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别十七
许淞临心里冒出一个这样的想法,但他不敢说出来,因为他直觉苏缪现在的状态不太对劲。
半晌,他扯出一个笑:“看来我的殷勤献早了。”
苏缪戴着白手套的手拂过整洁的病床,像摸着一架布满灰尘的钢琴。他淡淡地说:“苏柒丰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血亲,亲眼看着他惨死这件事,或许真的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冲击。”
“所以我不相信他这么轻易就死了,”苏缪说,“看着我一步一步成为众叛亲离的孤岛,就让你这么痛快么?”
许淞临不说话。
“苏柒丰背后的资金是你在资助吧,”苏缪道,“他没有那样的脑子。我想不出还有谁可以绕过黑市去完成那样大规模的毒。品运输,但你不算个聪明的好老板,没料到他会破罐子破摔和我同归于尽。”
他晃了晃手里的屏幕:“那天爆炸以后,你联系了手下所有的医院去寻找我的下落……怎么,你很怕我死么。”
许淞临沉默了很久,抬起头:“所以……要我下跪吗,下跪向你道歉。”
他从善如流搭住手边的病床,以某种求婚的姿势单膝跪地,双手自愿后捆,缚出宽阔的肩背。
像一个等待猎物落网的猎手。
苏缪一脚踩在他膝盖上,俯下身。
“不,”他森然地笑着,“我能从你身上得到的,远比看你下跪要多。”
“许家势力盘根错节,尾大不掉,像一个混乱又难以管束的线团。但只要找到那个线头,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苏缪问他:“你知道那个线头在哪么?”
距离太近了,许淞临的瞳孔不自觉随着他靠近而放大了些。
“就在你当初给我的那百分之十一的聘礼中,”苏缪在他怀里塞了一个信封,轻声说道,略微沙哑的嗓音在极安静的环境下有种危险而迷人的气质,“唔,让我看看,多么庞大又诱人的金额。你知道联邦法律里涉及外邦军火的犯罪需要多少代价来补偿么?”
他慢慢地道:“你肯定不知道,不然不会大言不惭以聘礼的名义赠送给我。”
许淞临整个人僵直着,死死捏着那张信封——他曾经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经验太少,自以为能瞒天过海,没想到此刻被揭露了出来——他在苏缪的目光中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随后颓然地彻底跪坐在地。
苏缪:“父辈留给我们的东西,太恶心了。”
满室寂静。
许淞临突然说:“我在乎的不是那些钱。”
“我只是嫉妒你,”他慢吞吞地说,“我的家族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贵族,人们依赖我,想通过我接触F4的其他人,却又看不起我。那就算了。”
“但是你,一个空有虚名的王子,凭什么故作高尚?凭什么遥不可及?凭什么忽视我,却去巴结骆殷?凭什么连阎旻煜那个傻子,都能轻而易举地获得你的关注?!”
许淞临紧紧盯着他:“你知不知道,上次你膝盖顶在我腰上的时候,硌得我硬了一整天。我对你是有欲望的。”
他的耳根红了红,作秀似的心跳暴露在病房中,清晰可闻。苏缪一时有些头皮发麻,说:“疯狗。”
“我是疯狗,”许淞临磨了磨牙齿,“我就是见不得你为别人难过,也见不得你好好的。”
苏缪心底生出厌恶,小时的情意在畸形的爱恋中灰飞烟灭,他彻底一眼都不想再看见这个人:“你那些毫无逻辑的幻想,对我来说是一种令人作呕的侮辱。当然,大多数时候,你的幻想也只是幻想而已。”
他道:“许淞临,离开‘学生会长’这个身份,你还剩下什么呢?”
