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弓翎
如今汝南侯回来,不仅二皇子把一切都推到王长安身上,大皇子也都把事情推到冯显身上,说自己不知道,与自己无关,想要彻底翻案,他们的派系还倒打一耙,说褚源心胸狭窄,逼迫褚源收些所谓的赔礼。
不说赔礼里面可能存在的算计,光是这一套逼着褚源说出原谅的设计,就叫人极度恶心。
夏枢打量了一下垂着脑袋,瑟瑟发抖地跪在殿中的两位美人儿,又看向跪在地上,一直朝他们释放眼神冷箭的二皇子,一副好奇的模样:“一人近万两,可是真的?”
几乎全朝堂的人都知道他今日干了什么,一听他开口询问银子,瞬间就安静了下来,眼神鄙夷地看着他。
李茂也没有例外,他一边看不上夏枢和褚源,一边又因为给褚源这个瞎子下跪,感觉从未有过的耻辱,两厢撕扯,心态更是爆炸。
他自小受宠,不是一个会收敛情绪的人,此时更是憋不住:“怎么,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语气高高在上:“凭你的出身和身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也正常。”
夏枢不仅脸色没变,反而扯着嘴角笑了笑:“确实没见过,二皇子身家颇丰啊。”
“哼!”李茂扬起下巴,既得意又有些心疼,不舍地瞥了一眼两位美人儿:“我花费重金,诚心诚意赔礼,堂弟非要紧抓一点儿小事不放,坚持不受我的重礼,我也不好说什么……”
“咦?”夏枢做出一副惊讶错愕的模样:“谁说夫君不收你的重礼呀?”
这下不止李茂惊讶,群臣,甚至永康帝都惊讶了。
一群人见褚源不接受特意安排的美人儿,便自说自话地想把褚源的不悌之名坐实,谁料一通表演之后,人家根本没有拒绝的意思。
尴尬是尴尬,不过永康帝不是凡人,立马哈哈笑了起来:“源儿,你怎么不早些开口,害得你两位堂兄紧张的不行,竟说些负气浑话。”
“行了,你们起来吧。”他朝两个儿子抬了抬手,又冲殿上跪着的两位美人儿道:“你们也起吧,宫宴结束就……”
“皇上……”褚源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连起身都没有,神情自若地道:“自皇上看中夏枢,为臣赐婚,臣便允诺夏枢,一生一世一双人,今生都不会变……”
此话一出,全场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
“还是不接受二皇子赔礼道歉吗?”
……
众臣议论纷纷,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燕国公府的三人则在对视了一眼后,眼神惊疑不定。
“别找借口了,你就是小肚鸡肠,不愿意和我们兄弟好好相处……”李茂跳出来,一脸愤怒地道:“夏枢都不在意,说……”
“我说什么了呀?”夏枢翻了个白眼:“我说你若是真心道歉,夫君不会不收你的重礼,但没说他会收你的美人儿啊。”
夏枢抱着胸,一脸无语地道:“你这人赔礼道歉,怎么总自说自话呢。赔礼不赔别人想要的,反而赔别人不想要的,还硬逼着人接受,不接受你还不愿意,倒打一耙,说人家不想和你兄友弟恭,你可真有意思。”
“别说那有的没的。”他不耐烦地道:“你和大皇子各给两万两银子,再写一份承诺你们和你们的支持者永远不对褚源下手,否则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超生的誓言,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当然……”他冷笑一声:“倘若你们够真心,愿意把你们的王府的全部财产当做赔礼送给褚源,别说和你们兄友弟恭了,就是每日给你们烧两张纸钱供奉,都是可以的。”
“所以……”夏枢道:“别搞得你们、哦你们这些下属或亲戚害了人的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褚源所求不过是有衣果腹,有食物填饱肚子,在这群狼环伺的环境中,保住自己的性命,你们倘若连这些都不愿意为他保证,别说兄友弟恭了,褚源自然能离你们多远就有多远,你们搞这一套套假惺惺的玩意儿,搁这儿恶心谁呢。”
说完,还冲着大殿“呸”了一声:“有你们这些所谓的亲戚兄弟,褚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晦气!”
