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弓翎
过了新年,一切都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夏枢握紧了拳头,缓了缓语气,与门口的两个侍女说道:“刚刚是我担心景璟受伤害,所以脾气急了些,说话语气不太好,并不是故意惹恼两位姐姐。所以我在这里陪个不是,还请两位姐姐消消气,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两位姐姐还是往进屋里些,门口寒气大,莫要冻着了。”
两位异族侍女回过头,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冷哼一声:“你们李朝人脸皮也忒厚了些,谁是你姐姐。而且你们是俘虏,我们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你能拿我们怎么样?”
不过说是这么说,却对视一眼,然后翻了个白眼,双手抱胸进了屋里,立在最开始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瞪着夏枢。
夏枢好脾气地笑了笑:“是,我们是俘虏,你们想怎么待我们都可以。不过在事情未落定之前,我也是希望少生些枝节,以免自己受苦,也以免你们大事不成、希望落空。所以两位姐姐莫要再吓我们了。饭食上,我不是不想吃,也不是故意落几位姐姐的面子,只是有些不太习惯你们的烹饪方式,待一会儿饭食再端过来,我一定会好好吃的。”
“你倒是好脾气!”两个侍女翻了个白眼,哼道:“反正我们可没虐待你,就是图塔将军来了,你也说不得我们什么。”
“瞧两位姐姐说的,我知道你们是为我们好,哪里会多那些闲话。若我能填饱肚子,也只会好好感谢两位姐姐。只是……”夏枢顿了一下,一副不经意的模样说道:“不知图塔将军他们何时会带我与景璟进宫见大汗?我担心拖下去,景璟外公那边会有异变。若是哪一日京城乱起来,他挖了宝藏就跑,你们找不着他,就没人拿钱换景璟,景璟岂不是危险了?我只希望景璟能早些被他外公换回李朝去。”
两位侍女没有多想,扫了他们两个一眼:“感情还挺深的啊!”
然后懒懒地嗤笑一声:“等着吧,他们去帮忙抓秃驴了,过不了两三日就会回来。到时候就知道你有没有资格跟我们大呼小叫了!”
第245章
夏枢赶紧追着问什么秃驴, 但两个侍女却不说了,只冷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夏枢其实也不在意谁来验证他的身份,毕竟结果都是一样的。他既然来到这里, 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但他在意异族的内部情况, 以及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异族大汗。
面对两个侍女不善的态度,他笑了笑,不甚在意的态度, 说道:“我这不是怕你们抓错人了,耽误你们的事情嘛。万一结果不如你们所愿, 你们恼羞成怒, 对我身边的两个人下手怎么办。我自然想了解的清楚些。”
两个侍女本来怀疑他的用心,但听他这话,倒是打消了不少疑虑。
“是你们李朝一个给人批命的老和尚, 据说批的可准了, 能看出谁有皇后命。”其中一个侍女翻着白眼道:“若是你没有皇后命, 就是你那个丫鬟故意骗我们。你和这个双儿有没有事情我不知道,但她一定会被千刀万剐。”
夏枢和景璟对视了一眼。
景璟看向那侍女, 不屑道:“一个老和尚的无稽之谈,你们怎么还当真了?又不是娶了皇后命的双儿就真能作皇帝……”
“谁说要娶他了?我们大汗又不是你们李朝皇帝那样的窝囊废,想要统一天下, 坐稳皇位,直接把你们全屠了就成,用得着靠一个双儿?”门口突然走进来三个人。红棉端着银碗走在最前面, 身后跟着两个身高体壮的侍女监视着她, 一人着红,一人着绿,均是眉眼间夹杂着厉色。开口的是那个着红的侍女, 名叫巴亚,其余三人隐隐以她为首。往夏枢嘴里硬塞肉的命令就是她下的,此时她进得屋来,黑红面皮子上的眼睛凶狠地瞪着夏枢:“别做那白日梦了,就你这种白斩鸡般的废物玩意儿,我们大汗瞧都不会瞧一眼,还妄想做我们的可敦?真是脸大如盆。”
夏枢:“……”
虽然并不想做异族人的可敦,但他哪里白斩鸡了?