裂开的血丝爬上许淞临的眼睛:“你不喜欢我,那你喜欢谁?满潜那个小崽子,不仅没用,而且年纪还那么小,对你以后有什么助益,他能满足的了你么。再说,听这里的医生说,那小子醒过来的概率极低,以后说不准就是个植物人……”
房门被敲了敲,满潜苍白而阴郁的脸出现在门后,打断了这房中剑拔弩张的氛围。
他的嘴唇近乎无色,抬眼,短暂而尖锐地看了一眼许淞临,下一秒,身体晃了晃,突然毫无征兆地闭眼,往前瘫倒而去。
第78章
苏缪眼疾手快, 在满潜高挺的鼻梁锄地之前接住了他。
手中人的肩骨撞到了苏缪的肚子,也不知道这货吃什么长大的,骨头硬的出奇。苏缪掌心随意摸了一下, 就摸到了满潜薄薄衣料下的腹肌。
这个过程快到苏缪本人都没反应过来,满潜的上衣就已经被蹭了上去。他懵了一下, 随后看见身旁的输液管,在这玩意把他们两个缠死之前扶起了满潜。
闻声赶来的医护们帮着架起这个不听话的病人, 其中一个匆匆对苏缪说:“你一走他就醒了, 也没按铃, 不知道怎么就自己爬了起来, 找门口的两个小孩问了你的去向就过来了。诶呀,也不怕伤口崩开。”
苏缪收回手,泰然自若地说:“他皮糙肉厚, 摔不坏。”
心里却天马行空地想起了另一件事:那位嘴碎的老院长说小满对痛觉的感知比别人更敏感一些, 当时自己听过就忘了, 没想到现在还记得……这小子身材真不错,怎么练的, 不是说自己天天待图书馆学习么。
满潜喘了口气, 似乎在忍痛, 他在护士的帮助下坐上轮椅, 抬头看苏缪:“……哥。”
苏缪“嗯”了一声。
“刚刚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 醒来很害怕,”满潜低了低头,似乎有点委屈, 随即,他好像才注意到苏缪身后的许淞临似的,把话咽了回去, “一会再和你讲。”
许淞临阴鸷地看着这一幕,无声嗤道:“惺惺作态。”
原先斑驳的血迹在细心的清洗下已经看不见了,满潜重新回到病房的时候,已经能靠着床头的支撑勉强坐起来了。
苏缪草草打发了不甘心的许淞临,推却了他借口要留下来帮忙“照顾病人”的友好请求,回到病房时,看见满潜正端着一本医院书柜里用作装饰的书在看。
柔和的阳光打在满潜的侧脸,显得他又安静又乖巧,苏缪心里原本漫无目的的不安定感也因此平息了一些。他坐下来。
“坐累了就躺一会。”他说。
满潜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在这家充满了冰冷器械与苟延残喘的病患的医院里有一种别样的生命力:“不累,哥,我想多看看你。”
苏缪:“有什么好看的。”
“很好看,”满潜说,他的声音还带着许久没有开口的哑,神色淡下来,“我昏迷的这些日子,总在接连不断地做噩梦,有时是差一分坠落的悬崖;有时是怎么跑都跑不出去的火场;有时是漆黑深夜里,魑魅魍魉横生,我空着手站在丛林唯一的空地上,等待着随时被撕咬的结局。”
“昏迷时,人还处在先前应激的防御状态里,会下意识在脑中模拟出各种危险的场景来保持这种状态,以便醒来可以及时应对各种状况。”苏缪说,“这是正常的。”
满潜点点头:“我想也是的。”
苏缪这时想起了什么,抬眼看他:“讲讲吧,那天的事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满潜睁眼说瞎话:“没有了吧哥。”
“没有?那你敢在那样危险的场合提出要和我一起赴约,红线刚消失就躲也不躲地去救我,”苏缪淡淡道,“也不知道是你运气好,还是神机妙算了。”
面对着苏缪平静中暗含质问的眼神,满潜缩了下脖子,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连忙老实交代了:“这次行动里,有个专门负责技术科的小眼镜,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苏缪不置可否。
“我的人之前查出了他一点东西,这次行动,我在他身上装了自己做的定位器交给以塔罗德。他一个理工男,不好好在防弹车上带着,跑出来拿着早就藏好的枪和苏柒丰打配合,很快就被发现了。”
苏缪随口评价:“你的人办事很细。”
满潜不让功劳被别人揽走:“只要是你身边的人,保险起见,我都会让他们把底细查清楚。哥,你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苏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么,那我身边安排了几个你的人?特勤三个,保镖里一个,还有一个,是学校里的,还有遗漏么?”
