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预告有雨
他们站在酒店这片山坡的最高处,往下看大部分房间的灯都灭了,只能见到隐隐约约的建筑轮廓。韩焱大约一个小时前就开始犯困,不停地抽烟,烟头在地上堆出了一座小山。
韩焱“嗯”了一声,自顾自收拾设备,贺铭摸出一盒还没开的烟给他,“赔你盒烟,想骂我不用憋在心里。”
“你带着不早给我。”韩焱夺过烟盒,不客气地塞进胸口兜里,“我刚困成狗了,烟没了,你不给我续上?有人性吗?”
“怕你抽坏身体。”贺铭摊手,韩焱鼻孔快怼到天上去,“得了吧,你咋不怕我熬坏身体呢?”
他的话一旦开了闸就停不下来,“我都怀疑你中邪了,比如被某个生前没脑子死后难投胎的甲方阿飘附身。”
“你知道你今天都说了些什么吗?”
韩焱模仿贺铭白天看素材的样子,阴阳怪气地重复了部分他的“意见”:
“没感觉。”
“差点意思。”
“换个角度再拍两条。”
“……要不再看看第一条?”
说着说着他又有化身喷火暴龙的趋势:“我请问呢,这都是人话吗!今天的你和那些不知道要什么风格让人随便拍改了十八稿又要用回第一版的大傻子有什么区别!”
正在挨乙方骂的贺铭笑了一下,慢悠悠地回答:“我比他们脾气好。”
韩焱被他噎住,一口气卡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
“我看有些素材挺好的啊,你是不是就看这地儿不顺眼?”
贺铭点点头,“有可能,这地方克我,降智。”
“也是,下午那几个记者西汀西汀的,整得我听见这俩字都烦。”韩焱抑制住开地图炮的冲动:“嗨,别把这地方当西汀不就完了,看这酒店修的,好山好水好别墅,就连星星都贼多。”
“嗯。”贺铭抬头看着天,韩焱催他,“快快快,回去睡了,明天一早还得爬起来。”
“你先回吧。”
他们住在一栋别墅,韩焱问他:“你要干嘛去?”
贺铭故作深沉,“和这片土地培养培养感情。”
随着韩焱嫌弃地走开,贺铭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他缓慢地顺着山势向下走,黑暗里有一团影子从他面前飞窜而过,钻进树丛里,贺铭被吓了一跳,打开手机的闪光灯去照,发现是一只松鼠。
他松了口气,夏季正是山里各种动物活跃的时节,白天他听酒店员工说这里有很多松鼠和野兔,天牛、马蜂等昆虫也是这里的原住民,当然,偶尔有一些更为危险的不速之客,比如野猪和蛇。
他实在不应该半夜独自在山里晃荡,但比起被一头闯进来的野猪顶翻,他更担心在别墅走廊里迎面撞上不依不饶的李修远。他觉得筋疲力尽,没精神陪对方玩文字游戏。
韩焱说得对,他看这地方不顺眼。困难的不只是拍摄,文案和分镜都写得像挤牙膏,来之前他在时晏隔壁的房间,一遍又一遍地看W酒店的资料册和西汀文旅宣传片,试图洗掉过往的记忆,把这里当成一个全新的未知的地方去探索。
但当他重新迈入这座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浑浊的河水还是卷着褪色的记忆呼啸而来,他再回过头看写好的脚本,每一句话、每一个预设画面都如此造作和悬浮,呈现一种与现实完全抽离的糟糕,他试图修改,又不断推翻,在西汀的他感受到的、传达出来的东西只会比在长临做的更差,更别提身边还有一个不断干扰他、拧着他的脖子回头看的李修远。
除了被拖回曾经的噩梦里,可能会辜负时晏的信任这件事也让他恐慌,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搞砸一桩工作。贺铭只觉得身体也疲惫到了极点,他停下脚步,发现自己站在一栋白石灰拼接玄武岩的别墅下,雪白的外墙下方一圈灰色的玄武岩隐在夜色里,远远望去像一座浮在空中的建筑。
他记得这栋别墅的卖点是能看到整个酒店最好的夜景,来出差的Wander员工就住在这里。他抬起头,只有三楼的一扇窗户还亮着灯,贺铭忍不住想,会是时晏的房间吗?他在干什么,失眠吗?有没有喝酒?
