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新琴不及
他凑近了一些,问:“不喜欢吗?不喜欢我吗?”
“不是。”陈谨忱很快地否认,然后说,“陆……陆绪,我不是很明白。”
“那犹豫什么?”陆绪很理所当然地问,好像陈谨忱应该立刻很快答应他才对,“不想和我谈恋爱吗?不想和我一起住吗?”
“……我吗?”陈谨忱下意识问。
陆绪笑了,说:“不然呢,还有谁。你还想我找谁一起住?”
然后他故意把脸沉下来,说:“你不许露出那种觉得自己不合适的表情了。我选的肯定是最合适的。”
陈谨忱把下意识想说的“对不起”吞进肚子里,然后在陆绪的眼睛里获得了勇气,用亲吻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们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接了一个很长的吻,比陈谨忱能说出的所有情话都要长。
第89章
这是陈谨忱近十年以来度过的第一个真正的春天。
四月底, 他回到了工作岗位。
林助理被调回了综合部门,他再一次开始全权负责陆绪的生活。
当然, 这一次的“生活”不仅仅局限于工作与日常行程,还包括更多私密而微妙的部分:比如早晨醒来时微微凌乱的卧室,洗手间里成双成对的洗漱用品,以及衣橱里彼此靠近的衣服。
陆绪的全部空余时间如今都毫无保留地交由他支配,而不再需要考虑那些令他焦虑的、微不足道的“百分之八的概率”。
五月初的一个下午,陆绪忽然给了他一个新地址,位于本市距离公司不远的豪华公寓顶层。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 搬家公司已经井井有条地将他原本住所的物品整齐地打包,妥善地送进了新居。
阳光从竖跨三层的落地窗照进来,他站在宽敞明亮的客厅中央, 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熟悉的物品与崭新的装潢融合在一起,产生一种温暖又不真实的错觉。
然后开始意识到, 或许是他在某个平静、毫无防备的瞬间,过于随意地将自己的门卡交给了陆绪, 于是才会导致眼前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以至于让他根本没有反悔的余地。
但后悔好像也已经毫无用处了。
陆绪在他生命中出现的方式从来是直接、莽撞而不容后悔的。从十年前突然撞到陈谨忱开始,到如今,风一样吹过陈谨忱的生命,难于抓住, 无法预料,也无法拒绝。
他听见门口刷卡的滴滴声,门打开, 风吹进来, “喜欢吗?我选的新家。”
“家”是陈谨忱很久没有触及的概念。听见这个字的时候, 他产生了一种很难描述的情绪。
十岁以前曾经拥有的三个人的家, 母亲去世之前两个人的家,在他的人生中都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了。和性别有关的家庭概念,让他很少去想,有没有可能拥有自己梦想中会有的家。
会长久吗?他和陆绪的家,会一直在一起,稳固而坚定吗?
不过他没有想太久。
陈谨忱听见自己很快地说“喜欢”。
毕竟他知道,就算是只有一天,他也是很乐意的。
陈谨忱缺乏长久地信心和勇气,但是他珍惜拥有每一刻。
陆绪在这时举起手中的袋子,说:“我还给你准备了乔迁礼物。”
“是什么?”陈谨忱问,有些难以掩饰期待。
陆绪把袋子递给他,说:“你来拆吧。”
袋子里装着一个盒子,陈谨忱掂了掂,很快知道了大概是什么。他拆开包装的速度很快,陆绪站在他面前看着,好像很期待他给出的反应。
然后他把装着液体的金色小瓶子拿出来,对陆绪说:“……是你的信息素香水吗?”
“对。”陆绪很确定地告诉他,“你要不要喷一点闻一下?”
陈谨忱打开盖子,很小心地按了一下,香水喷在手背,香味很快地漫散。
是一种很温暖,很甜蜜,很幸福的味道。让眼前这个陌生的、过于宽阔的房间都在陈谨忱眼前变得熟悉,变得亲切,因为陆绪的气息的存在。
他很认真地闻了一会儿,对陆绪说:“很好闻,我很喜欢,谢谢你。”
陆绪不太高兴地皱眉,说:“你怎么又在说谢谢?”
“你说喜欢就可以。”他补充。
六月中旬,他们又一次要出国出差,目的地是Y国L市。
行程有一些赶,中途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就连返程前的最后一个晚上,都有晚宴要参加。
回到酒店已经是接近10点。
陆绪并没有马上去洗漱准备休息,在房门关上的时候,他忽然叫住了陈谨忱。
“我的求婚好像有点仓促。”
单膝跪地,陆绪低声开口,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
手从风衣口袋中探入,像变魔术一样,缓缓摸出一个黑色的丝绒方盒。指尖稳得出奇,只有在打开盒盖时,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盒子里躺着一对简洁的戒指,铂金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陆绪抬起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目光沉静又明亮。
他的唇角微微弯着,不是惯常漫不经心的笑意,带上了一点紧绷的期待和慎重。
“飞机明天早上才起飞,”他继续说道,“在离开之前,你要不要和我结婚?”