李朝人,特别是出身不错的双儿或女子,没经过风吹日晒的劳作,整日里注重保养,大多皮肤白皙、长相秀美,看着弱不禁风,一碰就倒。
但夏枢是个例外。他从小在农家长大,风里来雨里去地干农活,长了一身精瘦的肌肉,皮肤也粗糙黝黑,就算后来嫁给褚源养了许久,也只是皮肤比先前光滑有弹性了些,并不怎么白皙,怎么看都是生龙活虎,和弱气搭不上边的。
“我哪里白斩鸡了?”他不服气,只是话刚落就被景璟拉了一下袖子,小声凑到耳边道:“你现在挺白的,而且气色也不怎么好。”
夏枢噎了一下,只好软了口气,接下一个话头:“……既然不娶,为何非要找有皇后命的人?”
而且不是找了一年,是找了近二十年。
不会真是要吃了他吧?
但若是要吃他,直接炖了就行,为何要十几年前就绑了他外公?
还有,外公现在……
夏枢呼吸微顿,看向巴亚:“你们大汗是要靠有皇后命的人救命吧?”不等巴亚回答,他便嗤笑一声:“那又何必说不靠双儿呢。娶一个有皇后命的双儿来统一天下,靠一个有皇后命的双儿续命,再来觊觎天下,我瞧不出来这两者有什么不同。”
“当然有不同。”巴亚瞪着夏枢的眼神里满是恶意:“一个是你活着,一个是你死了。”
“而且……”她冷笑了一下:“大汗还要让你的亲人亲手挖了你的心脏,然后让你的心脏亲眼见证着你们李朝土崩瓦解,浮尸遍地、血流成河,让你死都死的不安心、不瞑目。”
“亲人?”夏枢心中有猜想,表面上却是一脸惊讶:“你们还抓了我的亲人?”
“你们抓了谁?”他猛地急了起来。
“你过两日就知道了!”巴亚给了一个可怜又充满嘲弄的眼神,就狠狠地推了一下红棉,恶声道:“让他吃,再敢不吃,就直接往他嗓子里倒。”
红棉手中端的是热气腾腾的羊羹,用鲜醋调了,远远的闻着就知道酸香可口。
她苍白着脸,看着夏枢愣愣出神,手中的碗没防备差点儿被推掉。回过神来后,赶紧在夏枢面前蹲下,然后快速打量了一下他的脸,眼睫掩住忧心的情绪,默默地用调羹挖一块羊羹,喂在他嘴边。
景璟也提起了心,凑近了担忧地盯着。
夏枢也有些担心,怕又吃不进去东西。但或许真是异族人的烹饪水平有限,那羊羹一到嘴边,他就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等羊羹入口,鲜美酸香的味道立马占据了味蕾,不等细细品味,他就没忍住一下子咽进了肚子里。然后眼睛也不由自主地亮了起来。
红棉一直在仔细打量他的神色,见他没有反感的模样,赶紧又喂了一口。夏枢早就饿极了,这羊羹是他这半个月来除了干面饼唯一能吃的进去的东西,味道也比干面饼好吃的多,赶紧一口接一口的吃下。
既然已经知道异族的大汗要的是他的心脏,且外公可能还活着,他就一定要尽快填饱肚子,养好精神。
至此,围着的所有人神情才放松下来。
“嗤,矫情!”巴亚扫了他们一眼,骂了一声,然后便招手旁边的其他三个侍女朝门口走去。
夏枢虽然在吃饭,但也在注意她们的动静。
眼神示意红棉慢些,便放轻了咀嚼的动作,竖着耳朵听那四人聊天。
“刚刚二王子安排人过来了。”说话的是巴亚:“我按照图塔将军临走时的吩咐暂时拦着他们没让他们进来。你们注意着些,这两日若是再有其他王子的人过来,也一定要拦下来。”
“为何?”开口的是刚刚在屋里看管夏枢的两个侍女之一:“其他人倒也罢了,为何还要拦二王子的人?”