奇妙的是,这时候他收到了时晏的消息。
“你在干嘛?”
他笑了笑,回复说:在看星星。
时晏很快又发过来一条:上来。
他看着聊天窗口,又抬头看看那扇明亮的窗户,明黄色的光晕上多了一个人影,像月亮上的剪纸画。
他把手机收起来,搓搓被夏夜山风吹僵的手指,快速刷卡进门,走右边的楼梯上三层,长长的走廊尽头就是时晏的房间。
“这么黑,我还以为不会被发现。”
门虚掩着,他轻轻一推,便被温暖的空气拥抱住了,时晏穿着薄薄的线衫,靠在那扇刚刚被他望着的宽大落地窗边。
“我的视力应该比你好。”时晏的神情被暖色的光衬得很柔软,“过来。”
贺铭犹豫着带上门,留了一条缝,温声提醒他:“有别人在。”
Ryla就住在时晏隔壁。楼下还有简声和Wander市场部的其他同事。
时晏走过来,把门完全关上,玩味地看着他:“我的房间有露台。”
他从门边的衣帽架上取了外套,自顾自地走回窗边,拉开通往露台的门。
贺铭跟上他,经过他身边时,听见他低声问:“看星星这么纯情的理由,你心虚什么?”
贺铭的笑容里带着投降的意味,他伸出手,时晏挑了挑眉毛,放在口袋里的手极其缓慢地向外抽,贺铭的手却在这时候向上,替他整理了一下敞得过分开的领口。
他的手只好又缩回口袋深处,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跟着贺铭走到外面,这栋房子的露台很特别,是一个自房间延展出来很长的弧形,浅灰色的砖泛着细微的光,像是地面上的一个小小星体。
高度也刚刚好,越过周围所有树梢,仿佛如果延伸得再长一些,就能直接走进眼前的夜空里去。
今晚的星星实在很多,贺铭想,明天肯定是个好天气。
他和时晏的肩膀自然地挨在一起,共同望着这些美丽遥远而又仿佛触手可及的钻石,他由衷感叹:
“这也太棒了。”
“这栋房子的设计师是个华人,祖籍就在西汀,她小时候曾经跟家人来这座山里住过一段时间,回去以后的很多年里,都难以忘记这里的星空,所以她设计的这栋房子叫天文台,是以观星为灵感的。”
时晏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贺铭看向他,他又说:
“中庭有一块两层挑高的玻璃天花板,那里看星星也很清楚,不过那边是公共空间,今天就在这里看吧,免得你提心吊胆。”
他仍旧在嘲笑贺铭刚进房间不敢关门的事,而贺铭毫不羞赧,面对他,笑吟吟地说:
“我说的不是星星。”
月凉如水,他眼里有温柔的波光。
时晏晃了神。在建设阶段,他来过一次这里,恰好那位设计师也在现场,她看着尚未成型的钢筋骨架,激动地对时晏讲起她小时候的经历和由此而来的设计灵感。
时晏作为听众的平淡反应引起了她的不满,她问他:“这很浪漫不是吗?”
时晏诚实地告诉她,这个方案不是他选中的,是项目组投票的结果,实际上,他本人并不理解星星的浪漫之处。
他更关心的是玻璃天花板和露台是否会影响保暖。
“老天,你肯定没真的喜欢过什么人!”