……
李朝的官员们从未经历过如此可怕的沉默。
自夏枢一通连珠炮似的喝骂后,全场都安静了下来,元宵宫宴原本热闹、放松的氛围不过眨眼的功夫,变得胶着、凝滞,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恐怖。
褚源紧握着夏枢不自觉颤抖的手,垂着眼眸,没有说话,仿佛他已经默认了自己妻子的话语。
而今日的永康帝没戴冠冕,没有垂旒的遮挡,皇帝黑沉的脸色在明亮的灯火中一览无遗。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父皇……”最终是一脸委屈的二皇子开的口:“儿臣不知道堂弟不喜欢美人儿……”
“喜不喜欢由得了他吗?”永康帝眉头一皱,下一句话就是对着褚源,怒道:“好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倒是深情了,至今无一子嗣,你对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吗?”
他深沉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夏枢:“朕被淮阳侯府蒙蔽,阴差阳错地给你和源儿赐了婚。源儿喜欢你,为你请封安王正妃,但你身份低微,至今未孕育子嗣,朕本就犹豫是否要册封你,你还敢在大殿上大吼大叫、泼妇骂街,甚至不顾脸面地张口问源儿堂兄弟二人要银子……朕听说,你今日把宫里赐给源儿的东西全都拉去变卖,害得源儿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你如此上不得台面,连累源儿,以朕看,你这安王正妃不册也罢。”
褚源感受到夏枢不安,拍了拍他的肩头,皱着眉头站了起来:“皇上,臣与夏枢夫妻本就一体,他的意思就是臣的意思,大皇子和二皇子若真心赔礼道歉,就来些实际的东西,臣绝不拒绝。至于美人儿,二皇子就领回去吧,臣只喜夏枢,今生不会有旁人。”
永康帝冷哼一声:“这可由不得你。他一个双儿本就做不得你的正妻,如今不仅不能孕育子嗣,还敢挑拨你,破坏你们堂兄弟之间的关系,我看他不仅安王妃做不得,连侧妃都没资格胜任。”
“来人啊!”永康帝拍了拍手。
正在众人不知他是个什么意思时,一行六位美人儿袅袅婷婷地出现在大殿门口。
第121章
夏枢撇了撇嘴, 他就知道不可能只有两位美人儿。
他站起身来,探着头仔细打量一番,和褚源小声咕哝:“三个双儿, 三个女子, 从十五六岁到十七八岁,有娇憨可爱、美艳大方的,也有清雅俊逸、英气勃勃的, 看起来挺用心的。”
褚源:“……”
褚源摸了摸他的脑袋,牵着他的手, 直面永康帝, 再一次强调:“皇上,臣只要夏枢一个。”
顿了一下,他道:“昔日阿爹宣和太子以太子之尊求娶阿娘, 承诺阿娘一生一世一双人, 是连先皇都称赞的天作之合。阿爹阿娘鹣鲽情深, 至死不渝,臣幼年熟读史书, 虽不知自身身世,但依旧崇拜阿爹宣和太子,羡慕、憧憬他与阿娘之间的恩爱情深, 梦想自己将来长大,也能像宣和太子一样,娶到心仪之人, 情投意合、恩爱不疑的过一生。”
“说实话……”褚源望着永康帝, 神色冷淡地道:“臣作为淮阳候嫡长子时,被皇上赐下这桩盲婚哑嫁的婚事,心里是极为不愿的, 因为当时臣已有心仪之人,且已向对方许诺婚事,并不想娶旁人。只是皇命不可违,臣不得不毁约应下婚事。现如今,婚事已成,臣与夏枢日久生情,臣必不会再次违诺,放弃夏枢或者让人插/入我们之间,破坏我们的感情。”
当年皇帝赐下这桩婚事,京城里多少人暗中看足了笑话,此时人家小两口好不容易情投意合了,皇帝又打算拆散,谁看都觉得这事儿不地道。
淮阳候褚霖站了出来,他和王夫人的位置靠后,夏枢看不清的表情,只听他沉哑的声音道:“皇上,先皇遗旨,源儿性命受到威胁时,方可揭开他的身份,保他性命,所以不是臣故意蒙蔽皇上,而是不得不这么做。”
“至于褚夏两家婚约……”褚霖道:“臣当时已经明确向皇上说明,源儿没有找到心仪之人,无意成家,婚约由洵儿来履行,只待他再长大几岁,就向夏家提亲。只是皇上认为淮阳侯府是在推脱和普通百姓家的婚约,源儿身为大哥,必须承担责任,婚约应该由他来履行,就愣是给他和夏枢赐了婚。淮阳侯府不能抗旨不尊,源儿迫于无奈就娶了非心仪之人。现在源儿好不容易和夏枢日久生情,决定和夏枢白首到老,皇上又何必拆散他们,为难他们夫妻俩?”
