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机器打磨物品发出声音。

紫色面具坐在工作台前,捣鼓手里的作品,“我一直不理解……”

周言晁被捆绑在附近的木椅上,盯着他的背影。

“他们怎么怀疑到你头上的。明明彻查了有关你的事,不管是建立救助站还是牺牲自己救谢谌,这种善意都凝聚在具体的人身上,而紫色面具与你的行事作风有着天大差别,一直把某一群体视作重点关注对象。或许是因为你向至亲挥刀,他们就觉得可以下定结论,你是一个品道德败坏的人。人们好像都是这样的,当你做了一件坏事,他们就忘了你做过的所有好事,来审判你。贬低人才能凸显自己的高贵,不管在哪方面,这个方法都是有效的。”

“反正那么多人怀疑你,要不你将计就计,顶着我的名号做一回所谓的坏人?”紫色面具将新打磨好的面具递到周言晁面前,“戴上它。杀了谢谌。”

周言晁打量面具,与紫色面具戴的那具根本无异,忖测到对方的心思,淡然回复:“与其让我当你的替死鬼,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面具后迸出轻笑。

“如果我说,闵恩没死呢?”

第152章 再见一面

哒哒——

汽车飞驰而过, 沿着蜿蜒山路在雨中穿梭。雨刮器抹掉挂在车前窗的水珠,紫色面具坐在驾驶位,偏头瞄了一眼身侧湿漉漉的人。

面具被捏在手里, 碎成几瓣,碎片边缘划破了手,渗出的血液与原本干涸在掌心的血液相融, 他却感觉不到痛。

他鲠骨在喉,掩面喟叹。

谢谌当时是什么眼神。

他不知道,他根本不敢看。

救他后悔吗?

他好像终于能回答这个问题了。

如果当初他没有那么做,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了。谢谌就不会因为无法接受变性的身体而精神萎靡, 不会知晓最信任的朋友真实面目,不会体会失去双亲的悲痛, 不会被这么恶心的自己缠上, 不会患上精神疾病,多疑幻视又幻听……比起承受这漫长又痛苦的人生, 谢谌好像只用倒在巷子里痛苦那几小时。

周言晁本以为只要自己竭尽所能,就能让人获取幸福, 他倾尽所有,他违背诺言,他触摸omega的身体, 他将目光停留在omega在身上,他耐心地陪伴日日夜夜,他亲眼看着谢谌的情况一点一点好转。

他能感受到omega在一点点敞开心扉, 从抵触到信任, 他希望谢谌不要放下戒备,同时又庆幸如此肮脏的自己被接纳,至少有omega不再畏惧他, 在他身旁平静熟睡,安心地朝他袒露后颈,自然地靠在他的肩上,钻入他的怀里,拥抱他,亲吻他,一遍遍违心地强调变异的信息素香气馥郁……

他又让一切回到了原点。

不,更糟糕。

为什么。

对视瞬间,周言晁清楚地知道谢谌已经认出了他。

但是为什么。

刀已经扎进胸口了,却还是朝他怀里倒。

周言晁深吸一口气,悲伤情绪让他胃部开始抽搐,几欲干呕,又强迫自己咽下涌上来的酸苦。

如果当初他没有救谢谌,那是不是意味着万事顺意的坦途结束,而非暗礁嶙峋的苦海启程。

车停止行驶。紫色面具解开安全带,示意周言晁下车。

周言晁纹丝不动,他多次欲言又止,最后泪眼婆娑地看向紫色面具,哽咽道:“为什么?”

他抿住颤抖的嘴唇,又补充道:“因为我是他的儿子吗?”

“叔叔,告诉我。”

轻声的呼唤将神秘的面纱揭开。

紫色面具沉默地转头,靠回椅背,面朝前方,盯着被雨蒙住的车窗。

他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周言晁对紫色面具的模样没有印象,或许是那时年纪太小,又或是地下室光线太暗,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双腿上……

与其说是紫色面具擅长藏匿,倒不如说是在大家的认知里,不相信大腿中部以下截肢的人还能继续自由灵活地行走。

“两次。”

周言晁面露疑色。

“水和蛋糕,你给我的,所以我救了你两次。”紫色面具说:“我是恨他,但我不会把对他恨延续到孩子身上。我没有父债子偿的想法,我这么做只是因为闵恩的疯,你也有责任。”他眯起眼,反问:“你不也抱有这种想法,才一直痛苦地活着吗?”

