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龙牙兔
他看着手机里电子病历,冷光映在了他眼底,瞳孔的周围凝着一层寒霜。当初医院的那通电话,的确只是杭凌一的母亲江如诗编织的一个死亡谎言。
江如诗不会无缘无故地做出这个决定,贺衍的指尖落在了“成功抢救”四个字上,她是为了什么?杭凌一又为什么要选择担任经济发展局的副局长,他在想什么?
杭凌一到底有没有恢复记忆,自己来到奎尔丹尼州这件事和杭凌一又有关系吗?
贺衍深吸了一口气,眸中的情绪被他压了下去。
为期三天的实习培训已经结束,剩下的时间,左丘宽没有出现在土地管理局,但从上到下,没有一人对他的缺席质疑。
周四,贺衍正式开始了他在卢图市土地管理局法务部的实习工作。
作为新来的实习生,他的主要职责是对涉及土地开发转让的相关合同进行合法性进行初步的审查。
卢图市近段时间因为招商引资的政策,商户落地很多,因此大大小小的合同也很多。
临近中午,土地管理局秘书处的向宏达背着手走进办公室,他向主官吩咐了一些事情后,扫视了一眼,踱步到贺衍工位前。
他皱着眉头,指节重重叩击着桌面:“贺衍,虽然你只是一个实习生,但在政府部门工作,最重要的是严谨。”
向宏达的目光扫过桌角那摞已经审完的合同,继续说道:“你看这么快,难免有囫囵吞枣之嫌。万一出了纰漏,后续环节的同事都要跟着担责。”
贺衍从正在审阅的合同中抬起头,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办公室内的另外一个人对贺衍使了眼神,等主官走了之后,他凑到了贺衍旁边。
“小贺,”他压低声音,手指点了点贺衍审完的那叠文件,“我刚才偷瞄了几眼,你指出的问题比我们这些老职工都到位。”
他说着朝主管离开的方向撇了撇嘴:“那家伙整天就知道对局长溜须拍马,要不然也升不到这个位置。不过咱们这儿审合同,拖个把月都是常事,你也不用这么较真。”
贺衍眸色暗了暗,他点了点头。
傍晚,下班后,贺衍走出土地管理局,扫了一辆共享单车。
共享单车的扫码声刚响起,一辆亮蓝色的跑车突然横停在人行道前,引擎盖上的车标在夕阳下闪着光。
车窗降下,左丘宽手指在方向盘上敲着:“三百多万的车,顺路送你一程?”
左丘宽摘下墨镜,眼神轻挑地,他勾着唇角看向贺衍:“你也知道,等我实习结束,随便就能当个部长玩玩。”
贺衍连眼神都没给一个,单车锁“咔嗒”一声弹开,左丘宽脸色瞬间阴沉。
“装什么清高!”他猛地推开车门,气急败坏地从车上下来。
“给你脸不要,你真当我不清楚几天前在那辆车上的是你啊。我都查清楚了,机场监控拍得清清楚楚,你当时从机场出来后坐的就是那辆车。”
左丘宽忽然压低声音,带着黏腻的恶意凑近:“你难道不知道,我爸是左浩阔。卢图市一大半的地皮都被我家包了,连土地管理局的局长也要看我家的面子。”
贺衍掀了下眼皮:“所以?”
左丘宽突然伸手攥住他的车把:“信不信我明天就能让你滚出土地管理局?”
他另一只手作势要碰贺衍的手:“除非你现在……”
话音未落,贺衍突然松开车把,失去支撑的单车重重砸在左丘宽的身上。
他往旁边躲了一下,但还是狼狈地摔到了地上。
“你给我等着!”在左丘宽暴怒的咒骂声中,贺衍重新扶好单车,骑车离开了。
不远处,一个气质沉稳的男人从土地管理局的大门走出,他的身量很高,衬得身后的人愈发肥头大耳。
向宏达一脸笑意地说了一堆,没人理他也不尴尬。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不知道林局是怎么一回事,生了一场病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怪怪的。
前几天还说要重新整改秘书处,他费了好大的劲才爬这么高,可不能丢了这个位置。
向宏达顺着男人的目光看过去:“林局,这两人是新来的实习生。您别生气,我一会儿一定好好管教他们。”
“那是左浩阔的儿子。”
林闵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薄刃刮过了向宏达的耳膜。他心里一惊,完全摸不准林闵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点了点头:“是,那的确是左总家的公子。”
“左浩阔想要郊区的地。”林闵朝路对面扫了一眼,亮蓝色的超跑已经驶离,“你说,我该让他等多久?”
男人站在门前,背后的大门上的联邦徽章闪着冷肃的反光。
向宏达咽了口唾沫,难道他和左浩阔闹翻了,但前阵子明明还批了左家的土地申请,难道是钱没给到位?
