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可以跳过表白吗 第68章

作者:预告有雨 标签: 近代现代

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光鲜的小少爷也会知道裁纸刀划破手腕的痛吗?

阿龙终于也意识到了这个陌生人的视线,他把手收回被子里,掖紧被角,藏起因为丑陋的疤变得狰狞的腕。

“对不起。”房间里只剩他们三个人后,时晏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他往上翻起卫衣的袖子,收口的螺纹翻起来,露出之前若隐若现闪着光的饰品全貌,攫住包括目光在内的所有光线。

那一幕贺铭记了很多年,像电影一样。

少年白得透出浅青色血管的手腕上套着一只手镯,银色的,由一段一段的狭窄链条拼接而成,是精钢手表链样式,但是没有表盘,而是镶满了细小的圆形钻石,扣在突出的骨节下方,仿佛一串凝成冰的露珠。

珠宝对贺铭和阿龙这种福利院里的孩子而言,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遥远。然而时晏轻轻松松从手上摘下一串星光来,放在床边。

他指了指自己手腕内侧,贺铭瞥见那上面也有一道痕迹,是非常浅的褐色,如果不是正好在阳光下应当看不出来。

他把精致又昂贵的手镯留在阿龙床尾,对他说:“遮一下,长好后就忘了吧。”

不等两人回答,他就离开了,脚步比来时要快得多,像要逃离什么。

其余三个人还在门口等他,贺铭听见时晏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完全算不上友善,却让人觉得安全。

“不要对着小孩的脸拍照。”

第71章 71 他不知道

"这个怎么办?"

他出去后,阿龙和贺铭还怔愣地坐在床上,没想到这么轻易就结束了。过了好一会儿,阿龙才想起那串手镯。

他递给贺铭,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不敢收,放在身边只觉得提心吊胆,唯恐旁人觊觎,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麻烦。

贺铭摸摸他的脸,“我去还给他。”

他悄悄地跟着时晏,一路跟到他和主任一行人分开,马上要走出福利院的大门,那里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身干净明亮,能清楚地映出人影。

那一定是小少爷的交通工具,他就应该乘着那样一辆车,回到一个窗明几净、连灯光都是琥珀色的地方。

贺铭要叫住他,但是不知道喊什么合适。

他对着一个半大少年,喊不出“小时总”,而且他心底不愿意那样喊。

“哥哥。”

他选择这样称呼时晏。

时晏回头,用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

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关了一半的生锈铁门,时晏站在阳光下,贺铭站在围墙的影子里,大约还有十步的距离。

司机已经打开了汽车后座的门,时晏一只手搭在车门上,站在原地等待,没有要靠近贺铭的意思。

理所当然,他应该被迁就。贺铭从阴影里走出来,绕过那道铁门,走到他面前,手里握着那串流光溢彩的白金手镯。

“这个还给你,谢谢你,但是他身上留不住这么贵的东西。”

时晏没接,贺铭的手抬高了一些,把那串手镯捧到他面前。

他收下了,没有戴回手腕上,很随意地放进裤子口袋。他坐进车里,贺铭松了口气,跟他说再见,但他并不着急关车门,而是问贺铭:

“他叫什么名字?”

他问的是阿龙,贺铭告诉他阿龙的全名。

“好,再见。”

车门关上了。

后来李修远还是发了一篇报道,但没等阿龙看到图书室里的报纸,那份报纸就被收起来了。

很快他在新一份报纸上看到了李修远的道歉声明,说自己选题不当,没有考虑报道对象的感受,违反了记者职业规范。

几乎同一时间,福利院开始杜绝宣传采访,没有记者和想要合影留念的“爱心人士”再来到这里。

贺铭不知道这和小少爷有没有关系,但他脑海里总是出现时晏的身影,他微微低头解着腕上亮晶晶的手镯,长长的睫毛垂下去,遮住了冷淡的眼睛。

从看到那篇道歉声明开始,贺铭不再畏惧媒体和镜头,他曾经引以为耻的东西好像得到了某种缓解,他开始相信伤疤会被慢慢治愈,他和阿龙都是。

秋天来临的时候,有一户人家提出想收养阿龙。

见到那对夫妇的那个星期五是阿龙最开心的一天,他露出一个属于小孩的天真笑容,好像从来没受过伤一样。

“哥哥,我好开心,阿姨摸了我的头,邀请我和他们回家,说以后她来做我妈妈,原来妈妈的手那么温柔。”

贺铭替他高兴:“那你去新家以后可不能忘了我。”

但阿龙没能去新家。

在最终确认的收养手续上签字的那天,夫人发现了他手腕上的疤。

那道伤疤太明显了,什么样的伤口才会留下那样长的一道疤,显而易见。

没有家庭会愿意领养一个曾经试图割腕自杀的孩子,他们反悔了。

阿龙看起来没有很失落,只是告诉贺铭,自己不用离开福利院了,可以在这里继续陪着他。贺铭摸他的头,他躲开了,笑着说我才不难过,一直和哥哥在一起也很好,又说阿姨也很好,应该给一个没有疤的小孩当妈妈。

所以贺铭没能预见到,几天后的夜晚,阿龙会又一次划开手腕。

他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血迹已经干涸了。

他一开始甚至没有意识到那是血,顺着蜿蜒的痕迹,看到床上的男孩后才知道,脚下红褐色的痕迹是从人身体里流淌出来的。

他努力控制着发抖的手,伸出去,放在阿龙鼻子下面,感受不到呼吸,他继续靠近,还是没有,直到他的手碰到阿龙的鼻尖,也没有探到一丝属于活人的气息。他的皮肤是冷的,眼睛紧紧闭着,永远不会再张开。

贺铭想要叫人,但他发不出声音,他被巨大的无力感裹紧,快要窒息。

他居然相信了阿龙说不难过,安慰他几句,就当作这件事过去了,他甚至不知道阿龙晚上什么时候起来的,阿龙在流血,他居然睡得那么安心。

一定很痛吧,他有试过求救吗?会不会求救了自己没听见?