“就是啊,图塔将军是二王子的人,我们拦着二王子,真不会有问题吗?”另一个侍女也担心道。
巴亚也有些担心,因此语气有些无奈,也有些含糊:“主要是这个安王妃是杀死图南将军的凶手之一,图塔将军怕二王子一怒之下……”
之后她的声音压低了,夏枢听不到她说了什么,但其他三个侍女听完她的话之后,却是立马转过头,给了夏枢一个充满恨意的眼神,仿佛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
夏枢表情自然地收回目光,仿若刚刚的视线只是偶然掠过。
他一边吃饭,一边与景璟、红棉换了个眼神。
第246章
异族人不仅各王子间不平静, 连势力最大的二王子与属下之间都不是铁板一块,这消息对他们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了。
他们其实还想多听些内容,更进一步了解异族皇族内部的情况, 但异族的四个侍女非常警惕, 对视了一眼之后便收了闲聊的姿态,脸色冰冷地守在门口,待夏枢饭刚吃完, 就拖了景璟关回柴房,同时也把红棉带走分开关押着, 以免她与夏枢关在一起, 会做出什么事来。
异族人因为红棉路上放走夏眉的经历,现在对红棉是双重防范,既防范她疯狂之下对夏枢下毒手, 又防范她突然反水与夏枢、景璟串通。
其实夏枢一行刚到这个小院子, 图塔就想杀了红棉, 毕竟到达王都之后,红棉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她还算得上是个麻烦人物。但夏枢极力阻止,言明若是红棉、景璟死于他之前, 那所有人都玩完,最终图塔迫于夏枢的强硬,咬牙放了红棉一条生路, 不过也叫夏枢、红棉、景璟三人一起发毒誓, 绝不向外人说出图南之死的真相,否则李朝人全部死绝。
夏枢三人答应了,还立了誓, 图塔才揭过了要红棉命的这一茬。
不过立誓是一回事儿,夏枢心里的盘算则是另一回事儿。
他听褚源提起过异族人的二王子,知道他是个双儿,现如今大约四十四五岁,背后有强大的母家势力及三四个王夫的家族势力支持,未来老可汗去世,这位二王子会用强大的实力打败他那两个身为男人的兄长和弟弟,登临异族王位。褚源说上一世,这位二王子是永康二十三年老可汗病逝之后拥兵继位,刚镇压下兄弟们的反抗,全权掌握异族兵力不过三个月,永康二十五年便亲自带兵挥师南下,发动了向李朝的全面战争。可以想见,这位二王子绝不是李朝那些娇软温雅的双儿类型,论铁血狠厉程度,他甚至比一些男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枢不知道这位二王子有多看重图南,会因图南之死做些什么,但只要他在意图南,图塔又知道他在意,这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好事情。
理清楚思路,夏枢闭上眼睛躺在炕上,静静地等着夜晚过去。
然而这一晚不管是京城还是异族王都,注定不会平静。
夏枢没料到竟然会有人夜闯院子意图抢走他,而远在京城的褚源也在暂居的府邸门口见到了意外之人。
第247章
年底的京城原该空气中都散发着热闹、温馨的气息, 然而此时的京城处处萧杀,空气里弥漫着化不开的寒冷之意。
褚源自十月底入京就被永康帝软禁在暂时划拨的府邸里,说是要他以大局为重, 和谈之后会给他一个清白。然而尚未来得及和谈, 十一月初汝南候与大皇子便被人刺杀,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宫外的大皇子府中。
此事太过突然,引得朝野大哗, 人心震荡。
有怀疑凶手是褚源的,毕竟他和汝南候、大皇子有过节, 但由于他刚到京城就被软禁, 处处受限,想动手也难,因此更多的人怀疑是二皇子动的手。毕竟和谈一旦成功, 大皇子靠着和谈之事坐拥泼天之功, 二皇子就算拍马也不可能在皇位争夺战中打赢大皇子。但现在大皇子却在大好前景之下突然死了。
死的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二皇子的竞争者一下子没了, 永康帝百年之后,皇位板上钉钉就是他的。
作为大皇子之死的既得利益者, 二皇子几乎成了所有人都怀疑的杀人凶手。甚至永康帝都怀疑是不是这个不肖子弑兄谋权,暗害了汝南候和大皇子。但永康帝只剩这一个儿子,为免查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叫二皇子无资格继任,皇位旁落宗室支脉,另外加上二皇子出面安抚了暴怒不已的异族大王子, 让和谈没受大皇子之死影响继续进行下去, 永康帝就熄下了彻查大皇子之死的心思。