他忽然想起左家前阵子塞进他口袋的那张卡,他可是答应了要给左家说好话的。
他抬头,正对上林闵垂落的视线,后颈瞬时沁出冷汗。
“左家这些年,也确实挺守规矩的。”向宏达斟酌着字句,“上回西边那片地,他们比合同期提前了半个月竣工。”
林闵忽然笑了,目光掠过向宏达僵硬的肩线:“这事你倒是清楚。”
空气凝滞成冰。
向宏达不敢回话,他低下头,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这位的心思现在愈发捉摸不透了。
黑色轿车无声停到眼前,林闵坐上车。
向宏达俯身鞠躬,车窗里映出了他略显惨白的脸。
土地管理局公寓。
凌晨一点多,贺衍睡得正熟,伴随难听的咒骂,劣质啤酒瓶砸在门板上的闷响混着含糊不清的咒骂从门外传来。
贺衍猛然睁眼,眼底翻涌着未消的睡意和戾气。
他一把掀开被子,猫眼里,一个染着黄毛的混混正用鞋踹着门框,他的脖子和手臂上有一大串纹身,身后还有一堆还没来得及砸的完整啤酒瓶。
门锁转动的瞬间,黄毛还没收回脚,没站稳就被拽进了屋内,后脑勺重重磕在了地面上。
“等……”
卷头落在身上,黄毛蜷缩起身体,疼得干呕出声,余光里瞥到了一张满是冷鸷的脸。
黄毛被打得鼻青脸肿,他死死地抱住头,趁着间隙大声喊道:“大哥!爷爷!祖宗!是,是有人花钱让我——”
贺衍甩了甩手,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表情森然:“继续说。”
黄毛哆嗦着掏出手机:“这个人说大哥你惹了他,要给你个教训。”
“他是谁?”
昏黑的房间里,只有月光落进来,一切都是模糊一片,衬得贺衍愈发的阴森恐怖。
黄毛吓得一个激灵,他哆嗦着抱住贺衍的小腿,但是被踢开了。
他更害怕了,止不住地求饶:“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啊,他就是突然加了我,给我转了五千,让您这几天都睡不成觉,要是事成之后再给我一万。”
贺衍记下了黄毛的号码和联系他的那个人的微讯号:“把门口给我打扫干净,之后要是我再看见你——”
黄毛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大哥您放心,我一定弄得干干净净,然后就立刻麻溜地滚,保证您这辈子都见不到我。”
第二天上班,贺衍看着人事处左丘宽留下的联系方式,毫不意外,和他记下的微讯号完全相同。
但这几天左丘宽都不见人影,他不住在土地管理局分配的公寓,晚上也没有人再来骚扰自己,贺衍暂时没有计较这件事。
周五中午,贺衍吃完饭回到工位上,午休的谈笑声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别人看他的眼神都带上了些许的欲言又止。
贺衍当作什么都不知道,面色如常地坐下。很快,就有人告诉了他原因:“小贺,刚才向秘书来了一趟,说要是你回来了,下午四点半,去一趟局长办公室。”
贺衍微微挑了下眉,想到前几天左丘宽要让自己滚蛋的话,结合到这些天听到有关局长的传闻,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或许这位爱听马屁,贪污腐败的局长,是打算把自己辞退。
不过这种小事,用得着这位林局长出手吗?
下午四点半,贺衍准时敲响了局长办公室的大门。
“我是贺衍,您让我过来找您。”
清冽又有厚度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进来吧。”
贺衍推开了厚重的实木门。
午后的阳光斜斜落入室内,在办公室的中央分割出一道明暗交界线。
林闵就坐在光影交界处。
传闻中贪婪腐败的局长此刻正在低头批阅文件,听到开门声,他缓缓抬眼。
那一瞬间,贺衍呼吸微滞。
和照片上一样,林闵的长相并不出众,但和平面照片不一样,那双眼睛太静了。
像一渊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人本能地感到危险。
这双眼睛里没有贪婪闪烁,也没有上位者惯有的傲慢,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专注。
阳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了细碎的光影,更显得那双眼深不可测。
贺衍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位林局长,看着跟传闻的倒是不太一样。
他见过太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眼前这个男人的气场太过特别,那不是装出来的威严,而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压迫感。
办公桌上整齐摆放的文件,墙上悬挂的市政规划图,扣到最上面一颗的衬衫纽扣,甚至是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这一切都透着一种近乎苛刻的秩序感。
但贺衍已经过了以貌取人的年龄,气质可以伪装,更何况传闻并非空穴来风,毕竟左家确实是在他上任后迅速崛起,但那些关于“贪官”的定论,下得或许太草率了,这个男人恐怕远不止贪污受贿那么简单。
林闵握着钢笔,笔尖在文件上划出利落的痕迹。
这个男人甚至不需要刻意施压,仅仅是坐在那里,就让人本能地绷紧神经。
贺衍站在门边,没有贸然开口,也没有擅自坐下,他在等一个明确的指令。
但空气凝滞,只有钢笔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声。
四十多分钟过去,林闵终于搁下钢笔,整齐地摆放在了桌面一侧。
金属笔身轻轻磕在了实木桌面上。
贺衍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站在那里,但早已经开始游神,直到听到这个声音,他才回过神来。
林闵半掀着眼皮,目光从贺衍身上扫过,不疾不徐,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审视,仿佛能轻易穿透所有伪装,直抵人心最隐秘的角落。
贺衍迎上他的视线,脊背挺直,神色平静。
林闵开口:“贺衍,你的专业是法学,对吗?”
“是。”贺衍回答,语气不卑不亢。
林闵指尖在桌面上轻叩了一下,目光仍锁定在他脸上,似乎在评估什么。
半晌,他淡淡道:“法务部不需要你了。”
贺衍神色未变,他微微垂眸,掩住了眼底的嘲意,虽然早已经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被人晾在这里了四十多分钟,还真是有些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