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弓翎
因着王妃今日要进山祭祀, 又要给治下的晋县、安县百姓、官员们授衣, 因此不过才丑时,王府里所有人都已起来,正在脚不沾地地忙碌。
“王、王妃!”夏枢已穿好衣服, 正在给头发绑上发带,银月就满脸喜色、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王、王爷他、他……”
小丫头激动的人都结巴了, 喘了好几口气, 话都没个完整,夏枢被她搞的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王爷怎么……”
“小枢。”话音未落,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就穿过屏风透进了来。
褚源绕过屏风出现在他面前。
夏枢眼睛一下子瞪大, 等回过神来, 他就跟疯了似的,一把冲了过去, 扑抱住褚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回来啦!”
“褚源!褚源!褚源……”夏枢抱着褚源激动的狂嚎,把褚源的耳朵都震出了重声,嗡嗡直响。但他却没有半丝不耐烦, 脸上紧绷冷硬的神情柔和下来,一手禁箍着怀里人的腰,一手松开手杖, 任它啪嗒一声落地, 然后抚上怀中人的脑袋,将人牢牢地抱进怀里。
夫妻两个抱了许久,久到夏枢激动的嚎叫声慢慢变成了低喃声, 褚源才胳膊稍微放松了些,身子后退一步,低头“看”向怀中人。
而温暖离开,凉风吹向脸颊,夏枢才清醒过来,知道丢人,赶紧转头去看银月。
“人早走了。”褚源虽然看不见,但似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脸上不由得带了些笑意。
夏枢脸一红,咬着牙,气鼓鼓地瞪着他,想说还不怪你。只是这一瞪,却叫他看见褚源现在的形象,一下子把肚子里的话全堵了回去,眼眶一红,人抱着褚源,摸着他的脖子,却是再也忍不住发起抖来、哽咽出声。
褚源眼窝深陷,颧骨凸起,身上的贵公子美人儿气质全然不见,整个人显得冷硬阴沉,甚至隐隐的还带着一种让人腿抖的血腥戾气,叫夏枢看一眼就忍不住想后退,但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他的脸颊上和脖颈上竟有两条三寸长的粉红色伤疤,特别是脖颈上那条,虽然已经痊愈,但位置就在喉咙口,让人一看就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
夏枢差一点儿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莫哭。”褚源一下子慌了,赶紧去摸他的脸,想要安慰他。只是摸着摸着,他的脸色就忍不住沉了下来:“你瘦了许多?银……”
夏枢泪眼朦胧中看他一转头,似乎是要找银月的麻烦,赶紧吸了一下鼻子,收起难过的情绪,一把抓住他的手,想往椅子上带:“我没事,我叫人给你准备水,你洗漱一番,换身衣服,马上丑时三刻,要进山了!”
褚源紧皱着眉头,手腕一转却是把他的手攥进了手里,非但没有动的意思,反而手指一寸寸触摸着他手心里比先前还厚的茧子,越触摸脸色也越难看,直叫夏枢不敢再说话,心也提了起来。
他可是记得清楚,当初他受伤,跟着他的红棉和红杏就被以护主不力的名头挨了板子,他怕褚源会叫王府里的宫官们去挨板子。
只是褚源握着他的手触摸了良久,等松开时,却眉眼俱是黯淡,深叹一口气,将他重新抱进了怀里。
这次抱的比先前那次还紧,夏枢被他勒的骨头都有些疼。
夏枢被抱了一会儿便有些放松下来,忍不住想说话,眼睛左转转右转转,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胳膊:“你不生气了吧?”
顿了一下,又忍不住嘟哝:“我还没生你的气呢,我差点儿就看不到你啦!”
说着话,鼻子就又忍不住酸了起来,他吸了吸鼻子,脑袋蹭了蹭褚源的胸膛,抿唇将眼角的湿意蹭掉。
往常褚源肯定会把这小坏蛋的脸推开,省得衣裳上尽是他的眼泪鼻涕,但今日他却任胸膛的衣裳殷湿,待得小坏蛋的情绪稳定下来,才松开手来。
“王爷,热水准备好了。”红棉熟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但人却没进来,很显然是某人事先交代过了。
夏枢一愣,才反应过来景璟、褚洵等人的情况,赶紧问道:“其他人也都回来了吗?”
褚源没回复,而是冲外面道:“你们两个进来吧,说几句话就回去准备。”然后摸摸他的脑袋:“我去洗澡换衣服,你和他们聊。”
夏枢捡起手杖递给他,刚想问是谁,景璟和褚洵便一前一后跨过屏风跑了进来。
“小……”景璟张口就喊,只是刚喊了一半,眉开眼笑、兴致冲冲的表情就凝固在脸上。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瞬间紧贴屏风,老实站直身子,和褚洵一样紧绷着身子,低眉垂眼,恭恭敬敬道:“王爷!”
夏枢:“???”景璟也就算了,褚洵怎会叫的如此生疏?
