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凝凝
盛米的碗是公鸡碗,一只栩栩如生的大公鸡印在上面传导着米的温度,这种沉甸甸的温度,不知为何,竟把明巧的食欲提到最高。咕咚着白菜豆腐的汤锅也开了,上面的猪肉渣炖的软糯腻滑,一抹淡淡的油色在清清的汤面上流淌。
明巧舀了一勺到碗里,汤汁渗的极快,泡的软趴趴的叶子耷在米饭上,明巧扒了一口,香!再夹一只虾,连头带壳地嚼碎,盐粒迸发在嘴里,咸!白秋适时递上一筷子番薯叶,酸,涩,苦,还有胡椒粉的辛辣一齐冲上头,那种说不出的味道,饱含着农家人的辛苦、质朴、还有柴米油盐热烘烘的小日子滋味,这种滋味,明巧从未在天香楼体验过,西廊桥也没有,他吃过那么多大厨,天南海北,跟着师父走了那么多酒馆名店,只有这一刻,这顿饭,让他吃到感动!
微风拂过瓜架,架子上攀爬的喇叭花轻轻抖落,院子的旮角,两条狗正专心地埋头于各自身前的饭盆,炊烟袅袅,岁月静好……
怪不得锦玉情愿掷千金也要博美人一笑,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明巧才终于明白了白秋的好处。他不是那种傻乎乎你想逗着他,看农村傻哥儿发春动情是什么模样,他是那种你想赖着他,想他这样窝心地陪着你,守着一个小院,一条长桌,简简单单地过一生。
第205章 小鸡炖蘑菇
“中午吃了虾、菜和豆腐汤,晚上秋主儿还要做吗?”
一小盆家炒虾见底,小黄泥锅盛着的豆腐汤也见底,明巧抹抹嘴,意犹未尽竟开始打听起了晚上的伙食。
老天!求晚间那席饭锦爷别回来,这样他就又能蹭一顿了。
“还是要做的。”耳边传来让人满意的答复。
白秋正伸手收着桌子,中午整了两道菜一锅汤,以为三个人吃足够了,结果吃着吃着,米就见了底,菜也都吃空了。白秋没想到明巧的饭量那么大,他看见阿苦吃到一半就停了,只喝了两口汤,虾不动就放在那等自己吃,心里便明白阿苦是没有吃饱的,所以,白秋打算晚上那顿尽量做的丰盛点。
锦儿白天已和他说了不回来,要在村子盯花田,昨晚上朝晖叫了小芹菜给他送了新鲜的瓜菜,现都在厨房里堆着,白秋想起那一篮小土豆专门为他采的蘑菇,以蘑菇为主食,做点什么好呢……
“朋友送了些雨后山上刚出的小蘑菇,不知先生有什么看法?”
白秋一时想不出来,就转头问明巧,他看的出明巧是会吃的,自己用来提味的贝丁,明巧张嘴就给了个更好听的称呼,瑶柱。白秋觉得明巧一定是在大酒楼里说书过,否则,这些厨娘师傅才研究的细枝末节他怎么如数家珍呢。
果然,一听白秋把话题丢给他,明巧便更滔滔不绝,先是很懂路数地问:“是什么蘑菇?”
等白秋拿出一筐子黑黢黢的野蘑,立马眼冒金光,说:“这是榛蘑!”
