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罪 第30章

作者:液液液液液 标签: 年上 近代现代

秦铮铮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总是有些恍惚,虽然他在临走前陈煜生让他把他们之间的对话忘了,但是他又不得不反反复复的带着画面去回忆陈煜生跟他说过的关于龚月朝年少时的事,几乎不受控制了一样。然而雪后路滑,他还得认真开车,等他好不容易到了家,下车时腿都是软的。

回家后,秦铮铮觉得累极了,倒在床上半天都不愿意动,他妈妈问他去哪儿了,中午吃了没他都没回答,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放肆了继续去想陈煜生口中关于龚月朝的林林总总。此时他在陈煜生家流过眼泪的眼睛又涩又痛的,望着天花板陷入一片迷茫之中。他知道了,了解了,才发现龚月朝的过去有多苦,是他不敢想象的苦。然而,与龚月朝的过去成为对比的是他的现在,因为在他的那张脸上几乎看不出任何苦大仇深,反而是一种对于美好生活的珍视。难怪他的眼睛里总是写满了故事,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故事。

“他在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陈煜生对他说:“你知道吗?小朝面对生活,始终是心怀善意的,他也用他的善意感染了很多人,包括你,和我。”陈煜生说这话的时候明显顿了顿,突然间陷入到了某种感恩的情绪中,“他不愿意诉说过去,什么难过的、不开心的,都是自己往肚子里吞咽,去消化。他去看心理医生,按照医嘱服药,坚持锻炼身体,敬业的工作,他是想要走出过去的阴霾的……”

“那……心理医生的事情……”秦铮铮想到了龚月朝提到的证人,叫什么王雨柔的,那是她出了伪证吗?

陈煜生懂了他的意思,证实了他的想法,“王医生出了伪证,事实上,我也在查这件事情。这人是我介绍给小朝的,她甚至在个人情感上是喜欢小朝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警方询问的时候,说她不认识小朝。”陈煜生叹了口气,又说:“可是她的证词也的确帮不上什么忙,精神鉴定才是最关键的,现在那个不知道为什么出了问题……”

“也许……”秦铮铮直来直去的,他始终觉得那种鉴定类的东西是站在公平公正的角度上做出来的,也许龚月朝的心理治疗真的成功了呢?

陈煜生摇头说:“事实上,我曾经通过门路帮小朝做过类似的鉴定的,我手里有以前的鉴定结果,但是能起的作用微乎其微,我在考虑要不要在法庭上拿出来,因为过去不代表现在,我是怕对小朝的未来造成不好的影响。”

“龚老师家里总归会有看心理医生的手续吧,就病历什么的,我去看看……”说着,他一时冲动,就站了起来。

“你们警方都去他家搜了,搜到什么了吗?”陈煜生问。

的确是没什么,秦铮铮冷静了,就又坐了下来。

“小朝他虽然很积极的配合医生的治疗,可他内心却很抵触这件事,他从来不去医院找王医生,而是周末去她的工作室,到现在大部分都只是聊天而已,早就没什么病历了。”

“那以前的呢?”

“销毁了……”

“销毁了?”秦铮铮难以置信的问道。

“是,他都给烧了。他就这样,一边争取走出来,一边又在逃避,很矛盾吧?”陈煜生苦笑着,“他现在一口苦的东西都不吃,茶啊,咖啡都不喝,不吃柚子,吃橘子要把白络都给扒干净,甚至生病了都硬挺着拒绝吃药。他不太喜欢交朋友,却又不得不去面对很多的学生,他说看见很多朝气蓬勃的孩子会开心。他状态最差的时候整晚的睡不着觉,现在也都挺过来了,就已经很好了……”说着,陈煜生吸了吸鼻子,秦铮铮分明看见他眼睛里闪过的伤感以及湿润的眼泪。

“我……都不知道……”他要是知道,可能就不会那么固执的仅仅因为当年龚月朝的冷漠而四年拒绝与他交流,他后悔得要命,可是又哪里有后悔药可以买。一个孩子从充满了同学霸凌的少年时期成长起来,凭借自己坚决的意志,到今天成为一个顶天立地问心无愧的高中老师,这中间要经历多少磨难啊。

