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 第21章

作者:迷幻的炮台 标签: 古代架空

四月后,大都迎来第一场飞雪。

从晨起开始下,没过多久地上便厚厚的铺了一层,像鹅绒,因为狂风吹过,表面的一层会轻飘飘地重新飞起来。

聚集在御书房内商议政要的大臣们鱼贯而出,最末尾跟着年轻的御前行走,遂钰站在门口替皇帝送走礼部官员。

御书房内火盆烧得旺,遂钰脸颊由内到外泛着粉红,目送大臣们远去,遂钰目光随着他们在雪地中留下的脚步一路向前,直至视线受限方才收回。

宫人掀起厚重门帘,轻声道:“公子,陛下说外头冷,请您回殿内歇着。”

北风凛冽,遂钰身上的热气也散的差不多了,他搓搓手调转脚步回殿内烤火。

“过来。”

萧韫说。

遂钰绕过宽大书桌,萧韫摊开掌心,他将双手放在萧韫手中,顺着萧韫牵自己的力道顺势坐在萧韫腿上。

萧韫说:“风寒才好,穿这么薄还去吹风,明日穿厚些再去城外迎接世子。”

南荣世子受伤,皇帝特允回大都休养,奈何世子伤势过重不宜随意挪动,左拖右拖延至年底抵达大都。

西洲正式向大都递送文书,西洲太子将于年初摆放天朝皇帝,并商谈和亲事宜。

遂钰心中不想兄长来大都,但理智被冲动打败,他还是渴望见到与自己流着同样血脉的亲人。

南荣氏久居鹿广郡,宗族为避免仇家追杀而少出鹿广郡。大都内虽有从南荣军中历练过的将领,但真正的南荣氏却只有遂钰一人。

萧韫特别允准遂钰代他迎接世子,遂钰心中欢喜了好几日,临近接风之期,他倒忽觉自己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酸楚,大抵是书中所写的近乡情怯。

府中已经由越青打扫一新,鹿广郡提前派来了王府中的厨子,婢女侍卫排成长队,正大光明地将萧韫安排在遂钰府中的下人们统统赶了出去。

王府平时低调行事,此时倒声势浩大恨不得整个大都的目光皆注视遂钰。

府中下人遂钰使顺手了,骤然来了新人,做事麻利但却并不合遂钰的心意,惹得遂钰往玄极殿跑得愈发勤快,只为了贪那点微不足道却又格外重要的便利。

这些下人的身契抓在遂钰手中,遂钰却并不知他们的上一任主人是萧韫。

萧韫将人买来,陶五陈按照遂钰的作息习惯训练,待遂钰府邸落成后将人全部塞进去,遂钰自然觉得使唤顺手。

上次奉命去城外迎接,是为了和亲之事特召萧稚回京。

遂钰再度站在禁军面前,听禁军统领常青云难掩激动地调兵遣将时,他无奈摇头,强忍呼吸走出班房。

一群大老爷不计较穿着打扮,自然也没那么爱清洁,从遂钰跟着常青云进班房的瞬间,一股陈年的脚臭味扑鼻而来,他瞧着常青云面不改色以为他是在忍,没想到此人竟是真闻不到,或者早已习以为常。

他问面露痛苦之色的越青:“军营里也是如此吗?”

越青被派往遂钰身边保护,已经是遂钰跟随在太子身边,日子过得逐渐没那么艰难的时候。遂钰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分一半给越青,越青入大都后几乎没吃过什么苦。

像她这种跟在主子身边,未及奴契,身份为寻常百姓的人,身边也会有两个小侍婢随行侍候。

走进禁军班房后,遥远的记忆被这股男人酸臭味瞬间唤醒,越青迎着遂钰的目光,认真点了点头,说。

“比这还臭百倍。”

遂钰:“……”

第18章

鹿广郡南荣王府世子南荣栩于暮色微合时抵达大都。

遂钰午后便到城外了,一夜未眠,心中思索着见到兄长该说些什么。是先行礼问安,还是先冲上去拥抱兄长。

当他听到车外常青云说世子车马已近时,忽然瞬间拘谨起来,他磨蹭着下车,方才站定,世子南荣栩已经将世子妃褚云胥搀下马车,身着温婉浅紫色衣裙的褚云胥抬眼便瞧见呆站在不远处的遂钰。

