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预告有雨
“淑姨,我之前从西汀拿回来一个文件袋,在哪?”时晏庆幸他当时没有直接把布条扔进垃圾桶,而是和小凤的病历复印件一起搁在了文件袋里。
听见他的声音,淑姨立刻跑上楼,“是一个牛皮纸袋吗?我记得放在书房了,我去找找。”
“我和你一起找。”
他快速扫过书架的格子,没发现棕色牛皮纸材质的文件袋,倒看见了一个小小的透明塑封袋,里面装满了黑色颗粒物。
“这是什么?”
“是种子。”淑姨正逐个拉开抽屉检查,“立夏那天,贺先生带了花回来,您交代买些蓝色花朵的种子还他,小萄买回来忘记给他,后来……”
时晏充满疲色的脸上又添了一抹凝重,他无言地盯着那袋种子,像在缅怀一个还没发芽就终结的春日。
淑姨于心不忍地转移话题:
“先生还记得吗,很多年前,您也送过别人种子,是一个岁岁福利院的孩子,您还买了块手表,一起寄过去的。”
是有这么回事,时晏查李修远的时候才知道,他去探望的孩子就是《孤童之死》报道的对象,叫阿龙。
在福利院,阿龙并没有收下他的白金手镯,推说太贵了,因此回到长临后,时晏买了一块儿童手表,两指宽的硅胶表带柔软,也能帮他遮住手腕上的疤痕。他还着人随便买了一袋种子,一起寄过去,鼓励阿龙振作。
可惜东西寄到福利院的时候,阿龙已经不在世上了。快递迟了几天,而他晚了十五年。
眼前闪过一些模糊的影像,时晏觉得他即将要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但淑姨打断了他。
她从最下方的抽屉里拿出鼓囊囊的文件夹,兴奋道:
“找到了!是这个吗?”
第81章 81 共犯
时晏坐在接驳车上,只觉恍如隔世。周遭假山环绕的水池,四角飞檐的亭子,跟他少时记忆中的没有丝毫变化。他有十五年没踏进过温荣的住处了。
他被安排在上次贺铭来吃过饭的凤鸣苑,湖心小岛上温荣背对他坐着,时晏先看到了他旁边放着的一根金丝楠木手杖,顶部雕刻着十八罗汉像。
听见水声,他慢慢转过头,视线从时晏的肩膀向上,扫过他酷似温岁蝶的嘴唇和鼻梁,最后向上,定在他轻薄的眼睑上。
从外貌上看,时晏糅合了父母的优点,那双眼睛完全就像从时文礼脸上拓下来的,给人的感觉却又和时文礼截然相反,父亲多情,儿子冷淡。
眼皮突突跳着,温荣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生硬道:“你过来。”
时晏在他下首第二张椅子坐下,沉默像当中那把空着的椅子一样,隔在他们之间。
“你说有岁蝶的事要和我谈?”
温荣先开口了,他的目光落在时晏身侧的手提袋上,提芯在他手腕上绕了一圈,缠出一道红痕。
“是。”时晏应了一声,思忖着从哪里说起,才不至于给温荣太大的刺激。
他仍在迟疑,温荣却先问他:
“和岁岁福利院有关系?”
两个人对视,又不约而同地很快避开对方的视线,因此温荣没注意到,时晏的睫毛轻轻颤着。他又道了一声是。
“时文礼一直在利用岁岁福利院的小孩进行性贿赂,我妈当年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她的死也跟这件事有关。”他的语速很快,像被什么追赶着,不敢停下来:“但是现在我手上的证据不充分,请您帮帮我。”
温荣却说:“你停手吧。”
“为什么?”
时晏的尾音在抖,但眼睛却执拗地看着他,温荣握住了放在一旁的手杖,竟然从外孙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压迫感。他的手搭上旁边椅子,在椅背上拍了拍,示意时晏坐到他身边。
“聪明人不翻旧账,福利院已经交到你手上,时文礼起不了什么风浪。”
“现在把这些事翻出来,无论对你,还是对岁蝶,都没好处。福利院挂着她的名字,无论如何都和她脱不了干系,我不想她身后还要被丑闻缠身。”
十五年了,自从温岁蝶去世,十五年了,温荣没有再和他这么温和地讲过话,时晏却只觉得一股寒意浸透了全身,犹如被扔进了冰湖中。
他没动,温荣只好挪到离他更近的椅子上,伸手过来想拍拍他的肩膀,他向后避开了。温荣没在意,只劝解他:
“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再纠结了。”
“您早就知道。”时晏发出一声低笑,眉目之间满是悲伤,“您早就知道了,对吗?”
