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我 第74章

作者:冷山就木 标签: 近代现代

从医院走出,沈祝山心结一解,又转念想到他第二件大事。

孔洵是处在一个日理万机位置上的人,这段时间连七岁的孔睿都忙碌起来,不是学琴就是学画,出门前听说今天该学击剑了,整个家里只有沈祝山这么一个本来最闲不住的大闲人沈祝山。

重回汽修厂这件事,还有点儿尴尬,因为沈祝山当时以为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跟彪哥提了辞职,彪哥再三挽留都没法打动沈祝山,这会儿再回去也不知道厂里人手是不是已经满了,又要和彪哥说多少软话。

来到汽修厂门口,刚好碰见王师傅在穿着汗衫,正在洗车。

他也看见沈祝山了,把手里的清洁剂丢给旁边一个面生的小学徒,王师傅往沈祝山这边走来:“小沈,你怎么来了?”

沈祝山说:“我来看看。”

他朝里面望,没发现彪哥的身影,看到墙上招工的广告牌也摘了。

“彪哥呢?”沈祝山这样问,又随口闲聊一样说:“店里最近生意怎么样,还可以吧。”

王师傅说:“可以呀,前段时间是真忙,这段时间淡季好了一些,不过也少挣钱了啊,阿旭现在都开始带学徒了。”

“真的假的?”沈祝山说:“你之前不是还说他比我笨,教不会呢,真是没想到啊,对了,店里现在还缺人手吗?”

王师傅不知怎么,笃定地摇了摇头:“不缺。”

沈祝山不死心,要朝里走:“你等等我找彪哥聊聊。”

沈祝山绕开王师傅,朝他左边走,王师傅突然也朝左走,沈祝山朝右边进来,王师傅又朝向右,堵住了他的去路。

“师傅,我知道我那时候辞职突然,可是家里有事,事发突然,我也不是故意,再说了我最后那一月的工资不也没要吗!?”沈祝山不得不停下,和王师傅再唠唠了。

王师傅说:“这也不是工资不工资的事啊。”

“是,是伤害了彪哥感情,我去给彪哥陪个不是。”沈祝山也是彻底拉下来脸了。

沈祝山再次迈开脚步:“你总得给我个机会试试吧。”

“这里头都是汽油味,环境不好,细菌超标,对你身体……”

“我身体现在好着呢!”沈祝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正推着王师傅的胳膊。

下一秒,沈祝山动作一顿,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王师傅,他可从来没有和汽修厂里任何一个人说过他生病这件事:“你?师傅你?”

沈祝山刚来的时候怀疑过彪哥,怀疑过阿旭,可是从来没怀疑过两鬓都有些花白,看起来最忠厚老实的王师傅。

“师傅,你这一把年纪了,你还接这活呢?”沈祝山后槽牙都咬紧了:“你一开始就被安排进来的?”

王师傅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那倒不是,是你来了后,被收买的。”

这倒也是了,沈祝山想法这样多,想做的事随机性太大,孔洵有时候也是无法预料,事后收买可能性还是更大些。

负气而归的沈祝山再一次认识到孔洵这个人有多恶劣一样,气势汹汹回到庄园。

孔洵今天回来的时间是在算不上晚,进门就看到沈祝山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满脸写着不高兴,要寻麻烦。

“怎么了,沈哥,心情不好?”孔洵进门换了鞋,朝沈祝山走过来。

沈祝山看了他一眼,也不拐弯抹角了,在孔洵没回来的这几个小时里也平复了一些心情,他开门见山地说道:“下个月要是复查没问题,我准备回汽修厂工作。”

孔洵在汽修厂安插人手的事沈祝山就不计较了,左右沈祝山学会了真才实学,再来工资也和大家拿的一样,最重要的是老板彪哥也是真的老板。

可是这次孔洵并不理解沈祝山的宽容,甚至连那些虚与委蛇,虚情假意的话都没来来回回和沈祝山说,直接而冷酷地回答说:“不行。”

沈祝山现在能走会跳,大概率以为自己是真的好了,因为孔洵一直说会好的,周围的人也对沈祝山充满鼓励,充满信心,沈祝山就算是一开始不信,但是随着他打破母亲的生存记录,随着长出来头发,四肢恢复力气,也相信了。

但事实是那么回事吗?

