鹌鹑 第16章

作者:它似蜜 标签: 近代现代

“嗯,”李白攥紧剩下三支竹签,虽然不爱吃辣,但他才不想全拿去请人吃夜宵,“我不会和别人传的,这你放心。”

“哈哈,没关系啦,其实店里很多人都知道,”灯灯斜着眼角,目光扫过正往门口走去的阿钟,“那家伙是个老板,我去年认识的,送我很多东西,人也蛮不错,就是不给我钱,也不让我挑礼物,好像手里有什么就拿给我什么。”

李白想起那部滑盖手机。每天都没有电话找灯灯,也少见他发短信,可能大部分电量都被他用来玩贪吃蛇了。

“你们住在一起吗?”李白委婉地问。

“当然不!要是能住到他家我可要谢天谢地拜菩萨,”灯灯一个劲儿笑,“但人家肯定不愿意啦,半小时就能在车里解决的事,养着我做什么,生意人不做亏本生意的。”

“解决什么?”

“哈?就睡觉啊。”

李白花了几秒琢磨“睡觉”的意思。

“女的?”他觉得自己需要再确认一下。

“你真笨还是假笨,当然男的。”灯灯翻起白眼,用牙尖咬下一截烤面筋,发肿的嘴唇沾上红红的辣椒面。

“那怎么睡?”李白头皮已经麻了。

灯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以为你和你哥——”

“放屁!”李白叫道,“我哥有女朋友。”

“所以你那么讨厌你嫂子嘛,”灯灯笑盈盈站起来,手里挥动那串烤面筋好像跳舞,“哦我懂了,你是不知道怎么搞对吧,不知道男的和男的也能舒服,想不到小白哥真的是个土包子!”说着他又在茶几边蹲下,歪歪扭扭写了串网址,就在阿钟刚刚翻过的故事会扉页上,“很简单的,我天天在上面学花样,一看就会!”

他热情地按了按李白已经僵硬的肩膀。

李白没有喜欢过别人。

关于“喜欢”这个词,他下意识想到的就是尤莉莉喜欢杨剪,而杨剪也喜欢她,所以他们常常在一起待着,名正言顺,无忧无虑,如任何有情男女那般,可以亲吻,拥抱,牵着手消失在某条没有路灯的巷子,撇下所有人,因为他们是一对情侣。

但是现在,男的也可以喜欢男的?

两个男人在车里,在床上,也可以做些别的事情?

他这个年纪当然不可能没有欲·望,然而自己解决的时候,他总觉得不舒服,做的时候非常难过,做完了,手里湿了一小滩,他更是几乎想流泪。唯有某些一闪而过的念头除外,那时他会想到杨剪,在闭眼眩晕的那几个刹那,他能在眼前的光圈和阴影里看到那对乌黑眉眼,是种抓不住的对视,那么浓重清晰,就像钢笔漏墨。

当然也问过自己原因,是头脑不清楚,是无法自控,他感到害怕的时候就必须得想点什么人,就像他蹲在冬青丛里等待谁把树枝扒开,露出谁的脸孔,而除了杨剪之外没有谁会去扒,也没有谁是他在等的。

现在看来,还是这样吗?

是不是太蠢了?

李白直直地盯着手里那张撕下的扉页,坐在铺了被子的洗头床上,开始琢磨哪里还有他在南京常去的那种不需要登记成年的小网吧。如果灯灯在吹牛,在骗人——他竟希望灯灯说的都是胡言乱语。

就在此时,手机响了,来点显示两个字:哥哥。店里信号不好,李白冲到外间,也来不及开灯,紧锁的玻璃门外车水马龙还未平息,灯光和树影纷纷照在镜子上、地上、他的脸上,他按了接通。

呼吸还没平复,“哥”叫出了声,传进耳朵的却是尤莉莉的声音,“小白啊,”她柔声说,“听你哥说明天你想一块吃顿饭?”

“没有,”李白看到镜中,自己的表情瞬间变得平静,“我们说好了是后天。”

“嗯,后天是因为明天没空,他本来是要陪我过五二零的,我爱你嘛,现在没几个人过,比情人节有意思。”尤莉莉笑道,“但我一想,带上你也行,就明天下午六点,待会儿我给你发个地址,你在那儿等着我们。”

第11章 杀人犯

五月二十日下午五点四十分,新新宾馆一楼大堂——或许也称不上是大堂,暗而窄的十几平米空间,天花板压得很低,往里走两步就是往上的楼梯,一面墙被货架占满,剩下的位置只够摆得下一张老式的布艺沙发。李白就坐在靠墙那唯一一张沙发上,盯着对面墙上挂的世界时钟。