褚云胥莞尔,轻声细语道:“小弟在那站着等你呢,快去。”

南荣栩为褚云胥披好氅衣,方才在夫人的催促下走向遂钰。

遂钰睫毛沾着雪,有点看不清兄长的模样,但他能听到沉稳的脚步声,以及感受到护送他们的南荣军的杀伐之气。

朝中众臣皆评价世子南荣栩为文将,是将才之中难得的喜好风雅诗乐之人,因此,那些文官们总对南荣栩少有参奏。

待人离得近了,遂钰忽然后退半步,生生抑制住了南荣栩初见幼弟的激动。

他从遂钰眼中看到了陌生,以及难以言喻的戒备。

“卑职见过世子。”常青云携将士跪倒。

遂钰低头看了眼常青云,旋即微微躬身行礼道:“遂钰见过世子。”

南荣栩抿唇,闭口不言。

“遂钰见过大哥。”遂钰想了想,觉得称呼世子不太妥当,但初次见面又有禁军在,他不得不小心这些随时向皇帝汇报自己动向的人。

年幼的遂钰曾遥望被宫殿圈起来的四方天空,无数次幻想如何与家人相见。他想自己见到家人一定会哭的很难看,会语无伦次地反复向他们表达自己的思念。

然而真正的南荣氏站在他面前,他却发觉自己心中除了恐惧外别无他想。

他恐惧这便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皇权,他恐惧自己一旦见到外面的天空,便不想再回到萧韫为自己打造的金色牢笼,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恐惧闭眼再睁开,所见所经历的一切瞬间化作青烟。

遂钰将颤抖的手藏在背后,道:“兄长舟车劳顿,还请随我进城,府里已经打扫好了。”

“常青云。”不待南荣栩开口,遂钰又说:“既然世子平安抵达大都,你便快些回去复命,别叫陛下挂心。”

通向府邸的路与前往皇宫的并非一条,两队人马在进城后的第一个路口各自朝目的地远去。

遂钰骑马在前带路,总觉得后背似是烧起来般,大抵兄长在车中盯着自己的缘故。

同样都是南荣家的儿郎,南荣栩就比遂钰高许多,遂钰这几年身体抽条似的长起来了,原以为已经够高了,没想到今日见兄长,还是低了一头。

即便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初次见面仍会显得生疏。

同兄嫂吃的第一顿饭,遂钰味同嚼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免得兄长总用那种审视士兵的眼神盯着自己。

三人吃过晚膳,遂钰便以不打扰兄长歇息为由匆匆离开。

褚云胥坐在房中笑着对南荣栩说:“从前在家,你见着好东西都要存下,等着见了小弟一并送给他,怎么今日一言不发,板着脸,方才席间小弟都不怎么敢同你说话。”

南荣栩沉默片刻,问夫人:“遂钰的穿着你注意到了吗。”

“是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该穿的颜色,但我觉得红色应该更衬他,全家只他最像母妃,母妃让我们从鹿广郡带来的料子还在库里压着,明日我得叫人找个裁缝来,再不给遂钰做年节穿的新衣就来不及了。”

“不,我指的是他那件骑装的面料。”

遂钰的穿着打扮看似随意,实则从头到脚用的都是不输御赐的材质。

南荣栩自打见了幼弟便觉得不对劲,尤其遂钰身后跟着的那些禁军。

即便常青云在南荣军中历练,也不至于在大都当着禁军统领,手握数万兵权,却站在遂钰身后毕恭毕敬。

南荣世子直觉敏锐,从不做多余的怀疑。

遂钰使唤人太过于顺手,就好像这些东西原本就是能够抓在手中把玩般……皇帝的御前行走有这么大权力吗?

