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客 第70章

作者:西瓜大盗 标签: 古代架空

千里眸色中渐渐染上了几分恼意。

无论面前这个人是不是明彰,千里都无法说服自己用平常心对待他。

虽然这个人一直都温和有礼,清贵出尘,可那双眼睛里总像是有着无尽的算计,就等着有一天自己掉以轻心,掉进了他为自己准备的牢笼之中。

一阵微风吹过,树上颤颤巍巍的叶子难敌风声,飘飘落在了地上,被千里后退的一步踩住,发出了一声细微的轻响。

千里毫不犹豫地转身,在离开之前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

“那可自然没你说话的份。”

这句话轻到了极致,如同落叶一般被风裹挟着吹走,消弭在空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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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熠彰那儿耽误了些时间,现在明显有些紧张了。千里暗恼自己不该随便跟熠彰搭话,耽搁进程不说,还扰了自己的好心情。

房屋的简单装扮是他吩咐了人,等贺雁来下午刚出发去明府就开始收拾了的,此刻已经与平时大不一样了。

贺雁来爱好素雅,审美也偏清淡,屋内装潢得简单质朴,又不失情调。现在,千里在虚心请教了明煦之后,在门里门外都用红绸挽了大大的结,左一个右一个,热闹得甚至有些扎眼。他也不懂别的什么,总之明煦说了的他都会安排上,现在屋内被他折腾得倒有些凌乱了。

千里心中焦急,按照自己的品味修改了几处,但又怕和大熙的风俗不一样了。明煦此刻也不在身边,没个参谋,急得他直咬自己的嘴唇。

看了看时辰,贺雁来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回来了,千里干脆心一横,不再担心屋子收拾得有没有大熙的模样,转而开始折腾自己起来。

时间紧迫,再重新做喜服是来不及了,而且动静太大,说不定贺雁来就察觉了。所以千里直接拿自己成人礼时候的礼服,请人稍微改了改,做得更喜庆了些,穿在身上,把那块玉扣妥帖地收在衣服里,贴着自己的心口。

接着,他又将桌上的酒壶满上酒,把两个杯子摆放好;然后千里又去检查了一下床铺,这里已经根据他的吩咐,铺上了大红色的床单。

千里一掀被子,里面的花生桂圆莲子等全露了出来,满满当当地铺了一床。

想到明煦跟他解释的这些东西的寓意,千里又忍不住小脸一红,不甚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一切准备就绪了,千里推开窗看了眼天色,估摸着贺雁来应该快回来了,便赶紧跑到床边坐好,从床头抽出一条与托娅今天戴着的那块差不多的红帕子,盖在了自己头上。

做好这些事情之后,千里屏息凝神,等待贺雁来的归来。

结果人没回来,他先按捺不住,自己挑了盖头,跑到梳妆镜前看了一看,确保自己现在面色红润状态饱满,才像只猫儿一般缩了回去,重新盖好红帕子。

他就这么等了很久,很久。

兰罗没有这种习俗,千里也没做过新媳妇。直到此时此刻,他坐在铺满了花生桂圆莲子的床上,被盖头蒙住了视线,抓紧自己衣摆,边听自己的心跳声边等待“夫君”回来时,千里才朦朦胧胧地体会到大熙女子出嫁时的紧张与期许。

他的“夫君”是个很好很好的男儿,好到他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好到贺雁来一皱眉头,他就想爬到天上,把月亮都摘给他看。

这般想着,千里心中忍不住划过一丝甜蜜。

不知等了多久,门外才慢慢传来千里所熟知的车轮滚地的声音。

那代步车的轮子往前,一圈一圈都好像是直接碾压在千里的心上。

终于,车子在门前停住,下一秒,门被人从外推开了。

千里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等待贺雁来的反应。

可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听见声音。

千里有些害怕,手指不自知地蜷缩着。他想出声,问问来人是不是贺雁来,可是又怕破坏了此刻的气氛,他所计划了这么久的“婚礼”就要失败了。

就在他纠结反复之际,车轮声又一次响起,只是这次的比起之前都要急切了许多,很快就滑到了床前,不等千里反应过来,眼前便隔着红帕,出现一个朦胧的人影。

贺雁来似乎是竭力压制着自己过快的心跳,声音沙哑到不像话:“……卿卿?”