东京快一小时,莫斯科慢五个钟头,纽约正好是差了半天的天亮时分,而外面的太阳似乎快要落了。

如果他转过头,往左边看,能看到门外隔了一条马路的王克桢楼,崭新的高大建筑,被满校园的绿树包住了根,显得有些突兀,配上聒噪蝉声,好像挣扎在崇拜者堆里的巨人;往右边看,就是宾馆的前台,不时有学生模样的情侣站在那台前,用几张零钞换一把钥匙,先前还矜持地保持一点距离,男生负责说话,女生就站在他身后,羞涩地低着头,结果刚踏上前台背后的隐匿在阴影里的那几级楼梯,他们的嘴唇就贴上耳朵,好像秘密是说不完的,身体黏上就再分不开了。

连续几对都是如此,如同在表演既定的剧本,李白奇怪地看着他们,等看不见了,目光就落上前台,而前台的女服务员在说完那句“时间不够可以续钟补费”也在奇怪地看着他。这回与前几次不同,她的眉毛皱着,眨了眨眼睛。

“您还有事吗?”

“我在等人。”

“这我知道,我是说……您确定您等的那位在我们楼上?”

“嗯。”

这段对话并非他们第一遍重复。

但这次李白却站了起来,沙发软塌塌的一点弹性也没有,把他屁股都坐麻了,他转过身,端详着贴了便利贴纸当价标的货架,问道:“有没有一个叫尤莉莉的在你这儿开房?”

“没有。”

“她在几层?开了几个钟?”

“客人隐私我们不能透露的。”

“那她买东西了吗?”李白仿佛没听见,拎起一瓶娃哈哈晃了晃,“比如这个?”

“或者这个?”他把矿泉水放下了,又捏起一盒安全套,扭脸望着前台。

每当他像现在这样专心望着什么的时候,他的眉头总是很松,眼神也空空的,好像魂儿飞出了脑门,把他替代成一只幽灵,从而掩盖住他真实的专注,按照杨剪的话说,就是他“又掉线了”。李白也说不明白自己的表情系统有什么毛病,或者会不会是这样——症结其实藏在脑子里,他只知道面对杨剪自己经常是这种状态,杨剪也习以为常。

而此刻,他这副模样显然没有那么让人舒服,小姑娘脸有点红,横眉冷对地冲他吼:“都说了不在!要是跟您女朋友有什么矛盾您回自己家解决去,别闹到我们这儿来呀,就像您买菜回家烧糊了也不能赖菜贩子啊!”连珠炮一打开,她就有点收不住,“也不是我说,您三点多就到了跟这儿一动不动坐一下午,每半小时我问一遍,您都说您在等人,结果等着了吗?就跟和尚敲钟似的,您不上班吗?您就没点自己的事儿要干啊?”

李白想了想,说:“是她发给我地址,要我在这里等。所以我请了假,扣了工资,过来了。”

“唉,唉,”前台连声叹气,“您等吧,坐那儿也行,要不我给您倒杯水?”

李白却把安全套放回了原处,他走到前台跟前,轻声说了句“谢谢”。直到转身之前,他都坚持看着前台瞪圆的眼睛,这让他感到精疲力竭——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无法长时间与人对视,是恐惧?畏缩?不对,不对,是恶心,人和人的眼睛都是一样,可是,眼睛生来就是为了对视,这就好比,假如人们都爱鲜花,厌恶蛇一样的绳子,那踩碎花瓣再把长绳缠上脖颈就是他的错了。李白看着脑海里这些骤然拥挤起来的念头,退出大门,他早已放弃去挖出什么逻辑,只是又后退了几步,被一辆狂按铃铛的自行车擦过,站到一棵树下。

他仰头看着“新新宾馆”的标牌,看那条写着“干净卫生,服务周到,钟点房30元起”的滚动屏幕,再看这栋奶黄色大楼被漆成粉红的一小条,包含四列窗户,统共六层,堆在标牌上方,就像在昭示这片粉红里的旖旎情事。多少人在叫,多少人抱在一起呢?汗是黏的。头发会在枕头上打结。搭在肩头的手腕可能有刚被掐出的新鲜艳色。窃窃私语,窃窃,耳语,我爱你,我好爱你。有人在喊杨剪的名字。李白想不下去了,因为他完全无法把尤莉莉换成自己,不是挖不下那副五官,是他看不清自己的脸。他想象一个人在杨剪身旁,干瘦,苍白,赤裸裸,没有长发和凸起的乳·房,脸却是一团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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