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自从步朗尼目睹了何之山和许先生私下有接触,对何之山的提防之心更上一个台阶,现在几乎是看见他的人就有一种反射性地防卫和抵触,态度之冷漠让步微也瞧出了端倪。

其实步微又何尝不知道儿子的心性,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代沟”吧,这些事情也只能由步朗尼自己去处理好,再说最近的筹款事宜已经叫他焦头烂额了。

拼着长年以来的编织的人际网,他能保住这块土地还是没什么大问题,但是地价一日三番今非昔比,最后套的准话也是至少得准备三千万,可他得不到任何银行的贷款注资。

步微咬牙决定押上全部财产,甚至托人拍卖了一些古董器皿,但是经此一役,步家可以说是虚有其表,再难以抵御别的危机了。

如果肯爽快地转让地盘,步家还可以大赚一笔的,其实开餐馆的话在哪里不能开呢,你就是跑到郊县包个山庄,又能花几个钱嘛?应酬时有相熟的官员这样劝过步微,步微只是笑着摇摇头说那是我的祖地。

许先生对步家有意的消息被刻意放大传播,在蓉城的商界已经无人不晓,甚至有几家影响不小的媒体公然为许先生造势,把步家的易主说得都快是板上钉钉了,许先生遥坐幕后,不显山不露水,自然有人为他扯虎皮,一时间要揭秘步家历史的、探寻美食界传奇轶事的、论道餐饮管理战略的,各种消息报道不绝于耳,在网络上还有人专门搞了投票,是支持传统名店慢慢湮没于尘世呢,还是主动出击发扬光大呢?是墨守成规半死不活呢?还是吸入新血焕发生机呢?

很多步家以前招待国际贵宾的照片和菜单被曝光,报道里强调着步家昔日的辉煌和今日的没落,并且把步家的退步完全归结在家主能力有限而导致低水平的食品安全事件发生上,发出可悲可叹的论调。

步朗尼一看那页面就确定有人是在刻意地偷换概念引导舆论,事情的重点被强调称民族性传统性的推广,而隐没了强制收购的事实,而很多很多年轻人还在高呼要把最好的中国菜卖到世界各大城市去!要看到美剧里最高档的约会地点是中国饭馆!

而且,除了少数几张图片真实可考,其他大量的所谓内部消息是伪造的,步家怎么可能在官员招待国际友人的时候私自拍照?在前些年,只要与外国人相关,那就是上升到zhengzhi事件的高度。

可那两张吕永身着厨师白袍和某国访华首相的照片,到底是谁弄出去的呢?

桌边堆满了商务谈判、经济法、战略管理、市场营销之类的书,因为对目前事态难以控制而拼命寻找着答案,步朗尼坐在电脑面前发呆,太多信息扑面而来,而自己能掌握得又太少太少,步家的经营谈不上任何先进的管理理念和制度,也许只冲这一点,也活该受到冲击。

就算已经找了律师,能保护的东西也太有限,这么多流言蜚语要怎么反击呢?难道要把某家媒体以谣言惑众侵犯步家名誉的名义告上法庭吗?那又有什么证据呢?

人家满纸都是对步家的同情和期待,人家说的安全事件也确有其事,

这是一场并不高明的舆论施压,手段陈旧而有效,可以说是故弄玄虚混淆视听的典范。

步朗尼听到车库开门的声音,跑到玄关迎接步微进来,父亲一脸倦容地脱下外套就瘫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步朗尼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轻轻问道,“吃饭了吗?”

步微摇摇头,“喝了一肚子茶,也不饿。”

“吃点东西吧,”步朗尼挽起衣袖走向厨房,“我记得妈妈有带蛋糕回来,还是我给你下面条?”

“面条吧,”步微仰起头望着天花板,温暖的橘色光芒让他终于舒服了一些,轻声吩咐道,“别太麻烦啦,你怎么这么晚还不去睡?”