或者说,皇帝敢给南荣家质子这么大的权力吗。

皇宫戒备森严,萧韫这些年培养了不少暗哨,以至于鹿广郡派去大都的探子一个个被连根拔起。

后来为了遂钰的安全,鹿广郡也不太往大都安排人手了,只叫越青好好照顾遂钰。

对于南荣氏来说,如今处境并非他们所能预料,遂钰是计划中最出乎意料的变数。本想等遂钰及冠后与朝廷做交易,无论如何都得将遂钰接回鹿广郡,没成想遂钰竟在皇帝身边承了个不轻不重的差事。

说轻,倒也是真轻,记录朝中政要运送文书。

说重,重如千钧,跟在皇帝身边的人哪有捞不着油水,入朝为不了官的。

从前那些御前行走皆转至前朝做了六部大员,皇帝心思千回百转,南荣栩夜半辗转,连声叹气,在世子妃被吵醒询问后,他掖了掖褚云胥的被角,温声道:“我还有些文书未做完,你先睡吧。”

偌大南荣王府,身为长子,南荣栩自幼便被父王带在身边亲自教授,悉心教导,只盼他有朝一日接下南荣府以及几十万南荣军的重担。

南荣栩一刻都不敢停歇,从那个刀光剑影的戈壁沙场,再至云潮暗涌的朝堂,每次收到大都暗探来信,他都以为遂钰要撑不住了。

没想到如今却是遂钰带着禁军前来迎接。

做说客游说五公主也是他的差事,说明皇帝极其信任他。

信任遂钰却提防南荣氏。

这本身就是个悖论。

南荣栩推门走进院中,今夜窦岫值守,窦岫见世子未眠以为是有事吩咐,他连忙从树上跳下,道:“世子有何吩咐。”

“遂钰呢。”

窦岫:“小公子两个时辰前进宫了,说是今日轮到他当差。”

“御前行走只设遂钰一人,恐怕他得天天当差。”南荣栩云淡风轻道:“明日去宫门外候着,下朝后便将遂钰接回来,待在皇宫里染了那些皇室习气,不好。”

“是。”

窦岫又问:“小公子走的时候不太高兴,但把小霸王带走了,还说要给它改名字”

小霸王是王妃与褚云胥千挑万选,选出来的白色长毛小猫,脾气好性格稳定,怎么逗弄都不生气,即使生气也不挠人。

不过此时体型已经不小了,与成猫一般大,倘若按照当初皇帝传旨的日子启程,遂钰还能摸到体格娇小的小霸王。

王爷与世子听闻皇帝召见,在前院匆匆召集军师幕僚商议应对之策,王妃恨不得将整个鹿广郡打包装上车,通通送给自己这个从出生便未归家的孩子。

南荣王带着猫玩了几日,给猫起名小霸王,听到名字的王妃险些气得将南荣王赶出去。

大内。

遂钰快马进宫,因是被皇帝紧急传召,进入宫门时并未下马,按理说这般策马进宫是该受宫规严惩的,但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

“什么情况。”

未及御书房,马也没站稳,遂钰勒马的同时单手撑着马鞍飞身下马。候在殿外的陶五陈急忙迎上来,两人才打照面,御书房里传来清脆的瓷器落地声,迸溅的碎片直接顺着掀起的半边门帘飞了出来。

“小心!”遂钰连忙将陶五陈往身边扯,陶五陈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满头大汗地说:“陛下发了好大的火,说是要把内阁都贬去民间种地。”

第19章

“内阁?”遂钰疑惑地抬头,正欲凝神听里头的动静,书房内侍候的宫人却快步跑出来将门帘降下,外头站着的人连最后那丁点声音都听不见了。

陶五陈:“听说是、听说是西洲太子已经秘密进入大都。”

遂钰蹙眉,在南荣世子抵达大都的同一日?

“平时内阁消息可没这么灵敏。”遂钰思忖片刻,问道:“陛下有提及世子吗?”

“此事正是世子着人禀报的。”

遂钰在宫中生活多年,自认有那么几分看穿人的本事,但面对南荣栩,这位从未谋面的兄长,只是一顿晚饭的功夫便令他几欲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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