而且这两人先前也没这么怵褚源吧?景璟先前可是日常都想怼一怼褚源,褚洵更是耍赖抱大腿都用过……
他下意识回头看褚源,但褚源却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便拍拍夏枢的脑袋:“去吧。”然后拄着手杖朝隔壁的小隔间摸索走去。
夏枢本来想帮他引路,但见他迈脚毫不迟疑,不过几步路就摸索到了隔间的小门,显然没忘了屋里的布局,又见景璟和褚洵老实站着,一动不敢动,想了想,对褚源道:“有事叫我,我在外面。”
然后等褚源应了之后,便抬脚往外间走去,同时招手两人:“咱们出去聊。”
“小枢哥哥!”一出门,景璟便一把抱住夏枢,高兴地蹦了蹦。
夏枢见他完好无损地回来,精神还这么好,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由得高兴,回抱住他之后,使劲拍了拍:“不错,长高了!”而且不止长高了,婴儿肥褪去,脸也更精致了。
景璟显然对此很骄傲,放开他之后,拿手在头顶和他额头之间比了比,笑的眯了眼:“快赶上小枢哥哥了呢。”
只是,高兴着,景璟脸上便起了疑惑:“小枢哥哥,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啊?”刚刚只顾着高兴,现在离近了,目光又停在小枢哥哥脸上,景璟才发现他的脸比自己离开时瘦了一大圈。
“大嫂,是封地发生什么事了吗?”褚洵连忙问道。
“无事。”夏枢摇了摇头,他不好说自己是内心不安,噩梦连连,才导致状态不好。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何会有一种异族马上就会攻南的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甚至让他冒着天下大不韪自作主张购买大宗粮食武器。但实际上,褚源回来后,他的危机感就消失了,心里烧了大半年的火急火燎也一下子熄灭了。
夏枢不清楚是自己感情用事离不开褚源,还是咋地,明明他也不是粘人的双儿,更不是胆小怕事多思忧虑的性子……就总觉得过去大半年那些感觉有些诡异。
不过这些他就不能和面前的两个家伙说了。他可是威严稳重的大嫂!
于是他就就扫了一眼两人,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你们两个才是发生什么事了吧,怎地见了大哥跟个老鼠见了猫似的,我可从来没见过你们这般怂过啊。”
熟料他不过是一句玩笑,景璟和褚洵就同时神色一变,脸皮子隐隐有些发白。
夏枢吓了一跳,目光瞬间狐疑起来:“不会真发生了什么事吧?”
第210章
然而任夏枢怎么追问, 两人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啥都不说。
最后见他还紧追不放,两人便打了个哈哈, 说要去洗漱一番, 然后就不顾他的拦截,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夏枢都给搞无语了,看着他们的背影, 气的想锤人。
不过直到进山祭祀他都没找到机会。
十月份山间的早晨浓雾弥漫,湿冷湿冷的。夏枢把事先准备好的冥衣、冥帽、冥靴一件件拿出来, 和褚源、景璟、褚洵四人一同把这些物事烧给褚家的姑姑和她的丈夫。
景璟和褚洵是第一次祭拜褚熙, 都跪下,认认真真地磕了头、上了香。
褚源全程没说话,对着爹娘的陵墓站了许久, 才转身由夏枢扶着, 离开皇陵, 返回候庄。
回到候庄后,百姓们已经在王府门口排起了见不到头的长队, 而徐寿等人也都在王府门口等着了。
看到褚源出现,所有人都是一愣,但紧接着就是欣喜若狂, 纷纷高声欢语:“王爷回来啦!”
“是刚回来的嘛?”有百姓们离着王府门口近,探着脑袋,热情询问。
“早上回来的。”夏枢扶着褚源下车, 看百姓们交头接耳、笑灼颜开, 脸上也起了笑意,招呼银月:“早上天冷,再起几个大锅, 煮上粥,让大家排队的时候喝口暖粥、热乎热乎身子。”
上一年寒衣节时,封地只有安县,且安县人口极少,百姓们家贫,恐不好过冬,王府授衣时就给封地内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们全都授了衣,且为防冬日天冷,衣物都是直接由王府安排人送到百姓家中的。
今年夏枢得封晋县,晋、安两县人口加起来足有十来万。晋县大多百姓家里不像安县当初那般穷的没衣穿,夏枢为节省开支,就给规定了,除了王府校尉之职以上的属下外,两县都选择七十岁以上的老人给授衣。
不过就算如此,光招候庄百姓们帮忙准备棉衣,也花了半个月时间。
因着人实在太多,范围也太广,王府人手有限,夏枢就让人提前发了通知,寒衣节在王府门口授衣,家中有七十岁老人的人家可安排人过来取衣。也得亏晋县、安县的路全都打通了,两县之间最远牛车路程两个时辰,最近牛车路程不到半个时辰,因此才寅时左右,大门口就排满了人。
百姓们听闻有热粥喝,立马欢呼起来:“谢谢王妃!”