就算是移植手术很成功,那么以后会不会复发呢?这些都是不确定的,要不是如此,孔洵这样在床事上由着自己性子来的人不会压抑自己到这个程度,憋到最狠也只不痛不痒地借用了沈祝山的手,生性自以为是也不会被孔悦三言两语劝了两句,就谨慎地又带着沈祝山跑去还愿。

孔洵当然知道被困在家里的沈祝山很可怜,因为命运地手屡次把他拨回原点,导致沈祝山只能重复地和孔睿分享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从前时候的英勇时刻。

可是在孔洵眼里,沈祝现在像是纸糊的一样,状态好的时候是硬纸,风一吹雨一淋有可能会变成软纸,沈祝山是半点儿风声雨雪都惊扰不得的人。

“适可而止行吗?”被孔洵坚决的态度激起来脾气的沈祝山说:“你做人别那么自私行吗?”

“我这是为你好。”孔洵语气冷静,眼神不躲不避:“沈哥,你就算不理解我也没关系。”

“到底是为谁好?你少说这些假话,因为你想回到家就看到我,你说这些都是为了满足你自己!”沈祝山气红了眼:“你之前说你会改,我看错你,你根本不会。”

“沈哥,最好别这样和我说话。”

大概是沈祝山的恶言恶语也刺激到了孔洵,他抿了抿嘴,奉劝道:“不然你事后会愧疚。”

沈祝山深觉无力,看孔洵自说自话的样子,简直无法沟通。

“是今天去见徐承,他和你说了些什么吗?”孔洵说:“他总爱挑拨离间,是他告诉你,你已经康复可以去工作了?”

“他只是嫉妒我,嫉妒我们。”孔洵眼神逐渐阴冷:“可真是有这份闲心,我以为他应该足够忙了才对。”

“你知道他怎么从国外回来的?他搭上创盛医药集团老总的儿子了,你当他是什么好人?”

“那还不是因为你!你不让他回来?”沈祝山怒斥道。

“他跟富家子弟滚到床上的也是因为我?”孔洵冷笑一声:“那他真得好好谢谢我。”

沈祝山被他自大的样子彻底激怒:“你能不能别这么自以为是?”

“你为什么知道我去见了徐承!”他忍受不住,声音也提高:“你答应过不早找人跟踪我!你又骗我!”

沈祝山恼怒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手都要发抖,他在自己衣服里翻找着:“你放了定位?在哪里?”

沈祝山口袋空空,最后手摸到胸前鼓起来的一块,抓住了那个平安符。

“是这里?”

最近这段时间,沈祝山身上也就多了这么一个挂件。

话音落下,孔洵上前一步,他伸手抓住了俨然已经失去了理智的沈祝山的手,阻止他说:“不是。”

他浅色的眼睛看着沈祝山的样子,似乎是在极力克制情绪和语气,最后妥协一样说:“别摘。”

孔洵承认说:“是在纽扣上。”

第87章

沈祝山怒不可遏地伸手,用力将自己衣服上,两个装饰性的纽扣一股脑儿地全扯拽下来,奋力摔到了孔洵身上。

孔洵看着沈祝山气到站起来的身体,脸变得通红,人瘦得都撑不起来衣服,好像还以为自己发脾气的样子很有威慑力。

孔洵冷静下来了,被纽扣砸到的时候,甚至往后踉跄退了一步,好像身体被这两粒轻飘飘的纽扣击倒。

和沈祝山言语上硬碰硬是非常不理智,也不聪明的做法。

孔洵根本没有必要在这里和沈祝山进行这种根本不会有结果的争吵,他只要像这样——退后一步,然后弯下腰,露出来黯然神伤的神情,把纽扣捡起来,再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表现得像是受伤,像是被辜负。

对于解决与沈祝山的争端,往往会事半功倍。

沈祝山堵在胸口快要脱口而出的数十句恶言恶语,就在看着孔洵沉默退场的背影时,被硬生生噎了回去。

“喂,你去哪?谁让你上楼的?”沈祝山还没掰扯个清楚,孔洵就这样走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背影:“别表现得那么夸张好吗?”

简直像是被沈祝山用纽扣砸到的肩膀受了重伤,可是沈祝山根本没有怎么用力。

他要是和沈祝山急红白脸的吵上一架,甚至大打出手,沈祝山还不至于这么变扭。

孔洵一直到很晚都没下来吃晚餐,一直待在书房。

孔睿在吃饭时被坐在他旁边的沈祝山像是不小心那样,碰了三次胳膊肘,搞得他夹的那块虾掉到碗里两回,他终于转头看了一眼他旁边多动症发作一样的沈祝山。

沈祝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怎么不知道叫你哥下来吃饭?”他看着孔睿:“你现在去敲门,喊他。”

