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底见月
夏扬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口,说:“帮我妈发的。”
盛遇哦了一声,追问:“棋牌馆营收不好吗?”
夏扬突然笑了一声,像是笑一张天真得不谙世事的白纸,“跟营收没关系……也不是什么秘密,算了,说来话长,我从头给你讲吧。”
两人往前走。
街边电摩飞驰,鸣笛此起彼伏,红灯闪了一下,转绿,马路渐渐空了。夏扬就在这样尘埃落定的安静中,思索着回忆:
“你也知道,我俩是表兄弟,他家里没人后,一直跟着我们家过。我爸死了留下一屁股债,都说祸不单行,赶上国家政策变动,他留下的棋牌馆没营业执照,被关了。家里没生计,我妈带着我们两个小的去摆摊。
“什么都卖,夏天卖糖水,冬天卖手套,逢年过节弄些土特产,包装得特别高大上,卖给那些有钱的冤大头。
“可能是那会儿穷怕了,后来棋牌馆重新开张,我跟老路吃穿不愁,我妈还是想尽一切办法搞钱,不知道听谁糊弄,说手工的东西特别值钱,店里人少的时候,她就学着网上做什么‘古法榨菜’‘古法豆腐乳’‘古法毛笔’……然后定价特贵。”
说到这里,夏扬又灌了口汽水,可能觉得难为情,露出点尴尬的神色。
“我跟老路当时刚上初中,初中生什么德性你懂吧?刚迈入青春期,自尊自负,还有点虚荣,我妈让我们发朋友圈卖货,这不是把脸往太平洋丢吗?
“她那定价摆明就是坑人的,以后在班上都抬不起头,反正我不肯。老路起先也不肯,他人特傲,比我傲多了。后来不知道哪一天,他晚上起夜,撞见我妈坐在厨房抹眼泪。
“那之后,老路就开始发这种朋友圈了,我还是不肯。拧了好几年,我妈总算打消了把我发展成下线的念头。老路里子面子丢光了,好歹给了我妈一点盼头。
“但我后来问过班里人,那些坑人玩意儿根本没人买,老路每个月固定的那两三单生意,是他自己掏的钱。
“他当时跟我一样大,把自尊心就这么囫囵着丢了……至今我都觉得亏欠他。”
一中后门的林荫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夏扬的声音像蝉鸣,拉长了调子,永久地在耳边盘旋。
汽水要冰的才好喝,盛遇却迟迟没有动作,手指间化了一层冰雾。
夏扬突然从记忆里回神,说:“话有点多了。老路是风云人物嘛,这些事以前也有人问过,他就在这片儿长大,一打听就知道,这些事玩的熟的朋友心里都有数,但我们班经常有普通班爬上来的新人,解释起来麻烦,也忌讳交浅言深,他们一问,我都说老路帮邻居发的,你可别说漏嘴。”
盛遇垂着眼睛,很轻地笑了一声,神色恢复如常,“那完了,我跟你一样是个大漏勺,回头让路屿舟知道,不会给咱俩灭口吧?”
“要灭也是先灭我。”夏扬戚戚然道 :“我要不是他哥,已经死在他手里很多次了……”
盛遇坐公交回喜鹊巷,夏扬有山地车,两人在公交站口分道扬镳。
回家后盛遇先冲了个澡。
不知道为什么,他头有点疼,听完夏扬的叙述后,更是头疼欲裂。
要说感同身受……不太像。
他跟路屿舟并没有多少相似的经历。
只是他们人生像藤蔓一般缠绕,一听路屿舟的故事,盛遇就免不了有错位感,想到自己,想到自己富裕安逸的十七年人生。
一对比……就不好受。
难得有一晚,盛遇不打算熬夜补课,想给自己放个假,刚吹完头发爬上床,门外传来异响。
那异响一阵阵地,带着吱吱呀呀的声音……像鬼片里的音效。
盛遇啧了一声,翻身坐起,抄了晾衣杆,冷着脸出门去。
他正烦着呢,打只鬼炖汤。
异响是浴室传来的,盛遇拧着眉一推门,不知哪来的水流当头滋了他一脸。
……水鬼啊?