而朝堂上除了太傅、大理寺卿两人坚决要求彻查大皇子和汝南候死亡真相外,其他朝臣却并不愿得罪未来皇帝。沉默的沉默,反驳的反驳, 连先前的大皇子一派官员都默不吭声,打算随着永康帝的心意,把一朝皇子之死的重大案件糊弄过去。
最终,经过一番斗争斡旋后,永康帝把彻查大皇子、汝南候之死的事情交给了二皇子,同时为安抚沈太傅,解除褚源的软禁,命他暂留京中协助鸿胪寺准备送给异族人的和谈之礼,待得大理寺审理完定南郡告御状的那伙人还他清白之后,再对他另行安排。
所以,因着大皇子之死,褚源不过被软禁了五天就被释放了。他没有领官职,上不得朝堂,但依旧得天天到鸿胪寺应卯。
而与此同时,二皇子也展开了声势浩大的为兄长伸冤行动,不仅拿着永康帝手谕号令怀化将军元州率领禁军封禁京城九门,严禁出入,还极其嚣张地捉了先前隶属于大皇子一系的朝臣。名义上是怕有漏网之鱼,要谨慎询问相关人员大皇子的仇敌有哪些,以防仇敌们跑了,让凶手逍遥法外,实际上却是在细查大皇子的旧账,要把大皇子一系的官员全部控制起来,然后彻底从朝堂上清除出去。
为此,朝野上下皆是乌烟瘴气、人心惶惶。
太傅不满二皇子行事,当朝批评他对待兄长心狠手辣、看待百姓犹如草芥,甚至大骂朝臣现在沉默就是助纣为虐。然而朝臣们不想得罪未来皇帝,全都讪讪地选择了继续沉默。
永康帝倒是对二皇子的嚣张跋扈生出了些不满。他对二皇子的意图心知肚明,当初他害死宣和太子上位时,也是借着调查宣和太子之死的时机清除了宣和太子在朝堂上的势力。不过想着儿子虽然做事高调,惹人厌烦,但头脑清醒、果断狠辣,连所作所为都与他当年像了十成十,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得意的。因此思来想去,最终选择了纵容。
这样的情况下,李茂一封皇城就封了近一个月。待朝堂上大皇子一系的官员全部抓进了牢里,等着下一步审问定下罪名,京城才解除了封禁,从戒严中恢复过来。
而这个时候,在城外急的口舌生疮、等了一个月的人们才得以进入京城。
“景尚仪带着人去救王妃,至今没有消息传过来,想来营救很大可能没有成功,王妃这个时候怕是已经被抓到王都去了。”王校尉一向稳重,此时却满面着急:“王爷快想想办法吧。”
自王妃被抓,他怕其他人办事不牢靠,就快马加鞭亲自赶来京城报信。谁知道正排着队还没进城门呢,城门就关闭了。
然后一关就是一个月。
期间他想过无数办法。最开始是叫守城禁军中曾经的同僚递话给提拔他的恩人、守城禁军的将领——元州。王校尉知道王妃被异族人抓走之事牵涉重大,一个搞不好还会影响两国和谈,因此他不敢和人说王妃被异族人抓了,只让传话的人告诉元州,说有关王妃的急事要与王爷联系,希望元州能通融一下,让他进京给王爷传个话。
王校尉以为元州对王妃一往情深,他们又共事许久有些交情,元州应该会同意放他进城为王妃传话。当然,就算不同意他进京,也会找个可信的人帮他代为传话。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元州根本没搭理他,直接严厉处罚了为他传话的旧同僚,还明令守城禁军若有谁帮忙与京城中人传私话者,军法处置。
守城的禁军们瞬间噤若寒蝉,而王校尉的心也一下子凉到了底。
而在他万般无奈之下,尝试从护城河的水道里游进京城的下水道时,才知道元州所做的不止如此,竟在各个水道处安置了闸门,安排专人值守,明言不管是水路、陆路还是高空,一定要对他严防死守,不给他一丝进入京城的机会。
‘
王校尉知道之后,差点儿急疯了。
他不知道元州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越想越气,越想越急,甚至有许多次都起了在城门口煽动百姓闹事,大家一起闯进京城的想法。
不过他到底不是急躁之人,念头浮沉间,想到事情万一真闹大了,恐怕就是王爷也兜不住。最终他还是选择冷静下来,咬着牙,心急如焚地等在大城门口。
但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营救王妃的最佳时机也早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