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长打量着他,临行前丢下一句“要是所有失恋的人都有你这种心态就好了”。

林由自始至终也没见谢谌掉一滴泪,“你倒是一点都不伤心。”

“我看起来是那样的吗?”身负重伤,面颊毫无血色,谢谌病恹恹的笑容尤为瘆人,他幽幽问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不是。”林由注视着那张惨白的脸,睒了睒眼睛,“但你现在笑起来有点吓人。”

麻醉的药效正在逐渐消退,谢谌捂住发疼的胸口,“我现在恨不得一刀砍死他。”

“……”

闵恩坐在椅上,俯瞰跪地的人。

周言晁蜷缩在冷漠的目光之下。

紫色面具没有利用任何工具限制周言晁的活动,不必担心他逃脱,闵恩就是困住他的最佳牢笼,不论生死。

“谢谌暂时脱离危险了。”

闵恩分享出这个消息。周言晁霎时舒了一口气,他又及时捂住嘴,防止自己再发出声音。

“要把他身体的各项数据说给你听吗?”

“不,不用。”

“你觉得我是闵恩吗?”

周言晁默不作声。

“我是否有自我意识,我说的话是出于电脑下达的指令,还是通过解码脑信号延续的生命。”闵恩笑道:“我虽然具备同时处理复杂信息的能力,但我无法从信息空间里获取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这是目前人类还未涉足的领域,沈珏算是开创了先例,他却没有宣扬他的技术突破,与其说是不想,倒不如说是不能。”

“人类以自我为中心,一直想要成为世界的主人,在认知具有局限的同时,怀有探索边界的渴望。明明对未知的恐惧深深根植于求生本能中,却在必要的时候转化为了不起的内驱力,让人有了超越本能的勇气和牺牲精神。随着对科技的探索,人类改变世界的能力剧增,这项技术的成功是历史的必然。沈珏只是提前结束了进程,但他没有推过普及,因为一支小小的变性试剂,就已经让现实世界天翻地覆了。”

闵恩说,技术、制度、社会思想,三者需要同步,任何一方超前或落后都会出大问题。

“如果他让我替罪,是为了继续研究……那我死了,不就违背了你的意愿吗?”

“我的意愿?”闵恩稍稍歪头,几缕发丝随即从她的肩上垂落。

“你让我活下去。你不是想让我痛苦的活下去吗?”周言晁战栗不止,竭力遏制眼泪,抿紧唇不发出呜咽声,但一说话就全露馅了,“所以我才,一直在找最痛苦的活法,让自己一直陷入被折磨的状态。不,我没有在怪你,是我自愿做的,是我自己想要赎罪,我才这么做,我才……不然我早在那天和你们一起离开了……”

恍惚间,周言晁意识到,闵恩的那句话延长了他的生命。

他并不认为闵恩是在救自己,就像母亲的怀抱本该是世界上最温暖的摇篮,于他而言,却是最恐怖的噩梦。

“不管我再怎么残忍虐待自己,我一见到你,我还是很痛苦。”他的头几乎要钻入地面,源源不断地泪在地板上留下一汪小池,映着扭曲的脸。

“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怎么样才维持生命的前提下让自己受到最大程度的摧残……”

看见她的一瞬,他徒生无力感,他所承受的痛苦还无法称之为痛苦,他还需要新的、真正的痛苦。

当闵恩的光蔓延过来,他战战兢兢地跪着倒退,连散落在的光辉都不敢染指。

“你好像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不希望在我自杀后,你做出相应的举动。”

周言晁愣怔住了。

“死亡是一件无比高尚的事,它标志着人生的终点,人们获得而来的金钱、名利、荣誉、感情可能会使悼词或碑文多几个字,那是穷尽一生为死亡赋予的光环。这光环虚妄,投射出生者对消逝的恐惧,总希望留下点什么以此证明自己曾存在于这个世界。可我没有对这种微光的眷恋,我需要的是被遗忘,需要的是一场没有任何意义的死亡。”

“而你如果因我而死,那无疑是将我死亡的败笔。”