后退两步,抹了把脸,透过湿漉漉的睫毛望去……原来是有处水管爆了,水压不小,不断地把水流挤滋到门板上。
盛遇撂了晾衣杆,去路屿舟留下的一大堆抽屉物件里翻找片刻,找出一卷胶带,上楼给爆管的位置缠了十来圈。
水漫金山的盛况暂时止住了,只是胶带边缘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漏水。
回到卧室,盛遇那股沉积心头的郁气蓦地散去。
被这破水管一扰,他似乎冷静了点。
朋友圈里,夏扬的头像跳到了最上面,他发了一条动态,在晒刚洗干净的大黑美照。
照片旁边有一只手,腕骨戴着黑色腕表和一串手串。
看来路屿舟已经回来了。
盛遇又冷静了点,推敲再三,给黑色头像发去了一条信息:
【你家水管爆炸了,没关系,我明天再叫师傅来修,晚安,好睡哦^^】
第15章 有鬼
十点半,忙活着给大黑洗了澡,吹干燥,回到房间的路屿舟划开锁屏,看到了这条信息,太阳穴登时突突一跳。
他原地站了片刻,心想这样下去,哪天听到喜鹊巷被炸了都不稀奇。
夏扬提着两瓶矿泉水上楼,在楼道口跟路屿舟擦肩而过,他好哥们拎着一串钥匙,裹着风往外跑,脸色还冷着,不知道谁惹到了他。
“大晚上的你干嘛去——”夏扬扒着楼梯扶手喊。
他好哥们已经不见了,仅剩大门口一闪而过的衣角。
-
爆了的水管已经缠上,不再有明显的声响,但水珠快速滴落的声音,还是清晰地越过一面墙,敲击着盛遇的耳膜。
他揪了两团棉花塞满耳朵,世界总算清净了点。
十点半的喜鹊巷万籁俱寂,路屿舟按了两下老化的门铃,没人应;手机里十分钟前发出的短信也没有下文。
等了两分钟,他不耐地啧了一声,走到院墙边,熟练地目测好位置,正挽着袖子,忽然摸到口袋里两件冰凉冷硬的物什。
——家门钥匙。
在月色下站了片刻,路屿舟面无表情把袖子撸下来,掩饰性地后撤两步,假装自己在欣赏绣球花。
余光微微朝二楼瞥,确定那里没人看着,稍微舒了一口气。
事实证明,他高看盛遇了。
牙酸的铁门活页响听不见、开门后哐当关上听不见、不小心踢到椅子刺耳地滑出一段也听不到……一直到他上二楼,整栋房子都没有任何动静。
这哪是睡着?这是死了吧。
盛遇睡觉开静音,但软件音量和来电音量是两码事,刚眯着没多久,急促的来电音就把他从睡眠中仓促地拉了出来。
他吓了一跳,豁然睁眼,胸膛急促地起伏。
缓了会儿,捞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路屿舟。
?
这么晚,打电话干嘛?
盛遇半是困倦半是烦躁地把脸埋回枕头里,按了接听,瓮声瓮气地说“喂?”
那头路屿舟的声线格外清凉,语调拉得慢,有点意味深长的劲儿。
他问:“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
这是什么问题?
盛遇不懂,但竖着耳朵听了一下,啥都没听到。
他反应过来,抬手把耳朵里的棉花抠掉,又听了一下。
“嗯……有踩水声。”
他把滑到床尾的薄被用脚勾起来,夹到膝盖间,脸颊蹭了蹭枕头,说:“你去海边了?”
听筒里有短促的一声笑,像是对他气定神闲的一种夸赞。
路屿舟说:“盛遇,你回头。”
盛遇把手机移开点,半信半疑地回头。这间卧室朝向不好,月光斜洒进来,积了一层水的地板映得波光粼粼。
第一眼看到的是地上的水,第二眼看到的是门边的鞋。
顺着那双鞋往上看,路屿舟一手搭着门把手,一手握着电话,开了一小半的房门将他整个人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情绪,仅露在外的下巴线条冷冽而紧绷。
安静持续了一段漫长的时间。
盛遇沉稳地朝电话那头说:“路屿舟,你家有脏东西。”
路屿舟:“……”
盛遇:“他长得跟你一模一样,站在门边看我。”
路屿舟:“你先下床洗把脸。”
盛遇:“他还跟我说话!”
路屿舟:“……”
-
老房子地漏下水慢,积水蔓延了整个二楼,所幸楼道口有做防水处理,暂时没有祸及一楼。满地碎月,目测水深得有两三厘米。
盛遇听见的踩水声正是路屿舟走动的声音。
“……不好意思啊,大晚上的。”捋清来龙去脉,盛遇难堪地搓了两下脸颊,回头望着一片昏暗的走廊,“我先开个灯——”
话音刚落,手腕被人捉住了。
路屿舟的手指透着凉意,眼皮薄薄地垂下,似乎很轻地叹了口气,“你待着吧,我来。”
很快能听到翻箱倒柜的声音,没过片刻,盛遇听到他问:“上次给你的手电筒在哪儿?”
“手电筒?”盛遇思索了下,提起湿哒哒的裤脚,艰难地走到楼道边,“不记得了。”
路屿舟:“……”
盛遇生活常识匮乏了点儿,但脑子还是有的,知道路屿舟不让开灯一定有他的原因,于是思索两秒,说:“我拿手机给你打光行不行?”
也只能这样。
重新用堵漏膏把爆裂的位置堵住,路屿舟抓了一下被水浇湿的刘海,说:“这里今晚不能住人,你有没有别的住处。”
盛遇微微一怔,说:“我可以将就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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