满潜一噎,垂头丧气说:“是我自作主张了,哥。他们都只是想保护你,怕你一个人去危险的地方没人接应。”
“这样么,”苏缪抬了抬下巴,“既然都是自己人,那就跟以塔罗德说一声,把他们放了吧,特监属的监狱待久了容易精神失常。既然你这么会洗脑,就重新培养一批新人吧。”
满潜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笑着用指尖贴了贴苏缪搁在床边的手腕内侧。
这是一个暧昧至极的动作,苏缪看了满潜一眼,却没说什么。
仿佛是一个信号,满潜扎着针管的手得寸进尺地挨着更近了一点,这次勾住了苏缪的小指。
苏缪这才有了反应。
他起身接了一壶热水,神色认真——也可能是在走神,但擅长面对镜头的他对外的表情已经形成了面具般的高深莫测。
可惜这招在满潜面前并不十分管用。
从睁开眼到现在,满潜一直在偷偷观察,苏缪看似一切正常,但总是心不在焉,有时手中正做着事情,甚至还会出现不明显的神游状态。
满潜不容拒绝地搭住他的手,皱眉静默了几秒:“哥,你今天的心跳,比往常都要快一点。”
苏缪指尖一顿,随后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自己倒茶的动作:“怎么了么?”
满潜看了他许久,面前人挺拔清瘦的身影映在他黑漆漆的眼珠里,满潜曾抽丝剥茧地试图研究过苏缪,但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却觉得好像永远也看不透这个人。
如果苏缪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或许会歪一歪头,逗他:“因为我是你哥。”
但我不止想做你弟弟。满潜想。
朋友,同盟,战友……什么都好,如果可能,满潜更想成为苏缪回头时,永远可以第一眼看见的那个存在。
满潜收回手:“没什么,就是想说,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哥。”
“对了,”他突然说,“其实在梦中,偶尔我也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苏缪:“……”
他说:“你都听到了什么?”
满潜提起嘴角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刚刚没有告诉你,在噩梦中,我经历最多的,是我没有进入王室,没有遇到你,按部就班完成了原本该属于我的一生。”
“但是听到你的声音,又让我有了回到现实的实感,没有任凭梦境中的痛苦把我带偏,”满潜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偏了下脑袋,“有时我觉得,现在所处的时空才是一场梦。”
苏缪不动声色地打听:“看来我和你说了不少让人误解的话。”
满潜:“我听到你对我说你不想让我再受伤。”
苏缪绷着脸:“你听错了。”
“你还说我太可怜了,当年王室勾心斗角,没来得及给我上户口,想把我写在你的户口本上……”
苏缪严肃道:“这是你做梦梦到的,我没有说过,这是诽谤。”
碍于后背的伤口,满潜无法做出耸肩的动作,只好以眼神表达情绪:“哥,是听了你这些话,我才从噩梦里醒来的。”
“那是你自己的事,和我无关,”苏缪否认,“我当时听医生说你要成为植物人了,正打算拔掉你氧气罩,然后找律师继承你的所有资产。”
满潜扑哧一下笑出声。
——笑的伤口疼。
在爆炸发生后的当晚,满潜刚刚从持续了八个半小时的手术台上下来,昏迷不醒地被推入ICU里,那是他做噩梦最频繁的时段。
各种仪器的滴答声仿佛被放大了百倍,一次又一次尖锐地砸着他的大脑,满潜挣扎着想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很快又沉入更深的梦境里。
直到一道脚步声摩西分海似的推开了那些嘈杂的噪音,停在他身旁。
不知道为什么,满潜就是能从各种人模糊的声音里清楚地分辨出苏缪的脚步,听他在自己身旁安静了很久。
就在满潜以为苏缪不打算出声的时候,一道清淡而疲惫的嗓音落入他的耳中:“我好累啊。”
“真的好累。”苏缪身上的衣服蹭在病床的布料上,像满腹疑惑实在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只能在这里对一个昏迷不醒的病患倾吐。他声音很轻,轻而易举被其他病人的呼吸声和仪器运作时的微响盖过,“我厌恶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但却无法下定决心去毁掉王庭;我反感每一个试图控制我的人,但却从不敢真正为自己拿起刀送他们去死;我讨厌安静的环境,讨厌独处时胡思乱想;也厌恶热闹,当太多人聚集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会产生剧烈的想呕吐的感觉;不理解为什么活着,但无论如何也不肯轻易放弃生命——我其实……不是个正常人,对吧?”
“甚至连一个勇敢的人都算不上。”
满潜的心随着他的话轻轻揪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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