“我或许真的恨过你,但那对我来说尤为久远,远到我已经忘记这种情绪是如何激荡在我的胸膛。你的出生本就不在我的人生计划之中,我自然从未对你抱有任何期待,你过着怎样的人生都与我无关,我不会因为你过得幸福而愤懑,也不会因为你过得痛苦而心有平衡。就算没有你,我的观点依然如此,一个人想要怎么过他的人生是他的自由,任何人都不可以干涉。”

周言晁淌下新的泪水,“我一直以为……你希望我痛苦地活着,我不敢轻易死去,一直在寻找人生最痛苦的活法。”

闵恩冷冰冰地说:“我不想留给你展示品德的机会。”

“……”

“你旁边的那个木柜是实物,第二个抽屉里有匕首。”

周言晁拉出抽屉,看着躺在里面的匕首有些茫然。

“那现在你知道我真正的想法了,你从未失去选择死亡的权利,你要解脱吗?”

周言晁取下匕首鞘,刃身如镜,冰冷光滑的表面透出凌冽的寒意。他将匕首抵在脖颈一侧,锐利的锋芒划破皮肤,凉意携着刺痛钻入肉里。他手臂颤抖,迟迟没有果断割开自己的动脉。

哐当——

匕首坠地。

尖锐的声音刺痛耳膜。

周言晁跪趴在地,盯着带血的匕首,那抹猩红让他再度流泪。

“如果我是让你过去产生想死的念头,那什么又是你现在想活下去的理由?”

周言晁垂头不语,以手覆面,一滴泪溜出指缝。

水坠落进透明的液体里。

吊瓶沐浴在夕阳下,空气中的细小颗粒缓缓漂浮着,病房内的一切都像镀了一层鎏金,水珠宛如有温度的星点,正一滴一滴下坠,液体随输液管向下流淌,末端的针头直戳地面的砖缝。

病床早已空空,只留下凌乱的被褥。

第156章 新生隔阂

正值期末考试周, 写有“诚信考试”的红色横幅曝晒在阳光下,学生们稀稀疏疏地走出教学楼。

“你中午吃什么?”

“不知道啊。考完了,想吃顿好的犒劳一下自己。”

两个omega并肩朝宿舍楼走去, 交谈被迎面走来的人打断。

“你好,请问你知道未来技术学院沈珏教授的办公室在哪儿吗?”

“啊,沈教授啊。我们不是他的学生, 不清楚他的办公室,但是我今天看到他了,他应该是来监考的。”其中一个女omega指向身后的教学楼,“你不嫌麻烦的话, 可以找一下一楼的教室,或者再问问其他同学。”

“好的, 谢谢。”

鞋底踩在大理石地砖上发出细微声响, 时而走廊上学生的低语盖过。上午的考试全部结束已到午休时间,只有少数人逗留在教学楼。

考场上的最后一位学生抓起书包大步流星跨出教室, 险些撞到进来的人。

“不好意思。”

道歉声还回荡在空气中,人已经疾步走几米远。

“幸好他及时交卷了, 不然我可能要耽误考试了。”

站在讲台上整理试卷的沈珏循声抬头。他看起来尤为年轻,即使着重成熟庄重,也不像一个年近半百的人, 阳光将他的身影印在后方的白屏上,它像随形的恶魔。

与沈珏相比,谢谌的形象很是糟糕, 他站在门口, 身上的病服换成干净简洁的夏装,身形消瘦,面色苍白, 目光怨毒,像索命的鬼。

门被反锁上,走廊阒然,又被巨响贯穿。

沈珏被摔在门上,佝偻着身子,他手扶住座椅以作支撑,嘴角溢出鲜血,抬头看着对方胸口。

缝合伤口再次崩裂,血水正在往外渗,穿过纱布和绷带,将上衣染红。谢谌面无表情地说:“周言晁在哪儿?”