“是榛蘑。”白秋点头。
他在花溪村时上山采蘑菇,采的也都是松蘑,榛蘑这些。前者比后者肥厚,后者比前者味道鲜美,尤其雨后的榛蘑,更是滑嫩爽口,洗干净炒五花肉,或者剁成丁煮蘑菇粥都是极好吃的。
白秋想,要是明巧想喝粥的话就最好不过了,晚上熬一点粥,他炒几个青菜拌几个凉菜,吃不完剩下也无妨,明天兑了水依旧可以吃,但明巧却点明了要吃鸡。
“这种榛蘑,炖鸡才不枉费人辛辛苦苦地从山上把它采回来。以往我吃的鸡,都是加了红枣枸杞,再不就冬虫夏草那种清汤寡水的鸡,吃的我都没味了,现在有了这篮蘑菇,可算能吃一回浓汤鸡,就是不知秋主儿会不会做。”
“浓汤鸡?你说的是我们农家人大年夜做的吧。”白秋了然地笑笑。
小母鸡炖蘑菇,以前年景好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吃。他们村子最常见的年夜饭,一个是杀猪菜,一个是酸菜火锅,再一个就是这小母鸡炖榛蘑。说起小母鸡炖榛蘑,是麻烦也麻烦,简单也简单,麻烦呢,就麻烦在它的材料和柴火,简单也是在这。
这种炖菜,用小锅是炖不出味的,须得是那种大的铁锅,再往灶里塞了满满的柴火熏出来,一开盖,那滋味,直扑人鼻!吃一顿,一年嘴巴里都有肉香。
“我们家养的小鸡不能动,我让阿苦去街上买一只,至于炒菜,就炒个螺,炒个青笋吧,都是朋友在山上摘的,河里捞的,送过来只呆了一夜,保证新鲜!哦,先生要是没事,也可以和我一起做。”
“我?我能做什么?”
“就帮我剪个螺吧。”
白秋说完又回厨房背出一个全新的竹篓,和装虾的那篓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个篓里装的是沉甸甸的田螺,都拿盐喂过了,只要再提清水清洗清洗,剪了屁股就可以下锅。
“这活儿我喜欢。”明巧欣然应允。
只要别让他去做砍柴刷锅那种力气事,他都乐得参与。是啊,这是比他看着人忙他吃有趣,小院里大家该劳动的时候劳动,该乐呵的时候乐呵。秋主儿的平易近人是真的,不是演的,人家都叫他别把自己当奴才了,他再唯唯诺诺就没意思了。
“明天我给哥儿说完书,哥儿再做饭,我还来打下手。”
心里没了主仆的界限,明巧的称呼也跟着变。白秋喜欢他这种称呼,他和明巧聊天,没聊出小师弟的结局,却聊到自己的生意上去。
“秋哥儿想做生意?”
明巧一手剪掉一个螺屁股,仰起脸看向正在搓洗蘑菇的白秋。
白秋敛着眉没说话,心里却是:想啊,想的都快发疯了,他想给锦秋记做糕样,想去天水街开间小酒馆,想在某个不知名的村镇,有一个自己的摊,卖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由他自己经营。
他其实特别希望靠自己也能赚钱,他有了地方落脚,有了男人相靠,听起来似乎一切都已圆满,可他毕竟是个男人,是男人,哪怕是雌伏的那方,依然是有进取心的。
白秋的进取心不大,他不奢求自己做生意能做成锦玉那样,他只盼着有个属于自己的地界,要自己全权说了算,将来的日子,再少也有十好几年那么长,如果不做点什么,空出来的时间要如何打发?
白秋注定不会有孩子,总不能要他把时间都花在床上,从小兔子一路锤炼成老兔子?哦不,他已经是老兔子了,他早就不年轻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异想天开的?”
当着别人的小,连个名分都没有就想着开铺子做生意了。
白秋以为明巧是不会赞成他,甚至会对他的这些举动嗤之以鼻,没想到明巧不仅十分赞成,还自告奋勇地说要帮他找伙计租场地。
“我始终认为秋哥儿你该出去。”
明巧的眼睛亮的发光。
“你这身本领,捂在宅子里才是捂坏了,更何况好男儿志在四方,小师弟天生练不了武都没放弃,秋哥儿你一个端端整整的大活人,想开铺子就开啊!正好瞧这天气也热了,此时不开更待何时!你春天开店,夏天忙一忙,秋天算算账,冬天叫上伙计一起在铺子里烤火,围着说完一年的心愿,一人领个红包回家,回家后吃顿热热乎乎的火锅,多好!秋哥儿,那时候,人们就都叫你一声秋老板啦。”
第206章 渡桥口
“秋老板,我吗?”
“对呀。”
“你看好我能当老板?”
“当然!”
“唔,我,我也是铁了心想过段时间就跟锦儿说说的,他不反对的话我就出去找点事做,只是一时还没想好做什么。”
“那,你要听听我的意见吗?”