陈煜生摇头,“除了你我,谁都不知道,就连他的母亲都不会意识到他的儿子究竟有多苦。要不是不能打女人,要不是我腿没全好,他妈妈前几天过来找我,对小朝出事儿表现出愤怒的时候,我真的很想打人的。”他说着话,分明攥紧了拳头,语气也加重了。

“他妈妈……”

“他出事之后,他妈妈找我哭,又说很失望,说什么小朝太不让人省心了,害得她女儿在学校都抬不起头来。我就说她,你儿子当年在学校抬不起头来的时候,你又在哪儿?她流着眼泪不说话了。小朝心里的苦,除了他自己,谁又能体会。”

此时,秦铮铮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了。他甚至忘了是怎么走出陈煜生家的大门了,他只听见陈煜生劝他:“你别冲动的去找你们领导说什么不该说的,他的案子我和乔律师会办的,以后就算在里面也肯定不会让他受委屈,该打点的都由我们来出头,你好好当你的警察,以后你和他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对你对他都好。”

秦铮铮知道陈煜生的意思,龚月朝的案子他不是没参与过,这其中的阻难他怎么可能不清楚。陈煜生话里话外就是告诉他,龚月朝的案子到了今天的地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让他平平稳稳的走完法院开庭的流程和静待判决结果,然后安心的去监狱服刑,就是最顺利的。那些站在阴暗的角落里的权利的奴隶们想必此时都在衡量这其中的轻重,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好。陈煜生也在暗示他这场势力的角力中不能再有任何人去牺牲了,他一个普通的小警察参与过多的话,到最后只会成为祭品罢了。

“我知道,谢谢你,陈律师。”

“别提谢,从我家出去,就把我跟你说过的事情忘记吧。”

可他又怎么能忘记呢?

龚月朝的案子开庭的时间是在三月初,这时候刚过正月十五,天气渐渐变暖了,不经意间会在枯草窠子里发现一丝绿意,出去放风的时候,龚月朝总是下意识的去寻找那抹生机,他都觉得有趣,以前在外面的时候他都不会太注意这个,如今在里面反倒关注其这些不经意的小惊喜了。转眼就快到上庭的日子了,他并没觉得有什么好忐忑的,外面的那些纷争似乎都与他无关。

乔律师又来见了他两次,每次带来的消息有好有坏,之前一次是说案子在法院出了什么差池,应该是王雪绛那边又起了什么幺蛾子,他们辨方提出程序上的质疑之后,又从中斡旋了一段时间,最后不了了之了。

乔禾还问了他关于案子民事部分调解的的意见,龚月朝在问清民事调解的赔偿数额和判决所需的赔偿金额之后,惊了一惊,然后说:“这中间差太多了,那就让法院判吧。”

乔禾似乎不解,说:“你是怕你父母有压力大还是什么?煜生说这个钱他来出,你不用担心。刑事案子的民事调解对你的量刑会很重要的作用的。”

龚月朝打断他,作用他当然都懂,和陈煜生做朋友久了,就是法盲也懂得一二了。所谓调解就是双方各让一步,说白了就是伤人者在法律判决的基础上多给点儿,被伤者在不伤大雅得到心理安慰的前提下多要点儿,大家和和气气的,用金钱来解决法律问题,最后得到一个谅解,双方皆大欢喜。

可是他却摇头了,说:“乔律师,你上次跟我说调解的事情我就想过了,一是我不想让煜生再为我付出了,二是没必要。”

“没必要?怎么叫没必要,对方的谅解很重要。”乔禾急了,这案子远比他想得难,远比他想得关系复杂,这其中很多环节是陈煜生出面协调的,法院之前有说法也是陈煜生摆平的。他能与陈煜生合伙,除了友情外,更是彼此利用,取长补短。陈煜生关系网多,人灵活又长袖善舞,外向型;他则业务扎实,不善人际,内向型。所以他们才能一拍即合,在随江的律师界混得风生水起、所向披靡。他接了这案子之后,两个人时常讨论,可这人还是瞒他不说实情,让他云里雾里的。龚月朝这边显得更不积极了,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这真是让他为难。

谁能想到龚月朝却笑了,反问他:“乔律师,你觉得对方会谅解?”