这样的话落入孔睿耳中,无异于“你现在去跳楼”,沈祝山和他哥在客厅吵架,他都听见了,这时候怎么可能往枪口上撞,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

沈祝山一口气没提上来。

孔睿又转头看着他,眼里是为难和胆怯,语气里是十分的不赞同:“嫂嫂,你最好不要和哥哥讨厌的男人一直见面。”

孔睿说:“另外,也应该爱惜身体,不要任性。”

沈祝山这口气是彻底上不来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在这个家里本来天天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跑,特别崇拜他的孔睿,现在竟然这样罔顾事实,避重就轻,全然站在孔洵那一边说话,这对于沈祝山来说等同于背叛。

沈祝山控制不住出声质问起来:“你到底是谁的小弟?!”

他这会儿连孔睿叫他嫂嫂都顾不得纠正了,什么叫他一直见哥哥讨厌的男人,他和徐承这半年总共见过这么一回,还是孔洵故意在床上给刺激的,而且什么叫不要任性?

沈祝山在孔洵面前真的很任性吗?难道不是他在一直包容孔洵吗,看着孔睿逃避地埋头吃饭,想到孔睿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孔洵的小弟,而沈祝山是切切实实的孤立无援了。

沈祝山也黯然神伤了起来。

晚上,沈祝山在手机上玩单机小游戏,玩到眼睛发干的时候,听到脚步声,于是赶紧把手机塞到枕头下面,然后关上灯,摆出来一副已经熟睡的样子。

孔洵走进来,然后去浴室洗澡,十来分钟后,沈祝山感觉旁边的床垫陷下去一些。

沈祝山微微抬眼,刚想观察一下孔洵,就猛然撞见孔洵正直直看着自己,他叫了一声:“沈哥。”

显然是早知道沈祝山在装睡。

沈祝山气馁地睁开眼,看了看孔洵,孔洵伸手握住了沈祝山放在薄被外面的手,他摸了摸像是在确定体温,然后把沈祝山的手放进被子里,盖好了。

沈祝山看他做这些事,好像很习以为常,低垂着眼,眼睫毛很长在下眼睑以及高挺的鼻梁上打出来阴影,孔洵这样看起来有几分忧郁了。

沈祝山看他做这些事,好像很习以为常,在很久之前,久到什么时候沈祝山已经忘记了,只是印象里孔洵是一个连自己的衣食住行都照顾不好的人。

沈祝山也知道照顾病人是非常繁琐的,孔洵也是照顾他这么长时间,却从来没有像沈祝山一样爱发脾气,或者不耐烦。

沈祝山心口的股气散了之后,再难聚起了,也没说和好,也没说对错,只是眼神和孔洵避开,语气淡淡地说:“我刚才在楼下的时候查了查,汽修厂的有害气体太多,而且两年内是移植排异复发高危期,妥善起见,我还是不去了。”

“嗯,本来就不应该去。”孔洵表示认同。

沈祝山闻言,“啧”了一声:“但是一码归一码,你觉得你往我衣服的纽扣上放定位,这件事对吗?”

过了良久,几乎在孔洵脚底下修建台阶的沈祝山把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孔洵却还是不愿意下台阶,甚至表现出来一副任谁悔改,孔洵都不悔改的样子,他对沈祝山问道:“那怎么办?”

沈祝山总是觉得孔洵爱伪装很爱扮演,但是孔洵稍微展示的真实,沈祝山就已经这样的抗拒和排斥,那让孔洵到底要孔洵怎么办呢?

孔洵望着他,浅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床头灯下,大概是距离太近,沈祝山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

沈祝山被他看得心里头发紧,这眼神很像是要行凶,又像是下一秒要给自己一个轻柔的吻。像是沈祝山怎么都可以,像是沈祝山什么都不可以。

沈祝山静静看着孔洵眼睛里的自己,愣怔走神儿,突然想到徐承说孔洵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沈祝山会选孔洵,会喜欢具有很多反派品质的孔洵,只是因为孔洵长得好看。

但是沈祝山想,其实不是这样,徐承也恋爱的话,也被这样的眼神注视过的话,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这是沈祝山在这个世界上遇见的最专注的眼,贪婪的恨不得生吞活剥时,珍之又重,落在手心不敢握紧时,推入深渊又救于水火时,都注视。

孔洵看到沈祝山的时候,全世界都消失了。

这样的沈祝山长居在孔洵的眼里,生出千丝万缕的线,捆缚住他,也捆缚住孔洵自己,以至于每次沈祝山被命运的枪口选中的时候,击中的都是俩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