“谢谌现在在被抢救中,你希不希望他活下来呢?如果抢救顺利,对你付出真心的人清醒后意识到被辜负该有多痛苦。”

字句犹如魔咒勒紧周言晁的身躯,“为什么要把对无辜的人卷进来,直接虐待我就好了,无论有多痛,我都愿意承受。”

“与其说习惯疼痛,更可以说你是享受□□的疼痛,毕竟你可以从中获得慰藉。身体只是痛苦的载体,当这个器皿出了问题,除了麻木还是麻木。比起肉.体折磨,你我都清楚,只要我们不疯,我们的精神就还有可虐待、可压迫的余地。”

雨打在二人身上,一前一后,踏入住宅。

周言晁盯着紫色面具的背影,格外关注他的双腿。

紫色面具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打量,说道:“科技,不光可以改造物质世界,还可以改造人类。当身体的零件出现问题或损坏,需要通过技术物来弥补这些不足,眼镜、助听器、人工耳蜗、心脏起搏器都是帮助身体发挥正常机能的工具。”

“你很奇怪我为什么没有低头却能发现玻璃管。截肢后,大脑、脊髓、周围神经共同适应肢体缺失时可能产生‘系统错误’,引起幻肢痛。为了缓解这种情况,可以用镜像疗法,欺骗大脑,或者通过VR技术模拟肢体还存在的景象,再或者通过服药、调节大脑活动。我制造出能通过脑机接口控制的仿生肢体,不,远不止于此,它甚至更为智能灵敏,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的另一双眼睛。它可以自动检测出脚下的异物,同时通知大脑,从而规避摔倒受伤。这听起来可能有些恐怖,像是我的腿有了自我意识。”

“一个身体怎么能允许有两种独立意识存在呢?””紫色面具自问自答:“我的大脑却接纳了这双腿,我非但不用再让忍受幻肢痛,还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奔跑,甚至剧烈运动后也不会出现肌肉酸痛。”

“至于坏处,我至今没有发现。不过,这项技术也极具争议,如同忒修斯之船,人们总是思考,一个人如果身上的所有器官都是通过他人移植而来的,他还是原来的自己吗?同样,我的大脑清楚对地了解智能义肢并运行它继续存在,我身体的一部分是由电子设备构成,那我还能称之为完整的人类吗?”

“你是不是人和我无关,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讲这些的。她没死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是在说无关紧要的紧要东西吗?”紫色面具将周言晁引到四楼走廊的尽头,站在紧闭的房门前,“你回答决定了你对闵恩的看法。”

周言晁意识到所谓的没死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以置信地看向紫色面具,他战战兢兢地打开房门。

这只是一件普通的房间,整体以褐色与深绿色为主,局部贴上色彩鲜艳的花砖,欧式的拱门和中式花窗相结合,配以生机盎然的绿植点缀。

当手指穿过这些物体时,周言晁才明白眼前一切都是幻像。

居然可以不通过屏幕或其他介质,在空气中直接成像。甚至不依赖视差,达到真实的三维感知,逼真到如同身处一个真实又温馨的空间。

“这是她自愿的?”周言晁质问。

紫色面具打量房间,“你不是很清楚吗?那时的她已经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了。”

“她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以这种方式困住她!”周言晁揪住紫色面具的领子,正欲挥拳,察觉到一侧亮起的蓝色荧光,逐渐幻化成人形。

一瞬间,埋在内心深处的畏惧侵袭而来。

周言晁脱力跪地,勉强用手支撑战栗的身体。

前方光源亮度增加,一眼,只用一眼,他就瞥见熟悉的裙摆,因为有罪常常跪地,所以比起她的脸,这才是他最常见的东西。

伤痛与年龄无关,时间会冲淡一切,但并不代表狰狞的疤痕就会凭空消失。

周言晁的脑袋沉重地垂下,颅内持续嗡嗡作响,他已经分不清真假,也不明白这是改造还是复刻,只剩本能的恐惧占据心头,蠹蚀理智。

闵恩俯视着跪在身前的人。

她的眼睛是结冰的湖泊,她的长发是垂下的柳丝,她是月下尊贵静立的雕塑,周身散发淡蓝色光芒。

时隔多年,他们以这种方式再见。

周言晁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寒意侵入脊骨,这种凝视过分凝重,压弯了他的背,让他不敢丝毫抬头。

