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隐
周言继续说:“或许你觉得当律师没什么意思,想干点什么其他的事业,公司的人事做一下你的背调,就会不问缘由地将你筛选出去。
当然了,你或许会说,你家里面不差钱,就算不出去工作也饿不死,但谁能保证人一辈子都遇不上一点坎坷呢?
你今天可以不去道歉,但你的人生也会因此失掉很多可能性。就为了夏海涛那样的人牺牲掉自己的未来,你觉得值得吗?”
的确很不值得。
晚风习习,如同周言的话语一般,在楼明叙死水般的心底掀起阵阵波澜,他知道周言是真心诚意地在为他考虑,也预感到自己将会在周言这里败下阵来。
“可能我现在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是很明白……”周言转过头,平视着他,“我在法庭见过太多太多悔不当初的犯人了,他们原本是有机会自救的,我实在不希望你也做出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决定。”
可能是担心楼明叙不相信,周言又自顾自地讲起了他在法庭上遇到的人和事,时不时问一句:“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楼明叙接受了这份陌生的善意,他一边做着去医院道歉的决定,一边难过地垂下脑袋,已经好久没有人这么耐心温柔地和他说话了,可是一想到要给夏海涛低头认错,他又觉得鼻尖酸涩,憋屈得不像话。
“哎哟……”周言察觉到了这点,语气里带一点调侃的意味,“怎么还掉小珍珠了?”
“我才没哭。”楼明叙一出声,才意识到自己声音都委屈得变了调。
“要不咱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聊吧,刚才那个路过的阿姨都拿特别异样的眼光瞧着我,肯定以为是我把你招哭了。”
他的手搭在楼明叙肩上,小声地说着玩笑话,像是扯了个话题哄人开心。
楼明叙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眼泪都没来得及掉下来,就被逗得噗嗤笑了一下,正经问道:“那我去医院的时候,你会陪我吗?”
周言好脾气地允诺:“陪~当然得陪了!”
第2章
人的命运向来是神奇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有时候因为一个人,甚至是因为一句话,就彻底改变了轨迹。
案子调解结束,周言就要回去了,大概觉得未来不会再有什么机会相见了,所以没留联络方式。
不过临走前,周言给楼明叙留了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封字迹漂亮的手写信和一支钢笔。
二十四岁的周言告诉十八岁的楼明叙:
人的一生其实很漫长,要经历的酸甜苦辣也一定比你想象中得要多,站在将来往回看,你会发现今天这一段小小的插曲简直就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有空的话,可以学点法律知识,这样你就会知道怎么在保全自己的同时,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了。
还有啊,别老说你自己考不好,脑子不行,我看你挺行的,真的,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眼神里有股聪明劲儿。
偷偷告诉你,我上中学的时候,英语考过比你还低的分,才三十多哈哈,阅读理解能全部选错,震撼吧!但我的老师从没有放弃过我,我也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自己,后来自己报补习班,一点一点把成绩提了上去。
换作是当时那个考三十多分的自己,哪里敢想我今后会成为一名律师啊?
人生真的有太多可能了,不要那么急着否定自己。
我敬佩你的勇气,你的担当,也希望在成长的过程里,你的意志仍然能像钻石,坚不可摧。
这支笔送给你,祝你生日快乐!
PS:
想了想,光你一个人努力好像有点孤单,这样,你努力读书,考个理想的大学,我呢,会努力学习办案,争取做个像我导师那样很有威望的刑辩律师,为更多像你这样的当事人争取权利,维护司法公正。
我们有缘再见!