他僵直地抵住椅背,仿佛有根刺从上面长出来,贯穿了他的身体,把他钉在原地。他闭上眼睛,忍耐着心里翻涌的情绪,强迫自己一字一顿地说下去。
“她最后的日子里,一直在查这件事,也拿到了一些线索。”
“但是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时文礼又严防死守,靠她自己,要拿到证据、扳倒时文礼太难了。”
“所以她来找您,希望您能帮帮她。”
于他而言,每一个字都是剜心蚀骨的痛苦,他揭开温岁蝶之死的最后一环,像撕下自己心口的一块皮肉。
“您为了温家后辈的仕途,帮时文礼瞒下了这件事。”
温岁蝶留下的旧手机里,只有两个联系人有备注,一个是李修远,另一个是“爸爸”。
不是没有过疑问,为什么温荣没有帮她?温岁蝶何至于自己一个人,拖着虚弱的身体,把希望放在李修远那样不可靠的人身上?
时晏不敢想,只是顺着温岁蝶留下的东西去查,查得越深,就越心惊,当年的事情处理得那么干净彻底,只凭借时文礼,只用钱,就能填上那么多人的嘴,让他们守口如瓶十余年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生了根,只需要一点养料就会疯长。而此刻,温荣的态度终于让他确定了答案,藤蔓密不透风地裹住他,挤压着肺里所剩无几的空气。
手杖在地面笃笃敲了两下,温荣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温家后辈,也包括你。”
“也包括我……”时晏浑身发冷,只有眼眶处是温热的,“这么多年,您不愿意见我。究竟是厌烦在我身上看见时文礼的影子,还是怕想起我妈?”
血色褪尽的皮肤使他看起来像极了一尊透白的瓷器,发红的眼尾则是上面的冰裂纹。温荣于心不忍地别开脸,低声道:
“是我对不起岁蝶。但是,她已经不在了,阿晏,你接受现实吧。”
“外公,您告诉我,这样的现实,我该怎么接受?”时晏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生气,每一次呼吸、眨眼、每一个字都诠释着绝望是什么样子。“我以为她是因为时文礼和苏北辰,当然,还有我,才拿起那把刀的。十五年了,您几乎跟我断绝关系,我从没怨过您。但今天您告诉我,您早就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才走上死路,您看着她走上了死路!”
十五年的冷待原来不是因为悲痛女儿的逝去,而是愧疚,或者说迁怒更合适。
温荣比谁都清楚是什么压垮了温岁蝶,但还是把所有怒气都发泄在了他身上,和其余不知情的人一起默认,是他把灾星带回了家,害死了母亲。
礼物被扔出门是常事,最亲近的长辈横眉以对,满含讥讽的议论从未停息,而他一次次把自己绑在椅子上接受电击、试图矫正性向的行为更是成了笑话,他愚蠢,懦弱,自以为在赎罪,却只是一场无谓的冤狱,他对真正重要的事情视而不见,在他眼皮底下,不知道多少孩子继续受苦这么多年。
“阿晏,你怨我也没关系。”温荣擦拭了一下眼角,泪水消失后,他苍老的面孔显得更加坚定,“我没几年好活了,等我下去,我会亲自向岁蝶赔罪。今天的话我就当做没听过,你也不要再对别人说,岁蝶已经不在了,但是活着的人还要活着。”
原本就破烂不堪的大家庭最后挂着的一丝温情外衣也被剥下,只剩溃烂的腐肉散发着臭气暴露在空气里。
最初的愤怒和委屈已经减淡,现在时晏心里更多的是茫然。
夫妻间会有背叛,长辈会欺骗子女,这世界上究竟有什么关系值得信赖?
爱侣,父母都不可依靠,人和人之间又有什么感情是真实存在?
“这段时间,她每天都来我梦里。”时晏麻木道:“她临死前要我照顾好你,照顾好福利院的孩子,我一刻也不敢忘。外公,就算我不怨你,福利院的孩子呢,那些孩子,难道就白白让人欺负?”