孕育者的目光于孩子而言本该具有温柔、慈爱、关怀,是等同于神的存在,因为世界是其怀中诞生的。

但周言晁从未享受过片刻温馨,此时的重逢相聚无法让他产生依恋,让他想起尖锐的嘶吼、剖开的腹腔、打碎的瓷盘、猩红流泪的眼,以及写满对他憎恶的脸。

不安、紧张,这些情绪像磷火,灼烧着他,炙烤到皮肤收紧,勒得他喘不上气,不受控地觳觫。他手捏成拳头,攥紧自己的血,竭力试图蜷缩身体,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把自己藏起来,免得再惹人生厌。

恍惚间,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曾经信誓旦旦承诺的事情,任何一件,他都没有做到。

如果说零星做的几件所谓好事,不过是滴入墨池的几颗露水,根本不抵饱含罪恶的血肉。他像一只插满漂亮羽毛的乌鸦,想用东西粉饰肮脏的人生,在对方的审视下原形毕露。

他听候发落,他等待审判,他唯有继续忍受无休止的折磨,

沉默越久,他反思自省的时间越久,到最后觉得让自己陷入苦痛来赎罪这种想法都是卑劣的,那根本不是发自内心的忏悔,只是形式上减轻罪恶感,想依靠疼痛冠冕堂皇地得到解脱。

他不知所措,他不清楚到底应该到痛苦到何种程度,积蓄已久的眼泪终于在此刻倾泻,就算如此悲恸,在闵恩开口说话前,他却连最基本的呜咽声都不敢发出。

“沈珏,你太坏了。”

声音并不机械,但也没有什么温度。

闵恩面无表情地看着跪伏在地上发抖的人。她像在陈述一件事实,但似乎没有怪罪的意思。

“抱歉,是我擅作主张。”站在身侧的沈珏道歉,模样却无丝毫悔改,“但我觉得实在有必要让你们再见一面。”

第153章 甘之如饴

福利院里最多的就是beta和omega, 以及有缺陷的alpha。除非双亲已故,前者多因为平庸或弱小,后者可能是智力、精神或精神残缺。

人们对此习以为常, 但这或许表示,一个各方面健康的beta或omega的地位才可能等同于一个不完整的alpha。

今天,又有一个alpha被领养走了。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不幸的是家人被一场车祸夺走了生命。

“我们领养她不是因为他是alpha,第一次见面,他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太惹人怜爱了。”前来领养的alpha表达想法。

在成人的眼里, 是乖巧安静的孩子被孤立了,而福利院的孩子们都清楚在关系变得亲密前, 这个健康的alpha就会被领养。

沈珏坐在院子小亭的台阶, 手撑在膝盖上,托着腮帮子, 尺码偏小的衣服紧紧牵制他的胳膊,反复的清洗让布料尽是毛絮。他隔着灌木丛看到那对伴侣互相挽着手准备办理领养手续。

微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 沈珏闭上眼仔细聆听。远处的孩子们正围坐成圈,举行的草坪阅读会,朗读声断断续续入耳。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嘹亮的女音霎时响起, 发声距离急遽缩小,音量大了数倍,盘旋在头顶。沈珏被吓得抖了一下身子, 转头的一瞬, 视线受到遮挡,脸被什么扫过,后发现是头发, 在他抬手拨开前,俯身的人先一步撤离。

沈珏挠了挠痒酥酥的脸颊,看到一张从未见过的脸,“什么?”

“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玩?”

沈珏看向不远处的孩子们,“我喜欢一个人。”

“你被孤立了吗?”

“也可以这么认为吧……”

“也可以?”

“换句话说的话……”沈珏食指刮了刮脸,眼神有些躲闪,犹豫地说:“是我不要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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