“先生肯给意见自然是好的,所以先生认为……”
“我觉得秋哥儿你可以开个小饭店!”
“饭店?具体是什么饭店?”
“什么都行,就像你做的这些。”
明巧努努嘴,指着桌上的蘑菇,簸箕里的菜,“小鸡炖蘑菇,凉拌番薯叶,我们中午吃的虾,不都可以吗?”
“那些?可那些都是家常菜。”
没什么特色。
真的会有人为之买单吗?它们看起来都很简单,确定要拿出去卖,一盘菜也要不少钱,毕竟原料搁那摆着,炒菜拌菜白秋不介意便宜点,可是肉菜,像虾啊,螺啊,小母鸡啊,他们用的是好的,收回来成本也没错吧?一锅蘑菇炖鸡,少说也得十来文,十来文,那他的客户就不能是很穷的人,至少不是买他面条的那些人。
“我需要再研究一下。”白秋抓着头。
那不太聪明的脑瓜,明知明巧提的这个事难度大,却还是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真能有幸开一家小饭馆,阿苦,还有原先缸子村帮过他的那些村民,不都可以去店里干活了?王二嫂子也不用沿街卖肉了,她那一手卤肉炖肉的手艺,搬到店里不是个特色?阿苦的酒也是特色。而且,既是饭馆,饭后有姑娘想吃甜食,他还能推荐锦秋记的糕饼给人打包,锦儿最近有跟茶楼谈生意,那茶楼的茶能不能提供一些呢?他这班子,不就这样你搭一下我搭一下地支楞起来了?
他的承诺也能算数,赚了钱,第一时间就给三小姐,小满和冬冬。而他赚了钱,有了正经事,亦能走到人前去,正如明巧所说,听人大大方方地喊他一声秋老板,他再不是登不了台面的兔子,不是被男人拱在被窝里只知咿咿呀呀的软屁股,他是白秋,是饭馆的一把手。
“赶明儿我带秋哥儿去我们望月楼看看,我们楼边就有几家饭馆,里面的饭可没你做的好吃。”明巧说着又剪掉一截螺屁股,他诚心诚意地赞美着白秋,眼光真诚的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意逢迎。
白秋被他说的心一动再动,小哥儿本就生的好看,眼睛里带着喜意,发丝里长着生机,更是清灵的不得了,摇曳着,像风中的一朵花。明巧看着看着就痴了,锦玉叫他给白秋讲小师弟的故事,是希望白秋可以学小师弟,两人晚上玩点花段子,一个演魔修,一个演炉鼎。
吃过饭,明巧其实就该把后面的事告诉白秋,小师弟堕落了,但他也快乐,直面身体本能的欲望是种自在。他要潜移默化地教导白秋,把他变得浪荡,这是他的任务,可现在他却没办法执行。
为什么要把一个水灵灵向阳花一样的小哥儿变浪荡?他这样勤劳质朴难道不好?
这年头有几个兔子,知道自己成为兔子还这般上进?秋哥儿,从没将自己的美貌当作武器,亦不曾主动勾引人。瞧他出来,穿的也都是普普通通的粗布衣衫,扎着普通的头巾,身上没一点粉尘味。老实能干也不是装的,吃他做的饭,明巧就知这人是有真本事,倒不是说饭做的有多好吃,可能使人爱吃,使人惦着吃,不也十分厉害吗?
虽然白秋没正式答应,明巧已经在心中为他盘算好开一家私房菜,就在望月楼边。他也会经常去捧场,给白秋的馆子免费说书,涨人气,不收钱,只要白秋偶尔下厨赏他顿饭就行。
“市场调查,宜早不宜晚。”
剪完最后一个螺,明巧又加了最后一把火,一层层画面铺设,到底是说书先生的嘴,眼看白秋就要答应,大门一阵咣啷,阿苦提着鸡凶着张脸进来。
鸡被卸了翅膀,扔在地上惊恐地扑腾,白秋走过去捡鸡,刚想问阿苦怎么了,阿苦就一言不发地跑到后院去,独留白秋在原地一头雾水,不明白阿苦突如其来的脾气是对着谁?