设计师夸张地用英文感叹,随后换成中文,笨拙地试图和他描述出一个关于仰望星空的美好场景:
“想象一下,这栋别墅落成后的某一天晚上,你来到这里,就站在二层,那个广角弧形露台上,满天的星星都看着你,你也看着它们,你肯定会想到某个人,或者那个人就在你身边。”
“这时候星星不再是星星了,可能是玫瑰花,也可能是音乐,是天使,是江河,突然之间,你拥有了整个宇宙。”
“我保证那不会影响实际使用的。”她看着依旧无动于衷的时晏,气馁地做了总结陈词:“总之,浪漫的不是星星,是想要和某人一起看的心情。”
他看着贺铭,发现自己能完整地记起那位设计师当时的话。
而贺铭也在仍然看着他,虽然说是要看星星,但他看时晏的时间要久些。
那目光仿佛是某种胶质,蜂蜜,琥珀,或者麦芽糖,粘连在一起,他们离得越来越近,分不清谁先主动的,两个人在星空下接了一个吻。
没有什么技巧,只是跟随着本能捕获对方的嘴唇,这样简单而重复的动作持续了很久,分开后时晏心如擂鼓,跳得很不淡定,为了不显得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他只好故作深沉地扶着露台围栏往远处看,他能感觉到贺铭还在看他,莫名生出一种不知五官该如何摆放的尴尬。
贺铭不会让他尴尬太久,很快续上接吻之前的话题:
“这个设计完全没有打动你,你怎么会选中那位设计师?”
“因为她还说了一句话。”时晏转过头,尽量自然地和他对话:“她说建筑是给土地创造的文字。”
贺铭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笑着问:“那这么说,Wander是你写给某个人的信了?”
“算是吧。”时晏停顿片刻,他很少主动和别人提起温岁蝶,但在贺铭这里是第二次了,“是我母亲。”
“对于活着的人,想说什么直接开口就是了。只有无法交谈的人,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他自嘲似地笑了一下,“不过这方法也很愚蠢就是了,听不到的人,也永远看不到了。”
“不是有种说法吗,逝去的人会变成星星。”贺铭指了一下头顶,“夜夜对着大地,她会看到的。”
“嗯。”
提到母亲,时晏的情绪明显低落下去,贺铭看着星空,突然对他说:
“我小时候特别相信。”
“相信去世的人会变成星星?”
“嗯。”贺铭看着时晏似笑非笑的表情,作出伤心的样子捂着胸口,“怎么,我就不能有童真吗?谁也不是一睁眼就看破了滚滚红尘的。”
这下时晏笑了起来,他又颇为严肃地说:“后来我的一个朋友离开了。”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仰望星空是一件悲伤的事。”
几乎是立刻,时晏想到前天晚上,在河边,贺铭对他提起,那位说要做船长和他一起远航、后来分开的朋友。
不等他安慰,贺铭低下头,长久而认真地凝视着他。
“但今天过后,我再看星星,应该会觉得幸福吧。”
他相信他可以重新面对西汀的土地,也愿意陪着时晏走出过去。
时晏对他的话很受用,眉眼柔和地弯着,嘴上却还是揶揄:“所以你刚才在楼下看星星,其实是在偷偷抹眼泪?”
“啊,你怎么发现的?都风干了才对。”
他们一起笑出声,没人注意正对别墅的灌木丛里伸出一只漆黑的镜头,旁边一个小小的红点隐蔽地闪烁,像预示着危险的信号灯。
第49章 49 谣言
贺铭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已经是深夜,他打开存在电脑里的宣传片脚本,回想着已有的素材,尽量不使它们全部作废,韩焱不至于一时冲动杀了他然后埋尸荒野,但他几乎还是把文案全部重写。
在他时停时续地敲打键盘删改文字时,隔壁李修远的房间也传来同样的声音,同样的打字声隔着一道墙此起彼伏,形成一种诡异的对谈。
电脑屏幕上方的时间跳到05:45,李修远敲字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有外面传来几声鸟鸣。贺铭合上笔记本,眼皮也同时合上了,和衣倒在床上睡去。
他是被一通电话叫醒的,窗帘缝隙里透出白亮的天光,贺铭接起来,含糊地问了一声:“你好,哪位?”
“贺老师,是我,你还没出门吗?”
里面传出来的是Cindy的声音,她听起来很着急。贺铭伸手摸到枕边的眼镜戴上,“昨晚我有发消息给你,说今天晚两个小时到。怎么了?”
“我看到了,我们已经拍了两小时了,看你还没来,我以为……”
贺铭这才去看时间,他要迟到了。他坐起来,用一边肩膀夹着手机,拿着衬衣去找熨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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