楼明叙看完又觉得眼眶热热的,嘴角勾起笑意,他非常感动,也非常意外,周言居然记得他生日。
他的十八岁生日其实就在打架事件发生的前几日,但他的父母都不记得了这个日子了。
离婚之后,他的父亲全身心投入到新的家庭,对他的关心寥寥无几,母亲热衷于旅行和谈恋爱,换的对象一个比一个年轻,似乎在和前夫暗暗较劲,看谁过得更潇洒幸福。
已经好多年了,没有人会抽出时间来专门为楼明叙过生日,他渐渐地也习惯了。
只有那天周言确认他的身份资料,惊诧道:“你是四月十九号生日啊,这么巧,我是九月十四号。”
楼明叙才恍惚地应了一句:“我都忘了,很久不过了。”
如今,二十四岁的楼明叙重读这封已经褪了色的信件,除了庆幸自己当年没有做错选择外,还略微感到怅然,这日子真像是流水一般,匆匆而又冷漠的划过,怎么握都握不住的。
这几年,楼明叙几乎都在和学业较劲,也时常会想起周言。
他一共参加了两次高考,一次全班倒数第二,第二次超常发挥,考入了A大法学院,后来又积极备战了两年,才终于通过司法考试。
收到律所offer的那一刻,楼明叙再次想起了周言,想起那晚他们坐在秋千椅上,周言眼含笑意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那些不愉快的情绪,早已被时间抚平,当年的那声“对不起”,也正如周言所言,变得不值一提,没有什么比他自己更重要了。
他也好想和周言分享这个好消息。
通过司法考试,就可以找律所实习了,楼明叙的简历只投了澜锦这一家律所,并不是因为它有多出名,只是因为他提前知道周言在这家所工作。
这世上恐怕没有比找执业律师更容易的事情了,只要上裁判网上搜一下“周言”,他所代理的案子,所在律所的信息,全都一清二楚。
只是楼明叙不明白为什么周言会从家喻户晓的大所跳槽到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律所,不只是工作地点变了,自从他换到新律所,连刑事辩护也不做了,专门代理一些鸡毛蒜皮的民事案。
刑事和民事这两个是完全不同的领域,无论哪一个,都需要经年累月的积累,中途换专业,就好比让一个练了许多年的自由泳运动员去参加蛙泳比赛,一切都要从头再来。
很少有律师会这么做,所以楼明叙才觉得可疑。
难道是在工作上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又是觉得刑事辩护的名声没那么好?
楼明叙把周言这些年代理的全部案子都看过一遍,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没关系,他想,答案很快就要揭晓了。
等再见到周言,他一定要好好谢谢他当年的耐心,虽然自己选择法学院并不全是因为周言,但也确实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周一,楼明叙天没亮就醒过来了。他刚来南城,还没来得及租房子,住的是律所附近的酒店,东西带的很少,就几身衣服和洗漱用品。
昨天保洁阿姨将他的衬衣拿去熨了熨,看着顺眼多了,他站在穿衣镜前换好衣服,举着几根颜色不同的领带,一同拍照发给徐望,问他哪个颜色比较合适。
徐望就是当年被夏海涛霸凌的那个男生,楼明叙原本对他没什么好感,毕竟自己是因为救他才出手的,而徐望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刻退缩了。
后来事情解决,楼明叙回到学校上课,徐望又是写信道歉说明理由,又是给他送吃的,像条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地讨好他,楼明叙再次心软,愿意拿正脸瞧他了,但讲话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
“你也别老给我送东西了,我又不是在坐牢。”
徐望急忙说:“我不会让你坐牢的!其实那天周律师来找我,我答应过他的……如果夏海涛他们不肯原谅你,坚持要起诉你的话,我肯定会站出来指认夏海涛的……不信你可以去问那个律师。”
原来周言还留了这么一手,这样一来,不仅徐望一家没有得罪到夏家,自己的事儿也摆平了。
楼明叙心头的郁结得以疏解,心情好了些,对徐望说:“以前的事情就不提了,以后你要再被夏海涛堵门就叫我,我现在知道怎么还手不算防卫过当了。”
“啊?”徐望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呆头呆脑问,“是不是周律偷偷教你的?可以教教我吗?”