是我?还是明巧先生?
是我们太沉浸于聊天没搭理他,他生气了?
白秋迷惑着眼扫向明巧,明巧摊着手,一脸无辜。
拜托,他可没喧宾夺主,他也无意加入这争宠的战斗,某些人觉得自己被忽视了,首先应该反思是不是自己太呆了,还有,要正视,哑巴本来就容易被忽视。
“阿苦小兄弟,你出来吧,我们一起干活,我要开始说书了。”
为缓解尴尬,明巧还是大度地邀请跑到后院的阿苦回来。
“是小师弟的事。”他特意强调。
“对,小师弟,小师弟后面一定得了奇遇,他还是可以练功。”有故事听,白秋也跟着帮腔。
俩人在院里一唱一和,甚是和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明巧才是常伴白秋的那个,而他阿苦,就只配到外面跑腿买鸡。
“咿!”
阿苦气的,喉咙里咕嗡咕嗡。他早回来了,在大门口听了半天明巧的忽悠,要他们秋哥儿去望月楼?在望月楼旁边开饭馆,然后两人天天见面,还免费说书?
哼,想得美!
一个耍口条的,也敢来窥伺他们小主?他们小主,就是做生意,也轮不到明巧这类货色出主意,更不需锦玉点头,因为在那之前,白秋就不在三七小院了,他和白秋,他们要一起到原府去。有原爷安排他们的衣食住行,还有夫人亲自谋划将来,关这些不三不四的人什么事!狗拿耗子一个个,也配来起哄!
阿苦一边呸一边表情不屑地从怀中掏出张纸,上面只有两行字€€€€五月初九,渡桥口。
这还是原六第一次给出确切的时间,确切的地点。今天阿苦一出门,迎面就碰上原六在巷子的不远处蹲点,他低着头走过去,原六塞给他一张纸,他不敢看,转身就去市集买了鸡,等把鸡买回了进了院子,才抽出时间看纸上写的东西。
五月初九,还是有些晚了;渡桥口,倒是挺新奇。
一直以来,阿苦都以为原家布置好了会直接来小三七接白秋,现在看来,对比得到白秋的急迫,显然他们更爱惜自己的脸面。这样也好,越是曲折麻烦,就越显得他们下人能干,阿苦是准备在接走白秋一事上好好表现表现。明巧是能言善辩,比他会讨白秋的欢心,可再会讨欢心又如何?他很快连人都见不着啦,更别提拐他们秋哥儿去什么劳什子楼开什么劳什子酒馆。
阿苦自信地勾着嘴,狠狠腹诽一通,便和上次一样将纸条凑近烛前烧灭,然后赶在白秋喊他第二遍时快跑回院子。他当然不能让白秋自己料理那只鸡,作为秋哥儿身边唯一的帮手,他才是最不可或缺的那个。€€H
“咿咿。”
阿苦熟练地抓起鸡,推开白秋找了个空地拔毛。
明巧不喜欢这样的场景,便提高了说书的音量企图掩盖鸡的惨叫,可他的话怎么越得过鸡临死前的哀嚎?结果就是小师弟的后续伴随着鸡叫从明巧口中“娓娓道来”€€€€『他负气下山,因缘际会遇到一个老道,老道正好一身本事,看小师弟道心坚定,便收小师弟为徒。小师弟有了老道这样倾囊传授的恩师,即便不是能练武的材料,境界也一日千里,最终成为一代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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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草率的结局。”
入夜,白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想的还是小师弟的故事。
虽然明巧说的很符合他的心意,但小师弟在天门遭受的挫折,同门给予的折辱,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算了?并不是想他复仇,而是,至少也安排下衣锦还乡啊!
我要是小师弟,有朝一日发达了,还是想让人瞧瞧的。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会收回自己的偏见,承认我也不错吗?他们会不会像明巧说的叫我声秋老板?
白秋盖着被子从小师弟联想到自己,越想越兴奋,窗外一阵风吹过,房间朦胧地照出团黑影,黑影爬上床,白秋一秒弹起,冲着黑影就是一巴掌。
“谁?!”
“我。”空气中传来锦玉委屈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