说话声隔着帐门听的清清楚楚,众目睽睽之下,对方怎么也不该出手才是。
于是稍稍平复了一下心跳后,他再次开了口,这次他想和夏枢来点儿硬的,不过不像先前那般生硬,而是声音低下来,半是拉关系半是威胁地道:“你不要头脑一热就混乱了。我怎么会是你的仇人呢,我只会是你的恩人。你好好想一想,你这一回去,你们皇帝该如何待你。我身为一族首领,身后是兵强马壮的部族,你们李朝皇帝在我面前都跟孙子一样,唯唯诺诺,你如此胁迫我,又影响两国关系,他忌惮我的兵马,只会对你严加惩治,轻则掉脑袋,重则诛九族。这个时候,只有我大度不计较,为你说话,他才……”
“不会影响两国关系,他也诛不了我族人。”夏枢淡淡地道。
“什么?”索齐突然被打断,没跟上他的思路。
“因为你不会再是异族的大汗了!”夏枢突兀的笑了一下,在对方愣神的瞬间,手掌猛地捂住对方的嘴。索齐大惊,终于意识到了危险。但夏枢没给他机会,手起刀落,果断的近乎狠辣,冷声道:“而他也不会再是李朝的皇帝。”
“顺便,我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夏枢一手死死捂住他的嘴,一手用力摁着匕首,凑近他耳边,轻轻笑了笑:“你的三儿子索力已经死了,你们异族人内部群龙无首,现在已经乱了套,所以你就在地下等着部族为你陪葬的消息吧。”
索齐募地瞪大眼睛,满眼的怨恨与不敢相信。
他想说话,但嘴被捂的紧紧的,除了发出两句“呜呜”声,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想挣扎,但身体被扑过来的景璟摁得死死的,匕首直插心脏,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
最终,他只能在夏枢满含嘲讽与得意的笑容里,吐出几口鲜血,死不瞑目。
粘稠的血液从夏枢指缝里涌出,夏枢没有松手,直到索齐一动不动,彻底死绝,他才松开匕首,收起僵硬的挂在脸上犹如面具的笑容,瘫软在地。
“没事吧?”景璟见他脸色煞白,赶紧凑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上面全是冷汗。
“没事。”夏枢无力挡开他的手,只摇了摇头,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剧烈的心跳才慢慢减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