今年所有人家秋季收成都不错,再加上修路有工钱,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轻松的笑容。百姓们你聊聊我家的收成,我聊聊你家的收成,再一起聊聊平安归来的王爷以及厚实保暖的棉衣,连大冷天的排着队,都不觉得冷了,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满是喜悦和希望,因此气氛是相当的欢快。
夏枢见银月带着小丫头们以及禁军们忙的有条不紊,就朝百姓们点点头,扶着褚源,带着已经见过礼的徐寿等人进了王府。
早饭祭祀前已简单地吃了些,夏枢见景璟、褚洵眼周一圈青黑,精神头也有些蔫蔫的,进了院子之后,就道:“昨晚没休息,又连续赶了一个多月路,你们都回屋休息吧,午饭的时候我叫人唤你们。”
景璟其实有许多话想和小枢哥哥说,不过想着既已回来了,有的是时间,因此也没拒绝安排,行了个礼就去休息了。
褚洵倒是有些犹豫,看着褚源,眼神恳求:“大哥……”
“你陪你大嫂说一会儿话。”褚源满足了他的心愿。
褚洵一改没精神头的模样,立马眉开眼笑,大声道:“谢谢大哥!”
夏枢本想叫褚源休息的,但还未说话,褚源就拍了拍他的手,低声道:“他代我陪你一会儿。”然后转头“看”向侧后方的徐寿等人:“你们来书房一趟。”
徐寿等人一愣,夏枢也是一愣。不过徐寿等人很快就回过神来,立马眼神热切、神情激动道:“是,王爷!”
夏枢把褚源扶进书房后,想着红棉也是一夜没睡,就叫她回去休息,然后找了个小丫头过来待在书房里,帮着端茶倒水。
他则关上书房门,披着披风、抱着手炉在书房正对面的亭子里坐下了。一边打量着书房门,一边寻思着褚源怎么对徐寿等人的存在丝毫不惊讶。
“大嫂,你身子好些了吗?”褚洵抿了抿唇,在夏枢腿脚边半蹲下,抬眼关心地看着他。
再过几日褚洵就要过十八岁生辰,不过一年多没细看,他已经长得高了夏枢一个多头,身材也强壮了许多,有些魁梧的模样了,仅蹲下来就是一大坨,颇具存在感。
夏枢想着两年多以前,这货的身板还和自己差不多,顶多是高了几个指节,一副谁都能欺负他的弱鸡模样,哪成想他这么能长,现在光块头都看着有些不好惹。想到自己来到安县之后就没怎么长过个儿,心里有些眼热,又不由得有些嫉妒,踢了他一脚:“好着呢,别蹲跟前了,怪挡视线的,坐这里。”他伸手拍了拍旁边。
褚洵倒是没有生气,听他说没事儿便松了一口气,然后哈哈一笑,在他指的位置上坐下:“我怕坐这儿,一会儿遮挡旁人视线,侧面看你都被我遮没影儿了。”
夏枢面无表情地举起拳头,咬牙道:“……你是不是找打啊!”
有什么好得意的,块头大可不代表能打,夏枢揍他十个还是可以的。
褚洵笑而不语,只是眼中的得意与自信却是明晃晃的。
在京城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夏枢印象中褚洵总是情绪低沉、神情郁郁,包括几个月前短暂的碰头,褚洵也是一脸老成、没什么精神头。哪想到他不过随褚源去了定南郡八/九个月,再回来人的气质就变了个样——意气风发的少年气回来了,自信心提升,心胸也明显开阔了。
他身上已经初现战场上少年将军该有的气质了。
夏枢心里很为他开心,因为很明显,褚洵已经得偿所愿。
夏枢其实很想问问他王夫人以及侯爷怎么会同意皇上安排他跟随褚源,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因为怎么想,都觉得那对褚洵来说不会是一个愉快的经历,看褚洵现在如此开心,夏枢想想还是算了,打算私下里问问褚源。
之后他便问起了褚洵这次去定南郡的经历。
果不其然,这对褚洵来说才是最令人激动、最值得铭记的经历。
他滔滔不绝跟夏枢讲述他的经历。比如和景璟押送粮食的一路上遇到了几波打劫的,他们是怎么快刀斩乱麻解决的,又是怎么冲破封锁进入定南郡,然后夜以继日把粮食运到府城,才在最关键的时刻和大哥打了个好配合,一举拿下府城。再比如占据府城之后,如何快速出兵,接二连三拿下附近大大小小十几个县城,又是如何兵分几路,深入疫情、灾情最严重的地方,惩治恶人,为百姓们做主……
褚洵说的是眉飞色舞,面容熠熠发光,好似这短短几个月的经历才是他人生中最光彩的时刻。
夏枢没有打断他,因为他也喜欢这些惊心动魄、勇武拼搏的经历。
拯救万民于水火,谁还没个英雄梦呢不是!
因此,他听的也是津津有味,沉迷非常。直到褚源出来,站在他们两个身旁,看了他们好一会儿,他们两个都没发觉异常。
直到褚洵唾沫横飞地说出那句:“我与姓韩的那个大头鬼大战三百回合……”
旁边冷冷地传来一句:“然后你一头栽进了粪坑里,是吗?”
两人才回过神来。
然后,褚洵:“……”
夏枢:“……”
第2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