为什么没有提前想到他们会反悔。

为什么没有发现阿龙很难过。

为什么要睡得那么沉。

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

嗓子里有什么堵住了,未曾说出口的劝阻和安慰,来得太迟的懊悔和不知道发泄对象的愤恨,贺铭憋得快要喘不上气。

他抓紧床单,蜷起的指节碰到一个纸质的尖角,是从枕头底下露出来的。他把那样东西抽出来,是一只折好的纸船。

泪水冲破眼眶,一滴一滴砸下来,他无声地哭着,视野一片模糊,他感知不到放在阿龙鼻尖下的手和滑过脸颊的眼泪,只有心口的剧痛强烈而明显。

于鹃的尖叫划破了这场静默的告别,有人冲过来拉开他,捂住了他的眼睛。但阿龙血液流尽的样子已经刻在了他心里,用眼泪凝成的滚烫的针,一下一下刺上去。

阿龙的尸体被带走了,贺铭又变回刚进福利院时候的样子,阴郁,沉闷,拒绝和别人交谈。

他想去看看阿龙,于鹃拒绝了他,殡仪馆里放置了几天的尸体不太好看,怕会给他留下心理阴影,也希望他能早点忘记那天的事。

贺铭只能看着那只被阿龙珍重地压在枕头下面、没有染上任何血迹的纸船发呆。有一天,他躺在阿龙床上,突然看到了落在夹缝里的裁纸刀。

枕头、被子都被更换过,但是打扫的人遗漏了那把裁纸刀。

他伸出手,把那把刀抽出来,握在手里。

心里冒出一个荒唐又合理的念头,这把刀会带他找到阿龙,如果今夜他用这把刀划开手腕,他就会被送到阿龙身边。

贺铭把刀刃一节节推出来,阳光下,钨钢的光泽像一片生锈的月亮。

于鹃拿着一个快递走进来,眉毛皱在一起。

“奇怪,是阿龙的快递。”

贺铭猛地抬起头。

最后他没有用那片刀片割手,而是用它拆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快递。

打开包裹的瞬间,他就知道是谁寄来的。

里面有一个薄薄的盒子,还有一个塑料袋、一张卡片。

透明的盒子里装着一块儿童手表,蓝色的硅胶表带看起来非常柔软。

塑料袋里是很多黑色的豆子,不知道是什么。贺铭打开卡片,铁画银钩,小少爷有一笔非常凌厉的字。

“发芽的时候,就跨过那道疤吧

开花的时候,要迎着新的生活

就算养不活,也不要失去发芽的心情。”

贺铭最终没有割开自己的手腕,他把那块手表、裁纸刀和纸船装进饼干盒,一起埋在了福利院背后的小山坡上。

他只打开了那袋种子,一半埋在山坡上,顺便挖来了土,放在阿龙的脸盆里,在里面埋下了另一半黑色的种子。

发芽的时候,贺铭迎来了新学期。

每天浇水、学着修剪枝条,侍弄一盆花,是他原本以为不会出现在他生活中的事情,但这点微不足道的期待足以把他空洞的心填满,赶走那些危险的和刀有关的想法。

开花的时候,贺铭的名字写在了学校光荣榜上。

他的中考成绩引来了舅舅和舅妈,外婆去世后无论如何不肯露面的两个人突然找回了遗落的亲情,提出要接走他。

他当然知道他们有图谋,但无所谓,只要能离开福利院,是谁都无所谓了。他当天就跟他们走了,除了那盆花,他什么也没带。

高中的计算机课上,贺铭第一次摸到电脑。上课从不开小差的他在搜索引擎里输入:蓝色的小花叫什么?

他翻了几百条搜索结果,终于看到一张相似的图片。

蓝雪花。

那个漫长无比的夏天,十四岁的贺铭见到了蓝色的雪花。

他在搜索框里输入“小时总”,关联结果千奇百怪,他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上“恒时集团”,这次找到了一位“时总”,对应的面孔是一个眉眼精致的中年男人,和他见到的人有三分相似,应该是小少爷的爸爸。

他没有找到其他关于小少爷的信息,名字、年龄,或者哪怕一张照片。每次计算机课,他总要不死心地搜一搜。

他很想再看看那张脸,不是在梦里,而是真实的,他没想做什么,也知道这辈子两个人都不会再有交集,只是想看看他。

直到大学,他都保留着这个习惯,每周在搜索框里输入一次恒时集团。

一堂课上老师讲到麦克卢汉,他认为媒介是人的延伸,扩展了人的感知能力。报纸扩展视觉,广播扩展听觉,网络则可以同时扩展视听,人们通过不同形式的媒介,得以听到、看到更远的世界。

那天贺铭刚好搜到一条时晏在伦敦读书的信息,不可避免地觉得这说法很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