“时文礼造的孽,他会遭报应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报应,时晏实在不敢相信,这两个字会从玩弄了一辈子权术的温荣嘴里说出来。
别墅里白花花的肉体又浮现在眼前,他恶心得想吐,如果真的有报应,那这些年老天爷大概都在打瞌睡。温岁蝶离开了多久,时文礼就在酒池肉林里快活了多久。
“那我要等到哪一天,哪一天才会有一道雷落在他身上。”
他不依不饶,温荣终于恼了:“你不用和我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你敢说,你今天站在这里没有私心?你来找我,和你那个叫贺铭的小情人没有关系!”
手杖重重杵在地面上,温荣怒不可遏地站起来,连连摇头道:“怪我,我不应该放任你和他在一起。”
“贺铭”两个字让他几乎归于沉寂的心脏又缓缓跳动起来,时晏咬住下唇,死死盯着温荣。
看他的神情,温荣只当自己说中了,时晏是受了贺铭的挑唆,才一心要把旧事翻出来。“你以为他是善良?他根本就是为了报仇!”
一张报纸被扔到桌上,上面的报道时晏很熟悉,他这两天正好因为追查李修远而重温过,占了四分之一个版面的照片很显眼,当年他去看望福利院自杀未遂的小孩,摘下手镯递给对方,被李修远拍下来发到了报纸上。
温荣指了指照片边角,那小孩腿上放着一只不属于他的手,“这张照片上还有一个人。”
耳鸣席卷而来,在贺铭身边世界有多安静,此刻耳边就有多喧嚣,时晏头痛欲裂,全身的感官都在抵触接收温荣接下来要说的话。
“对,当时贺铭也在场。”
“他一定没告诉过你,他是在岁岁福利院长大的。”
“当年自杀的这个孩子,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甚至愿意为了他放弃被收养的资格。”
这些都是他最近才了解到的,当初他只查到了贺铭在岁岁福利院待过,他多后悔自己没有再探究得深一些。
温荣冷笑道:“我早知道他是个麻烦,当初叫他来,就是想看看他是不是别有用心。”
“但他演得很好,让我相信他对你是真心的。我阅人无数,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当然,只要贺铭愿意,他能让任何一个人相信他的诚意。
后面的话时晏听不到了,他的耳朵里有千万只黄蜂振翅,蛰得他血肉模糊。脑海里出现红色的烟雾。
微微发颤的手指紧紧压着那张报纸,以一条白金手镯为界,他和年纪小一些的男孩一左一右各占了画面半边,男孩在阴影里,五官显得很模糊,时晏回忆不起他的模样了。
贺铭念念不忘的人有了姓名,阿龙,他和自己是否真的有一丝相像呢?
就是因为这个人吗,贺铭不敢看星星,不愿回西汀,只能对着照片缅怀,每逢下雪的时候,心里就出现一条无法再次踏入的河流。
那他呢,他又算什么?贺铭怀着怎样的心情拒绝了他,又出于什么缘故松了口?因为他对阿龙表现过善意,还是因为灯光昏暗的后巷里,某个瞬间他太像阿龙,让贺铭晃了神?
不会是像温荣说的那样,为了要借他的手报仇。贺铭应当还不知道阿龙自杀的真相,否则他只会像厌憎李修远一样厌憎自己,绝不会和自己搅进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密关系里。
如果贺铭知道了,他……他是否连社交场上无差别放松的微笑也会吝惜,只用梦里那张绝情的脸对着他,说我不喜欢你,我恨你,我玩腻了;抑或从此连衣角也不让他看见,让那缕柑橘香在他生命中彻底消散。
贺铭,贺铭。
他还有什么颜面再唤他的名字。即便在没人的地方,他也不该再偷偷想起。
耳朵里鸣声尖锐响成一片,时晏努力抓住仅存的一丝理智,说出了他原本真正想告诉温荣的事。
“她不是自杀的。”
“时文礼换了她的药,时文礼杀了她。”
温荣的眼睛瞪大,嘴唇哆嗦着张开,上下拱出一个夸张的弧度,他的瞳孔也逐渐放大,像一只年迈的猫,他伸出一只手指着时晏,但很快又收回那只手,弓起身体捂住了胸口。
从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到摔倒在桌上不过几分钟,落在时晏眼里却是一个无限拉长的慢镜头。
他迟滞地站在那里,被温荣扫下去的杯子摔碎在他脚边,一堆人惊呼着围过来,拉扯着把温荣架到船上,而时晏只是站在原地,任由瓷片和茶水溅到他的裤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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