陈谨忱睁大眼睛,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唯一清晰的只有陆绪的脸,他微笑的样子,颊侧的酒窝,充满爱意的眼神。
透过那双很黑的,很明亮的眼睛,陈谨忱看到了很多事情。
十岁的时候父亲的离家。婚姻与爱情的不可靠,母亲流过的眼泪,控诉过的承诺。
初中的时候被人嘲笑长得柔和,寡淡,不好看,怎么都让人记不住,不可能会有人喜欢他,让他深信不疑。
夕阳照进高中教室的窗户,一个人安静地复盘月考卷,思考读什么大学,未来会不会变得更好。
母亲急病,住进医院,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奔波在学生家之间,坐在地铁上,写遇见陆绪的时候的事情。短暂地不再为钱发愁,做一个二十来岁,初次坠入爱河的青年。
生活骤然转折在二十二岁,晦暗的,贫乏的时间结束,变成和喜欢的人的信息素一样的味道。
阳光、焦糖,温暖、甜腻。
他伸出手,拿过陆绪手心里那枚素圈戒指。
听见自己说出“好”的那一刻,如同走到某个冗长而孤独的旅途终点。
他低头看着那枚简单却沉甸甸的戒指,很快地拿起来,试图将它套进自己的无名指上。
可手指始终在轻颤,几次都没能对准。戒指磕在指节上,滑落,又重新拾起。
手腕忽然被抓住。
陆绪仰起头看着他,声音带着笑意,又带着一点理直气壮的委屈和不满:“别急啊,不应该是我帮你戴,你帮我戴吗?”
“你想先帮我戴吗?”
他的爱人仍旧单膝跪在他面前,伸出左手,手指修长,指节漂亮,手背朝上地等着。
陆绪拥有的前两枚戒指,陈谨忱都经手过。
无论是送去鉴定还是后来和店家联系确定尺寸的时候,他都没有任何特殊的情绪波动。
因为他从未想过,最终的戒指会带在他的手上。
在所有沉默的向往、等待和追逐的尽头,不曾停歇的飞鸟主动为他驻留。
陈谨忱极力克制着颤抖,很用力地捏紧戒指,为陆绪套上。他的动作缓慢,指腹在对方骨节处轻擦,几乎是一种无声的亲吻。
为对方套上戒指以后,他们几乎是小跑着冲下楼,在街道旁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车窗上映出两人交握的手,城市霓虹在他们身上一闪而过,Y国L市接近午夜十一点的街头依然喧嚣,车辆穿梭如织,灯光像热烈的祝福倾泻而来。
出租车司机听懂他们的目的地时,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猛踩油门,把车开得像逃亡——或者奔赴什么命运的节点。
奇迹般地,他们在婚姻登记处关闭之前抵达。
后来的事情都像梦境,即便是很久以后回想,仍然隔着朦胧的、美妙的纱影。
登记,填表,签字,再之后,是教堂、是仪式,是牧师在柔和灯光下,温和而庄重地问:“你愿意吗?”
陈谨忱看着陆绪,心跳仿佛被瞬间抽空,却又猛地回落,满溢。
他轻轻点头,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却又快得毫不犹豫,说“我愿意”。
再一次,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渗透出激情、非理性和爱意、信念。
从婚姻登记处走出时,夜风扑面,城市的喧嚣像被薄雾隔开了一层,街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静静落在湿润的道路上。
陈谨忱站在原地,有些怔忡地望着眼前这一切。
他的指尖还有方才签字时残留的微妙酸麻感,仿佛现实还没有完全降落。他低头,看见自己手上的戒指静静躺着,素净、沉稳,映着微光,让他找到了现实的落点。
这一切真实地,确凿地发生着。
公园里的深夜艺术家正在准备离开,陆绪把身上所有的现金都投给了他们,让他们最后演奏一首《Ti amo》。
抱着吉他的演奏者说:“看来这对疯狂的情侣在半夜十二点结婚了!”
陈谨忱转头,深深凝视着身边的人。
陆绪侧脸的轮廓映着街灯柔软的光,醒目的俊美仿佛被夜色衬得更加清晰,唇角微微扬起,弧度温柔。
察觉他的视线,陆绪偏头与他对视,用口型说“我爱你”。
在众人的祝福声中,他们终于缓步走向街道的深处,牵着手踏上了一段新的归程。
想起十年前的九月十五日,陈谨忱照常起得很早,背着包去赶早课,电梯挤满了学生,他等了两趟才找到一个位置,挤着到了五楼。距离上课时间还有不到两分钟,他跑着穿过走廊。
陆绪将在大约二十秒后撞到他,意料之外,命中注定,进入他的生命。
从妄想,到触碰,到真的握在手心,这一切,那一刻的陈谨忱无从知晓,无法预料。
他会走上一条很长很长的路,路的尽头,他会抵达一个足够永恒的“家”的终点。
不再胆小,自卑,怯懦,用理智和沉默保护自己,陈谨忱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确信,对未来充满了毫无理由的信心。
不太理性和现实,但成为一个幼稚的勇士,继续穿过生活中所有未知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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