步朗尼从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想了想又放回去一个,鸡蛋胆固醇比较高,临睡前吃多了不好。

锅子里烧开水,找出一包龙须挂面下了些,磕开鸡蛋下锅,取出一只汤碗,碗底放了一小撮虾皮,撕开几片紫菜,只加了盐和胡椒粉,淋了半勺醋,小半勺花生油,切了一根香葱,面条和鸡蛋煮熟连汤带面倒进碗里,稍稍拌开,汤色淡褐,微酸的香气立刻氤氲了眼睛,面条细如发丝盘如沃雪,舒展的紫菜叶中游动着几只粉红色的小虾,碧绿的葱花点缀在白嫩嫩的荷包蛋上,步朗尼把面碗端到父亲跟前,步微立刻抢过筷子开始大吃。

“唉,跟你妈都20多年了,她还是不会做中餐,还好儿子能干,”步微吸溜着面条抽空恭维了一下儿子,又惊奇道,“咦,你怎么会做阳春面?我还是小时候吃过,好多年没吃了呀。”

步朗尼淡淡道,“我听黎向荣说过这种做法,又挺简单的,好吃就行了。”

步微咬开荷包蛋,半流质的蛋黄金灿灿滑溜溜,吸进嘴巴实在是无上的美味,他陶醉地两口吃掉鸡蛋,突然说,“阳春面里没有鸡蛋,有榨菜。”

步朗尼撇撇嘴道,“家里哪来的榨菜啊。”

“反正没鸡蛋,”步微咕哝道,“我小时候吃的都没有鸡蛋,你奶奶做得阳春面也很好吃,那时候都是手擀面,面粉很粗很难做到这么劲道……”

“反正阿荣说这是他家传的方法,”步朗尼不在意地说。

“说到小黎,他现在怎么样?”步微含混着问道。

“挺好啊,可能要不到年底就能回来了,考试应该没问题,”步朗尼答道。

“你安排他去羊城,给他看外面广阔的世界,就不担心他不回来了吗?”步微端着碗喝汤,不经意地又问。

步朗尼等他咽下面汤,慢慢说道,“你支持何之山去比赛,让他触摸到自由的门槛,就不担心他背弃步家吗?”

“之山和小黎不一样!”步微爽快地做了否定,“这没什么好比较的,我问你,要是小黎不回来步家,你会怎么想?”

“觉得他不识好歹背信弃义?”步朗尼看着父亲的脸笑了,“不,我不会这么看,我肯定他这个人,愿意帮他做点事情,这对于他自己有好处,并不是期待回报,他要怎么选择以后的路,我都能接受。”

“对嘛,”步微放下碗,双手摊开,很高兴地说,“你长大了,朗尼,我对何之山也是这种想法。”

“这也不一样!”步朗尼一下子站起来,低头俯视着父亲道,“何之山在步家呆了多久?步家教了他多少?阿荣才来了多久,又学了多少?”

步微压压手掌示意他坐下,“我问你,要是之山走了,你会觉得步家因此而垮掉吗?”

步朗尼张口结舌楞了一会,很没有底气地说,“不会。”

“不,你觉得会,”步微看着儿子的眼睛说,“你对何之山的生气,是因为你怕你控制不了他,他的路,他的选择,不受你的支配,你只是很焦躁,为什么不能多给他一些信任呢?是因为你对自己的能力没有自信……但是对小黎你不这样,你认为他是你的朋友,你并没有把他当做雇员,对吧?”

步朗尼默不作神,眼睛却熠熠发亮。

“正因为何之山已经是步家的一份子,我才不担心他会轻易离开,他所需要的不过是外界的光环,而内心的满足他在步家已经获得了,我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要离开,事实上,他现在也正忙着帮我筹钱的事,昨天连自家的房产证都拿来要给我了,”步微悠然叹道,“要是别人,我一定怀疑这是别有居心,但是之山不会,他一直是个很正直的人。”

“网上有吕大师傅的照片,你知道吗?”步朗尼突然问道,“照片挂在步家十来年了,现在谁能拿去扫描呢?”

“怎么想在自家里玩推理啊?”步微笑着摸摸儿子的头,“别乱猜啦,之山劝我说就当给步家免费宣传了,我们坚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

“没生意啊……”步朗尼无奈道。

“还没断顿嘛,”步微站起身伸个懒腰,“睡吧,都快两点了,你明天不上课啊?我明天还有事情要忙,你也别担心啦,好好上学。”

“嗯,爸爸,你洗澡的时候小声点,妈妈今天头痛,吃了药才睡的。”步朗尼叮嘱道。

“你妈怎么了?”

“可能就是小感冒吧,白天太忙了,”步朗尼勉强笑了笑,“白姐姐休产假了,本来想说让小黎过去帮忙的嘛,现在人手太紧张,她很累。”

“我说,你小子把小黎弄到羊城去考证——”步微站在楼梯上转过半个身子,“你是不想让他看到步家的危机吧?你面子上过不去?”

“哪有啊?”步朗尼稍微放高了声音断然否定,只是脸颊上透出一抹薄红,他有点心虚地强调,“你才是家主啊,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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