楼明叙:“就你这小胳膊小腿,教了你也没用。”
徐望怀揣着报恩的心情去为楼明叙跑腿,顶锅,俩人的生活也因此有了交集。
徐望的学习成绩优异,会给楼明叙讲题,为他制定学习计划,楼明叙能考上大学,徐望功不可没。
有楼明叙在旁边,学校里没人敢再欺负他,徐望的性格也比之前开朗了不少。
徐望现在还在读研,也不知道是一夜没睡还是睡了刚醒,几乎是秒回:【窄版的那条,比较有少年感,宽的那两条好像售楼处的销售。】
还不等楼明叙回复,他又发来一段:【你头发不准备去熨熨平吗?】
楼明叙望着镜子里的卷发狼尾,陷入思索,他的发型是兼职模特时候留的,团队里的造型师认为他的面部轮廓太过冷硬,得用较为柔和一点的线条降低距离感,不准他随便动发型。
楼明叙这个造型维持了快三年,已经看习惯了,并且他也不觉得自己的造型有什么问题,他又不是国家公务员。
楼明叙:【这多有个人特色,总比没头发强。】
徐望:【那你记得见客户的时候多笑笑,你不笑的时候像黑白两道通吃的。】
澜锦律所位于国贸大厦三十层,这里明亮宽敞,根据不同领域划分出各个部门,应该是重新装修没多久,办公区陈设都是崭新的。
律所主任才三十多岁,姓裴,她的五官精致冷艳,第一眼会让人觉得她漂亮得难以接触,但其实恰恰相反,她说话直率,一点也没有高高在上的领导架势。
她向楼明叙介绍完律所同仁,又指了个空位说:“你可以坐这个位置,下午没那么晒,你以后可以跟着唐律学东西,他手底下刚好缺人。”
楼明叙心里一紧,这么快就要确定他的带教律师了?他还没见到周言呢。
律师这行是很讲究经验的,通过司法考试并不意味着可以独立办案,还需要在律所跟着带教律师实习一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最后通过律协的考核才能拿到律师执业资格证。
选师父就像研究生选导师那样,非常重要,楼明叙自然更想跟着熟悉的人学习。
只是他从刚才进门到现在,都还没有看到周言,不知道是不是出去忙了。
趁和这帮人还没有混熟,楼明叙大着胆子问道:“请问这边有一位叫周言的律师吗?”
裴律点点头:“嗯,你认识他?”
楼明叙眼睛亮了亮:“他的位置在哪边啊?我一直没看到他。”
律师这行做久了,总是很会察言观色,裴律想必看出了点什么,直接说:“你想给他当助理?”
楼明叙:“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他不在这边工作。”
“啊?!”楼明叙的脑袋仿佛被人敲了一记闷棍,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怎么会这样?
澜锦虽然在好些城市都有分所,但裁判文书上写的明明白白,周言所在的就是南城的澜锦律师事务所。
难不成就这么巧,在他来之前,周言又转到别的分所去了?
这家伙是属蟑螂的吗?这么爱搬家。
尽管楼明叙自认为来澜锦并不全受周言的影响,可真当他见不到人的时候,脸上还是难掩失落。这感觉就好像自己费尽心思写完试卷,等交卷的时候才发现作文写跑题了。
“那他在哪个城市的分所啊?”楼明叙边问,边思索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刚来就走肯定很不合适,但他的合同还没有签,要走现在就得走了……
权衡间,裴律告诉他:“他在南城,不过是在里堂口的服务点,离这边有点远,开车过去大概四五十分钟吧,还得是不堵车的情况。”
很多律所为了给企业或个人更便捷的法律服务,会增设多个服务点,说白了就是能多接点单子,有的干脆就设立在法院附近。
裴律说:“你要想去的话,我可以带你一程,不过我话说在前头,那边只是个很小的工作室,环境跟这边是比不了的,而且人手少,你过去的话,只能给周言当律助了,没有其他选择。”
楼明叙没有思考太多,只是很想见见周言,想知道他变成什么样了。
“没关系,我这人适应能力强。”
裴律笑笑说:“那你先去试试看吧,要实在适应不了的话你可以申请调回来。”
下午,裴律忙完工作叫上楼明叙一起下了楼。
汽车驶过弯弯绕绕的高架和快速路,眼前的视野逐渐变得开阔,道路两边不再是鳞次栉比的高楼,而是许多制造产业园和物流仓储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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