沈珏掩嘴,呛咳出的血液漏出指缝。明知自身如今身处险境,他却没有丝毫慌乱,对死亡的恐惧早就被他吃掉了,紫色面具镶在了他的脸上,严丝合缝,让他不再显露情绪。

他逃过了所有的搜查追捕,偏偏被这人抓到了,这个本该卧病在床的人。

“你要杀了我吗?”沈珏放下手,唇齿被血染得猩红,“你想就杀死澄清周言晁不是紫色面具的机会吗?”他趁其不备反扑过去,抓起滚落在的钢笔,朝谢谌心脏刺去。

谢谌倒地,迅疾捂住要害。冰冷的异物侵入手背,伴随蛮力,直抵深处。剧痛像点燃的汽油,从掌心爆炸。

“呃……”喉间挤出痛苦的沉吟。谢谌钳住沈珏的手腕,一脚踹开他。

沈珏撞到讲台台阶。

钢笔抽离出去,笔尖摩擦骨头的声音,以身体为媒介,传递给谢谌。创口不大,但深得可怕。血红的小洞可窥见骨头,手指无法再灵活的舒展,伴随疼痛,他半边身体跟着发麻。

他扶着课桌站起,手止不住地哆嗦,黏腻的血沿着手指蜿蜒滴落,像在啜泣。

伴随迈步,地砖上的血花一路开到沈珏身边。

因疼痛蜷缩的beta,像卷曲的纸页,被粗暴抚平。谢谌骑在他的身上,尚未受伤的手握住他的小腿,如黏腻的蛇紧贴着。一路抚摸,直至大腿,谢谌眼底闪过一丝邪光,指腹摩擦衔接处来回确认,他细细抠弄,视线落在沈珏大腿中部。

即使义肢再逼真,本人与其配合得再好,但通过触感也能立即分辨二者。再完美的机械也无法取代肉.体的柔软和温度……

别在腰后的匕首迅猛扎入,轻松刺破布料,它略过无法感知疼痛的电子部位,进到尚未受损的下肢。受伤的肌肉不停痉挛,鲜血像润滑油一样,让谢谌握不住刀柄。他将掌心抵在匕首末端,使出全身的力将刀刃推进血肉里,伴随锋面刮过骨头的声音,刀柄一同往伤口里挤。

“我说了,这刀我一定要还回来。”

谢谌把匕首拔出来,带出血浪,他俯瞰着脸色煞白的沈珏。“给你带来痛苦的不是其他人吗?怎么抓着人家的孩子报复个不停呢?明明他才是那个救你的人。”

很难称之为暗示的东西,他万幸自己读懂隐喻,如果自己真的忽略掉了,就无法追查到沈珏。

庄园里年长的佣人或许都知道地下室关过这么一个人,但他早就被记忆这条长河冲走。于他们而言,他们只需要打理好庄园、照顾好雇主,至于曾经见过的这位是谁又是死是活,都不重要。

庄园的前主人劣迹斑斑,翻出陈年旧账,沈珏也不过是铸就罪恶雕像的一颗沙粒,谁也没曾想它扬起尘土,带来风暴。

“你的假肢还要再做长一截了。”

谢谌再次举起手臂,毫不犹豫地朝另一只腿的完好部位刺去。

血水四溢,将地砖洗成红色,泛着耀眼光泽。平躺着沈珏一动不动,机械检测到身体受损,他的痛感已经被屏蔽。

两人对视着。

“我们都一样可怜。”沈珏说。

谢谌捂住还在流血的胸口,哀怨且恨恨地看着沈珏。

是吗?这就可以一笔勾销吗?

那又谁来可怜周言晁?

谁来抹掉我和他之间新生的隔阂呢?

第157章 不得自由

门被人破开, 警卫和组织成员蜂拥而入,将纠缠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分开。鲜血从谢谌的口中喷出,他视线迷糊, 听不清周围的人说什么,因失血再次休克,被送去抢救。

“谢谌, 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部长站在病床前一脸威严,他背对着窗户,逆着刺眼的阳光,宛若一座落满灰尘的雕像。他沉声说道:“你真是胡闹又莽撞。”

谢谌的一只手被输液管拴着, 另一只手被镣铐铐在病床的围栏一侧,手腕细瘦到像骨头包了一层薄薄的皮。他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 又再次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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