千里不知为何,嗓子也不住发紧。他舔了舔唇,小声地应道:“嗯。”

下一刻,眼前突然恢复光明,他的盖头被人直接挑了起来,贺雁来的脸就这么出现在自己面前。

千里微微一愣。

贺雁来的眉眼压低,从下往上地看着自己,极具压迫性,眉宇间似乎酝酿着一场风暴。他的嘴唇抿得很紧,话语从两片唇瓣间一个一个地挤出来:“卿卿这是,在做什么?”

千里本能地有点害怕,嗫嚅着坦白道:“我……想补给雁来哥哥一个大熙的婚礼,我还想,还想嫁给雁来哥哥一次。”

之前那次是你嫁给我,所以现在我来嫁给你。

这就是千里朴质的想法。

不知是不是千里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说完这话后,贺雁来周身的气场都蓦地沉下去了好几度。

气氛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贺雁来突然凑了上去,几乎是贴着千里的唇瓣,耳鬓厮磨:“乖小孩要怎么补给我?”

千里骤然心跳飞快。

他喉结上下一滚,手指一指:“要……要先喝合卺酒。”

贺雁来亲自去为两个人倒了两杯酒。

“我,我听明煦说,这酒的寓意是永结同心。”千里小声说道,声音有些雀跃,“你们大熙真温柔,还能想出这么绝妙的习俗。”

贺雁来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一错不错,轻轻“嗯”了一声。

“你一直看我干什么?”千里疑惑地抬头望着他,“要怎么喝呢?我不太会,哥哥教教我吧。”

“好。”贺雁来抬起千里的胳膊,将手从他的大小臂之间的空挡穿过,又让千里照做,两人的手臂此刻牢牢地纠缠在了一起。

“好了。”贺雁来再一次开口说道,把酒杯送到自己唇边,“现在,把酒喝了就可以了。”

他说这话时,眼神深情得要命,千里毫无招架之力,先前准备好的想说的话顿时都忘了个干净,只知道呆呆地望着贺雁来的脸,跟着他的动作把酒液送进腹中。

礼成。

合卺酒,锦帐情缱绻,月圆花好。

这句词从贺雁来心头掠过,勾起一阵风吹湖面般的涟漪。

他温声问千里:“还有呢?”

千里想了想,恍然大悟,从床上蹦下来,献宝一般给他看那一床的莲子花生:“我还准备了这个!”

贺雁来随着他的动作目移,眼神又是一暗。

他孟浪在前,还在调整心态,心想不能再吓着这个孩子。

谁知道千里偏偏把脑袋凑上来,欣喜地问他:“雁来哥哥,我做得对吗?”

“……”贺雁来喉结上下一滚。

他轻声说:“做的很对。”

千里露出个软乎乎的笑容,刚想说点什么,手腕却突然被贺雁来抓住,他一惊:“雁来哥哥?”

“小狼什么都准备得很好,我很喜欢,谢谢小狼。”贺雁来还是笑着,可抓着千里的那只手铁铸一般,教人挣扎不得;另一只手则慢条斯理地解开自己衣服最上方的绑带,“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进行到最后一步了?”

“什么最后一步?”千里下意识地问。

贺雁来安静地垂下眼睛,望着千里的脸,嘴唇开合,吐出四个字:

“洞、房、花、烛。”

第83章 祭师

即使两个人已经结亲多年,但当“洞房花烛”四个字从贺雁来嘴里说出来时,千里还是感到了一阵窒息。

贺雁来温柔地动作,每一次都好像第一次那般珍重爱惜,真的将这一晚当做两人真正的洞房花烛夜一般,一举一动都包含着克制。

可是他越是这样温柔,千里就越是害羞得要命,到最后干脆直接捂住眼睛,任贺雁来问了什么都囫囵“嗯”两声,结果就是答应了贺雁来不少请求,被弄得小脸脏兮兮,身上也汗涔涔的,看着很是可怜。

到最后他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软乎乎地趴在贺雁来身上,黏糊糊地把小脸凑上去要亲。贺雁来一一照做了,千里被哄得很好,甜滋滋地犯着困,最后小声在贺雁来耳边说:“雁来哥哥......从今以后,千里也是你的妻了。”