说起这事儿,朝堂上的人大部分都听说过京城里流传的褚家不愿和夏家履行婚约,皇上为普通百姓主持公道的美谈,只是没料到,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事。
要是情况属实,褚霖没说谎,那褚家对李朝皇室可谓是忠肝义胆了。
毕竟夏家身份过于低微,和淮阳侯府这样百年世家的婚约是极为不配的,然而就算不配,淮阳侯府在没人知道褚源先太子之子身份的情况下,都没想过让李朝皇室血脉代为履行婚约,而是打算让自家唯一的亲儿子娶一个乡下来的双儿……
只是一切被永康帝的横插一脚给搞阴差阳错了……
不少仅忠诚李朝的保皇大臣都不由得点头,淮阳侯府不愧是百年世家,虽然当家人没有什么血性,没有上过战场杀过敌,对李朝皇室的忠心可谓一脉相传。
然而这些李朝的中立者们这样想,永康帝可不这样想。
他见褚霖畏首畏尾了十几年,竟敢在这个时候出来说他的不是,心中不由得疑神疑鬼起来。难道是淮阳侯府觉得褚源身份确定后,有机会觊觎他的皇位,就翅膀硬起来了?
他面色阴晴不定地打量褚霖,开口道:“淮阳候是怪朕插手淮阳候府的婚约,是吗?”
褚霖忙道:“臣不敢。”
他道:“当初的赐婚虽然阴差阳错,但经过一段时间相处,源儿对夏枢心生欢喜,现在他们两情相悦,已经决定要携手一生,还请皇上册封夏枢,让源儿得偿所愿,莫要为难他们两个。”
永康帝冷哼一声:“为难他们两个?你是否也觉得朕当年为你赐下李姨娘,也是在为难你和王氏?”
褚霖忙趴伏在地上:“臣不敢。”
永康帝见他趴的挺快,心里舒坦了些,但他怎么可能放弃在褚源后院里塞人。
他是一个帝王,任何人都得无条件服从他的命令,褚源也不例外。
他看向褚源,神情一转,深深地叹了口气:“朕不知道你当年心有所属,只听淮阳候说你找不到心仪之人,不愿成婚,就以为你是忙于公事,无心成婚,才找的借口。朕看着你长大,深知你不是主动之人,眼见你已及冠,后院里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担忧你忙于公事,错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就借着褚夏两家的婚约,为你指了婚,希望你早日成家,生下子嗣,别为了公事耽误了自己。”
褚源神色淡淡的:“谢谢皇上。”
永康帝点了点头,瞥了一眼夏枢,说道:“淮阳候嘴里朕成了大恶人,但谁知道朕心里的折磨。你从小没有爹娘,按理说婚事应该由朕来把关,只是朕却因为不知细节,好心办了坏事,导致你和夏枢阴差阳错。你坚持要夏枢做你的正妃,朕也不是不想成全你,只是这夏枢无论在身份上、子嗣上、亦或是为人处世上,没一处适合做你的正妃……”
“没人比他更合适。”褚源垂着眼道:“他一心一意对我,为我付出良多,没人比他更适合我的正妻之位。”
“好吧。”永康帝见说不通,倒也不坚持,他本身也不在乎夏枢是否是褚源的正妻,只是想拿这个做筹码,逼迫褚源同意他的提议罢了。更甚者,褚源和夏枢之间情深意切对他来说实际上更好操作,痴男怨女间的爱恨情仇,挑拨起来,足以让这一群人变成疯子,先前的淮阳候褚霖和他选的侯夫人王氏就是先例。
永康帝心里笑的得意,脸上却是一副无奈的模样,说道:“既然你坚持,那朕就准了你,你的正妃之位就由夏枢来坐。不过先前的事情朕可没忘,夏枢目光短浅,眼界狭窄,心里只有那些铜臭金钱,他今日做的事情让你声名扫地、大失颜面,可见他并不够格独掌你的后院,必须有人帮他搭把手,让你无后顾之忧。你看这样行不?”