乔禾听完便愣住了,可能都没想到龚月朝竟给他如此透彻与超脱的回答,细细的一想所受到的阻力,搞得他也跟着没了底气,只好说:“对方有态度,会谅解的吧。”

到了现场,乔禾才知道龚月朝的睿智,其实后面的事情,在看守所蹲着的龚月朝都猜到了,王雪绛那边的律师在法庭组织的庭外调解上狮子大开口,而且不管不顾法庭的严肃以及法官的面子说了很多不是特别动听的话,气得一向沉着稳重,脾气极好的乔禾在这场没有任何意义的调解结束之后,站在法院的走廊里,血压飙升的对着电话跟陈煜生大骂王雪绛不知好歹,然后再兢兢业业的开车回去再一次的会见龚月朝。

龚月朝一脸“你看吧,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乔禾实在是无奈的,只好说:“法庭上我会再试试的。”

龚月朝只好说:“那就麻烦你了。”

第三十九章

这虽然是一个晴天,但春寒料峭,一阵阵的北风把刚冒了绿意的柳树枝丫吹得四处乱摆,显得很是可怜。

龚月朝起了个早,跟管教申请刮了胡子,换好一身还算整洁的衣服之后,脚上手腕上都被套上厚重的镣铐,就被带上了法院来的押送车。要说这镣铐太重,走路响得厉害,上车还差点把他绊摔了,夺走几部就要把脚脖子磨破,他很是厌烦。

这车是大金杯改装的,原来后边的座椅被卸掉了,换成了侧面坐的长椅,并用一道栅栏隔开了驾驶室。来押解的算上司机一共是四个法警,与他一起的还有两个其他监舍的,今天都是一起开庭。相比于看守所的管教,法院法警的态度虽然不见得有多好,可明显更柔和一些,坐在车上的时候,有个年纪大的还问他们会不会抽烟。

龚月朝是不抽烟的,另外两个腆着脸拿了这个法警递过来的烟,一时间整个车厢乌烟瘴气的,熏得龚月朝喘不上气来。那法警见他不说话,便问:“小伙子,看你年轻又老实,犯了什么罪?”

龚月朝刚要开口便吸进了一口烟,呛得咳嗽了起来,开车的司机听见了便发了话:“李哥啊,我说你们可别抽了,这满车的烟,等会回去咱们队长又该啰嗦了。”说着,他把自己那边的车窗给打开了。一股凛冽的空气瞬间把车厢内的乌烟瘴气吹散了,龚月朝赶紧呼吸了两口,咳嗽这才有所缓解。

“故意伤害。”龚月朝答。

那老法警又问:“那你以前干什么的?”说着,把烟灰掸到了车上。

龚月朝说:“老师。”

“哎。”他叹了口气,说:“有些事啊,千万别冲动,你看你年纪轻轻的连工作都搭上了,出去了之后还连出路都没有。”说罢,他又抽了一口烟。

龚月朝只是听着没说话,这些见多了老犯的法警们,总有一肚子的人生大道理炖成的心灵鸡汤,见着谁都想灌上几口,这几乎成了一种无意识的习惯。

老法警见他话少,就又去问另外两个,其中一个是个诈骗犯,满嘴跑火车,龚月朝感觉这人编造出来的谎言都把自己给洗脑了。

还有一个是聚众斗殴的小年轻,十八、九岁的样子,他说自己被兄弟叫去站脚助威,手拎着凶器还没等动手警察就来了,他觉得自己倒霉就倒霉在对方有个小孩儿被一铁棒子凿在了后脑勺上了,刚送进医院就断气了,他说着又哭了:“我犯事儿那天是我十八岁生日,前脚刚成年,后脚就赶上这事儿,我跑了一年多,等同案都审完了,风声没那么紧了才回的随江,谁知刚下火车就被警察抓了。我爸妈都不管我,我拿啥钱赔给人家啊。”

龚月朝心说活该,可转念一想自己又有什么立场说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