贺雁来闷哼一声,不动声色地将心头又升起的一股燥热压了回去,转而轻吻千里的发丝:“乖,哥哥喜欢你。”

千里满足地露出一个笑容,头一歪就睡过去了。

大婚之后,明尘就搬出了贺雁来这儿,正式带着自己的妻子住进了新房,开始经营自己的小生活。

他成了参军,每日要去练武场练兵。看在别吉的面子上,他日子过得倒也顺心。

托娅嫁做人妇后,气质便温婉了很多,日常噙着浅浅的微笑,头发也换做了妇人的样式。她还是经常入宫,来找千里玩儿或是找师父做药材,日子过得充足。

原本千里以为,她从自由自在的别吉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应该会因觉得束缚而不高兴的。没想到的是,明尘给足了托娅尊重,从不妨碍她的生活,托娅想做什么也尽全力帮她去做。托娅除了出宫生活以外,唯一的变化也就是多了个人光明正大地疼她而已,每每与千里提起,脸上都羞得红扑扑的,看着可爱得紧。

然而,明尘成亲后,明煦也觉得自己生活冷落了下来。他的日子很简单,无非就是照顾好贺雁来、与抱剑谈情说爱、再跟大哥聊聊天而已。现在,明尘成家立业,他只觉得生活中的一大块地方都被人凭空挖去了一般,纵使他也十分赞成明尘与托娅的婚事,也难免有些难过。

好在,托娅是个足够细心体贴的嫂嫂。知道明煦心智小,又是哥哥们从小惯大的,现在会有些敏感,所以她每次入宫,都要给明煦带上不少东西,有些说是明尘送的,有些则说是自己准备的。她没什么架子,笑容又温和,很快便抚平了明煦心中那点淡淡的失落。

抱剑倒也挺闷闷不乐,私下里找过千里,结结巴巴地问,能不能也一道旨意,将明煦许给自己。

千里当时眨了眨眼,拿不准明煦什么意思,不敢妄下定论,便给拒绝了。

他跟着贺雁来学了不少,知道虽然大家关系亲密,但还是少替别人做决定的好。

只是这可苦了抱剑。明煦本来就是个单纯的性子,对这种事情比较迟钝,抱剑又是个不会说话的,明里暗里暗示了多次,明煦都没听出来他的弦外之意。

若不是确定明煦的心意,抱剑都要怀疑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又是一年春天。

贺雁来已经过了二十六岁生辰,迎来了他在兰罗的第五个年头。

而千里也即将等到自己的二十岁生辰了。

第一次年龄以“二”字开头,千里觉得很是新奇。他已经过了成人礼,自然不用像去年那样大操大办,他想着,就几个亲近的人,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顿家宴就好了。

他还是更想好好办贺雁来的生辰。

贺雁来自然没有什么异议,拟定了几个关系亲近的重臣以示恩宠,便操办好了一场小型宴会。

主位上,端坐着的是千里本尊,右手边则是温和儒雅的贺雁来。年华似乎并没有在贺雁来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他仍然和二十二岁那年刚刚踏上兰罗土地时一样,收敛锋芒,却难掩风骨。

千里比起之前清瘦了些,脸上那层消不下去的软肉终于还是消失了,下颌线清晰利落,眼神也更加深邃,他彻底完成了从男孩到男人的那层跨越,成为了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儿。

而只有贺雁来知道,晚上这孩子闹着不盖厚被子的时候,眼神有多会装可怜。

左边下位上,是大祭师,身后跟着的是熠彰。

大祭师这几年身子骨日渐不好了,整日都在自己府上养病,甚少出来见人;每日早朝,千里也特许他坐着上朝。

即使是这样,大祭师似乎还是一天一天得苍老了下去,双眼更加浑浊无神,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有时候人会不由自主地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就这么咽气了。

千里心里着急,遍寻名医为大祭师救治。可是生老病死乃人间常态,阎王要收人又有谁救得回来。更何况,大祭师已经算是老人中比较长寿的了,多活一天都是上苍的恩赐。

道理千里心里都明白,但是他还是难受,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大祭师之于千里如师如父,千里敬重他。这些贺雁来自然都知道,只能在又一次太医摇头说没办法的时候,将瞬间红了眼睛的小狼搂到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