他笑了笑,一副为褚源尽心打算的模样:“你说出你心仪之人的名字,不管他的身份地位如何,只要他未曾婚嫁,朕就做主,再为你赐一次婚,让他做你的平妻,弥补朕当年赐婚的失误,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着,他眼睛看向夏枢,警告道:“你本就配不上源儿,只是源儿坚持不愿毁诺,要你做他的正妻,要和你白头到老,朕才不得不准了你的安王妃之位。只是……”
他道:“源儿原有心仪之人,那才是他应该拥有的正妻。朕这就为他和心仪之人赐婚,让他们恩爱相守。以后你虽说是名义上的正妻,但心里要明白,源儿新娶的平妻才是他真正的正妻,你要辅助他管理好源儿的后院,不得心胸狭窄、心生妒意,祸乱源儿的后院。”
夏枢:“……”
他一脸麻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永康帝却以为他不同意,心里觉得奸计即将得逞的同时,脸却一沉,威胁道:“你要是不同意,朕就剥夺了你的安王妃之位。”
夏枢嘴巴张了张,刚想说话,褚源就摁住了他的肩膀,皱着眉道:“皇上,臣……”
“你不许为他说话。”永康帝皱着眉头高声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是一个平妻,他要是接受不了的话,那朕还不如现在就下旨让你休了他。”
褚源脸一下子沉了下去。
夏枢知道他是听到永康帝的威胁才生的气,怕他怒意上头,赶紧抓住他的胳膊,说道:“……我没意见。”
永康帝这才满意了,微微点头,问褚源:“那么,你先前心仪的人是哪一家的双儿或小姐?说出来,朕马上为你赐婚。”
然后看向众臣,开玩笑道:“若是源儿说了你们谁家闺女或双儿的名字,你们可要好好准备啊!”
此事发展到这个阶段,群臣已经由看笑话转为了胆战心惊。
今日进殿参加宫宴的至少也是四品官员,在朝堂上混了多年,哪里看不出皇上是有意针对褚源。
家里有闺女或双儿的,不禁绞尽脑汁,思考自家孩子和褚源相识的可能性,家里没有适龄闺女或双儿的,则在考虑自己所追随的重臣是否有适龄的双儿或闺女,要知道,褚源一旦和重臣结下姻亲关系,这整个朝堂的格局恐怕都会发生变化。
其他人胆战心惊,燕国公府的三个却大皱眉头,一是觉得褚源不靠谱,二是搞不清永康帝是要弄哪一出,心里不由得担心夏枢。
褚源仿佛不知道殿里的暗潮涌动,他垂下眼,收敛身上的杀意,平静地道:“不知皇上可记得七年前皇后生辰宴那日发生的事情?”
第122章
七年前, 皇后千秋寿诞,为与民同乐,京城城门大开, 彻夜不休, 举办了李朝建国以来规模最大的花灯盛会。
无数京城附近的百姓携着亲朋好友、家人孩子,参加这难得一见的花灯盛会,然而正是在这场祝寿的花灯盛会上, 发生了震惊朝野的幼童拐卖案件。
据记录,在紧闭城门, 全城搜捕的半个月内, 禁军共捣毁窝藏孩童的位点十二处,抓捕拐子头领及部众近百人,救出孩子四百多人, 多是男童和双儿。
此事一经揭露, 朝野哗然。
谁都没想到堂堂天子脚下, 拐子竟敢如此丧心病狂。
事后,那些行事猖獗的拐子无一人得以逃脱, 全被拉到西城菜市口,斩首示众。
据说西城空气里的血腥味,半个月都没散掉。
不过百姓们不仅不畏惧, 反而喜笑颜开,各坊市铺子还联合起来,请了舞龙舞狮队, 在西城街市上表演半个月, 以庆祝拐子落网、孩子归家,并感谢皇帝英明,为百姓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