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姑苏赋
这“鹿”不全是平常的鹿的样貌,角是松柏,一条腿风化。看起来像是一丛松柏化成了鹿,但却少条左后腿。边羽给这件作品起的名字是“断脚的鹿”,十分直白易懂。他还没刻完这件作品,就把概念图发在网店上,好多人留言想要,评论区底下有四五种语言。
但是这件作品他还没开预订,四叔公的意思是到时候会在网上以拍卖形式挂出去,不再是边羽习惯的“先到先得”方式,而是“价高者得”。四叔公说这样反而更公平。
到下午,边羽放下手上的雕刻工作,起身伸懒腰,把纤长的手臂抬高拉直了,打了个呵欠。
四叔公在庭院里晒凉席,看见铁门外,一个人穿戴长袖衣物、工作鞋、渔夫帽,手里拎着枝剪和铲子走来。
太阳大,四叔公眯起眼睛看了好半天,认出那人是召觅,连忙开门问:“小召,你怎么穿成这样?”
召觅说:“今天休假,之前答应帮你们清理墙上的爬墙虎。”他没进门,拿着工具就开始研究围墙上的繁茂的爬墙虎和牵牛花。
召觅把工具先靠墙放,从口袋里取出工作手套,边戴着,边左右张望一圈。
周围的道路空寂,阴凉的巷子内,也没有再令他警惕的人影出现。召觅内心微松了口气。
视线转回来时,召觅看到边羽站在房子内的窗边,和他遥遥对视上。召觅正戴好工作手套,浅笑了一下。
“小遇,召警官来帮我们来了,你去烧壶水,待会儿好泡茶。”四叔公一人做着摊凉席的活儿,交代边羽道。
“好。”边羽转身回到屋子里去了。
四叔公又跟召觅说:“小召,太谢谢你了。你等我忙完手上这个事儿,就去帮你。”
“不用跟我客气,这个是之前答应好的。”
不多时,屋子里传来水壶烧水的嘶嘶滋滋响。
召觅见他人影转瞬消失了,迟缓地收回目光。
三分钟后,那一树白花一样的人影又出现在门口,左手拿着一件塑料雨衣,右手是一瓶手掌只能握住一半的“漂白水”似的东西。
召觅看边羽的步伐很是轻盈地走到他面前,一阵带茉莉花香的风吹过来一样。
“你就这样除爬墙虎?”边羽打量了眼他这一身行头。
召觅抬抬两只戴好防护手套的手:“这样的准备,够了。”
“这些藤蔓里都是虫子,动一动它们就跟下雨一样,这样的‘防护’,你确定可以?”边羽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他,“雨衣和除虫剂。”
召觅把东西接过来,边羽转身就回去了,只留了一句:“我忙完再来帮忙。”
空气和手上的雨衣,均透着边羽带来的那阵淡雅的香气。
召觅心说,和他以往的气息很不同。
但召觅说不出不同在哪里。
边羽回到屋内,把烧好的水调到保温,到仓库里去,检查每件木艺品的状况。前几天雨下得太大了,虽然这间房有干燥剂,平时也会开着除湿器,但很难保证东西一点都不受潮。
他一件件木艺品拆了保护膜和气泡垫,仔细检查过去,检查没问题了,再重新包好。所幸仓库的防潮措施做得最好,屋内的木艺品看下来都没大问题。
最后,边羽走到那放在橡木架子上、靠着墙的三幅油画前。
他手里拿着个放大镜放在眼前,放大镜片把他的眼睛一瞬间放大许多倍,要是有人在屋里,肯定要被凸镜中那连睫毛都精致得不像话的大眼睛吸引过去。
边羽把画布上的每一处细节都放大了检查,放大镜一直挪动到画框边角,一块浅灰黑的小斑点让他停顿住。
油画的画框角处发霉了。
他又检查另外两幅油画,各在画框边角发现有大小不一的霉斑。
虽然霉渍不大,但这种昂贵的画,但凡出现一点小瑕疵,都是十分糟糕的情况。
边羽心想该给油画做除霉工作,可他不知道这画中颜料的成分,无法采取相应措施。
他只能想到联系油画的原主人。
他将发霉的地方拍下照片,发给闻莘,询问这三幅油画的除霉方法。
没几分钟,闻莘回他消息。
闻莘:sorry,在忙工作的事情,没有及时回复你
边羽:已经回得很快了
闻莘:让你等了7分钟呢
闻莘:我看到你发的照片,油画发霉,这是正常的
闻莘给他发了油画除霉的视频,一般的处理方式是先放于干燥处通风,然后用棉签沾少量酒精以“点压”的方式轻轻将霉斑擦除。
边羽:看起来不是很难的事情
闻莘:不过,这三幅画,都用了很多rare pigments,不一定能适用酒精
边羽下意识在聊天条里按了下翻译,rare pigments翻译为“稀缺颜料”。
闻莘:我这里有更安全的工具,我去找你,帮你清洁
边羽:不麻烦你吗?
闻莘:当然不会!
闻莘:我正好,一直很想很想很想
闻莘:再见一下你
边羽:“很想”需要使用这么多个吗
闻莘:这不是强调的用法吗?
边羽:强调的倍数有点多
闻莘:效果,达到了就行。总而言之(这个成语用得对吧?),等我去找你吧
第47章
中午十二点。
庭院外, 半面爬墙虎和牵牛花藤被铲下来,花叶藤蔓交错着铺在地上,宛如一块堆得厚厚的绿毯子。
在太阳的暴晒下, 藤叶间滋生的毛毛虫扭着身躯往阴影里钻。
边羽走到墙下,弯身将召觅放在地上的杀虫剂拿起来,朝地上的毛毛虫喷了几下,又往墙壁上残留的藤蔓间缝里喷去:“怎么不用杀虫剂?”
“只顾着剪这些枝叶,没顾上虫子。”召觅见他要来动手帮忙,脱下身上的雨衣,替他披到身上, “如果你要待在这里,就穿上这个。”
“我自己来。”边羽将手臂伸过袖筒,低头扣拉链扣子。
“这件雨衣拉链不好拉, 我帮你吧。”
召觅蹲下来,替边羽把黄色塑料雨衣的拉链扣上, 再站起身拉上, 将雨帽戴到他头上。随后,他好像不满意似的,拉紧帽上的抽绳。这样, 边羽的脑袋被雨帽完整的保护好了。
被黄色雨衣裹得严严实实的边羽, 朝屋子里看了一眼:“我突然想起来, 里面还有一件。”
“我不穿也行,虫子还没多到下‘虫子雨’的地步。”召觅继续除起墙上的顽固藤蔓。
墙面被清理一半之后,监控设备完整地显露出来,召觅检查监控摄像头,确认它没有损坏:“这个监控拍下来的视频还清楚吗?”
“还可以。人和车都能拍清。”
“嗯。”
召觅往后退几步,看围墙上方的情况。围墙顶上没有刺钉, 只有一小簇簇饱经风雨,被岁月侵蚀得失去锋利度的蓝色玻璃碎片,叫水泥简单糊了一层,三三两两碴子间隔稀疏地插在上面。
要是谁想爬进去,或扒着边缘偷拍,都是轻松的事情。
召觅又走至墙边,试着扒了下墙,发现那些玻璃碴子几乎已伤不到人手,起不到防盗作用了。
“改天给上面安上刺钉吧,更安全。”他说话间,一只小虫子从牵牛花的叶子里掉下来,落在他袖子上,慌乱地曲动身躯逃跑、乱爬着。
“别动。”边羽举起杀虫剂,朝他袖子上爬行的虫子喷去,但那水雾却扑了少许到召觅的脸前。
召觅被喷得咳嗽起来,直接一只手把袖子上的毛毛虫扫下去:“咳……咳……不用那么麻烦,我不怕这种东西。”
边羽举着杀虫剂沉默了几秒:“抱歉,没控制好剂量。我还是去把另一件雨衣拿出来吧。”便穿着这身黄雨衣进屋子里去,拎了一件暗红色的雨衣出来,还拿着一个口罩和擦脸的湿巾给召觅。
召觅擦好脸,戴上口罩,穿好雨衣后,拿园林剪,剪另一半边墙的藤蔓,边羽时不时往墙上喷除虫剂,用棍子将整块的爬墙虎扯下来。
“对了,上次疑似要扒墙的那个记者,一共来找过你们几次?最近还有再来吗?”缓过杀虫剂呛鼻的气味,召觅询问道。
“加上和四叔公起冲突的那次,就两次。我不认识他,他后面也没再来了。”
“上个礼拜,他出现在离这里五百米处的商店里,我怀疑他想偷拍,带他到所里问话。”召觅眼神注意着边羽的神情,“他说他想找你调查什么。”
边羽的神情并没有变化,也不回应,像是在等召觅主动接着往下说。
边羽认为召觅无非就说两件事。第一件,记者想要调查什么?第二件,记者为什么要调查这件事,当中有什么隐情?
对方的职业属性,大抵会促使他从最关键的人物身上获取最直白、完整的线索与信息,从而令他能解析出事情的真相。那么边羽就是最关键的这个人物,一个对方能获取真相的关键信息源。
然而,安静了许久后,召觅开口却是:“我让他别再来了。不过,我不保证他能听进去。要是他有再出现,骚扰到你,你立刻打电话给我,别让老人家再和人起冲突。你也得保护好自己。”
呲呲呲——
边羽手中的杀虫剂对准一个点持续低喷了一分多钟,他还是没出声。
召觅于是转头问他:“知道了吗?”
边羽放下杀虫剂了,说:“好。”
房子前的路,是一条蜿蜒下去的窄小的坡路。因道路不宽,能开上来的车极少。平时除了住户,也不怎么有人会从这里过。
今天一上午,连路过的邻居都不多。工作日、工作的时间段内,这条路空空寂寂。
一个男人出现在这条小路上,从坡下走了上来。他低头看手机,手机上传来地图语音:“您已到达目的地附近,导航结束。”
男人抬起头,望了一圈两旁长相差不多的自建房,疑惑地皱起眉。他看见前方两个穿一黄一红雨衣的人,走上前去,礼貌地问:“请问……”
边羽回过头,撞见熟悉的脸。
闻莘张大眼睛:“找到了。”
边羽反应过来,今早闻莘才说要来帮忙除油画上的霉斑。
“你来了?”
“对。上一次来在晚上,白天来,我差一点迷路。”闻莘穿着一件浅黄色的衬衫外套,背着一个单肩包。他拍拍单肩包,笑着说,“我把养护油画的工具,都带来了。”他瞥了眼边羽身后的召觅,“这位是……你的哥哥?”
“不是。”召觅比边羽先快回答。跟着问边羽,“你亲戚?”
“……No。”闻莘听懂了,摇了下头。
“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召觅。是这个片区的民警,跟沉遇是朋友。”召觅摘下防护手套,向闻莘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