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晒豆酱
“我……咳咳,其实也没那么着急。”白洋清了清嗓子,“其实包扎一下就行。”
“不行。”唐誉看了看他那个包粽子一样的手臂,不等门开,直接拧动了门把手,今天一定要查个彻底。
白洋就这样听之任之被推进了屋,眼前是一个办公室套间,还有一个专门隔离出来的小手术室。医生护士一直围着他转,这让他多多少少更不适应了。
唐誉察觉到白洋的不安,便走上前说:“先把包扎的纱布剪开吧,入院手续我一会儿去办。”
“我自己来。”白洋都不敢想唐公主一句话能引起什么样的海啸,真担心十几个护士一起上来。只不过在他拆纱布条的过程当中,那位水生又一次走到他旁边来,同样默默注视着他。
怎么回事?白洋的余光一直忙个不停。他干嘛老看自己?
“你……以前是不是受过伤?”水生忍不住了,很想问。
白洋第一反应,还以为水生是在和别人说话,所以也没有回应。
回应的人反而是唐誉:“他以前在学校经常磕磕碰碰,他……以前是远动员啊。”
我当然知道了,傻孩子。水生拍了拍唐誉的肩膀,让他别担心。唐誉这会儿是什么都不想掩饰了,反正人已经被自己接回来,迟早要让家里知道。他很了解白洋,别看这人在办公室里那么热情纵意,系上裤腰带他就有本身装作没发生过。
是一个很可恨的人!就算白洋现在认了他们的感情,也绝对不会选择公开。他还是会走之前的路,要偷偷摸摸地下情,弄一场无人知晓的办公室恋情。可唐誉现在不干,翻脸掀桌,要把他们的关系拿到明面上来谈。
谈崩了也好,你不同意也好,我绝不再听你的!
“别担心,一会儿让医生好好检查。”水生看得出唐誉眼里的情绪波动,能让小宝做到这一步,两个人一定都不容易。但是自己从白洋身上看到的,不止是磕磕碰碰那么简单,他以前肯定还受过伤。
再近一步说,水生看得出白洋很擅长打群架。
玉宸他们接受过特训,一般人可能会上头单挑,但人数太多不会太莽撞。以一敌多不止需要能力,也需要胆量。当十几个人同时朝着自己生扑过来,普通人的下意识反应都是躲开。其实哪怕白洋今天躲开了,站在玉宸他们的保护圈里,什么都不做,水生也不会觉得他如何如何。
自保才是人的第一本能,不是吗?况且,白洋又不知道自己会来,来小宝都不知道自己会来,他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表演这么一出勇敢。
这一切都是水生的推测,但是当医生和护士开始准备缝针,白洋主动捏合住伤口时,推测就成为了真相。
“用不用打麻药?”唐誉弯着腰看,“缝多少针?”
“不用麻药了。”白洋率先拒绝,这种地方要是打个麻药,不知道还要提前做多少麻药过敏测试,赶紧缝赶紧完事。
“可是……”唐誉还不能接受。
“就缝几针而已。”白洋原本还想呛几句,一想到人家的长辈就在身边,算了。
等到真开始缝针,唐誉反而不看了,走远了。他应该是听不到那么细微的震动,然而耳朵里却有了清晰的震感。针尖如何穿透皮肤,线如何拉扯着伤口两侧,这些细节都在耳朵里进行着。医生说要缝5到6针,唐誉只觉得这几针真是周折忐忑。
直到水生过来,告诉他已经缝完了。
刚刚缝完的伤口周围呈现出涂了药水的黄色,白洋不能说它很疼,只能说仍旧处于自己的忍耐范围之内。还没等到他开口,轮椅又动了,这一回推轮椅的人从谭玉宸换成了唐誉本人。
“去检查吧。”唐誉牵强地笑了一下,嘴角很僵硬。
都进来了,检不检查还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情。白洋又被推进不知名的套间里,很明显这就是他这几天的病房。护士拿来病号服,白洋心里有些沮丧和抵抗,但还是换上了。
“把他衣服扔了吧。”唐誉等到他换好才进屋,转身和老六说。谭玉宸也这样想,那些衣服反正都不能要了。
“现在我去哪儿?”白洋主动坐上了轮椅,破罐子破摔了。
唐誉再一次握住轮椅的双把手,先把他推出了套间。这回是来真的,不是缝针也不是换衣服,白洋曾经以为这种场面只在电影里出现过,反正当几个白大褂同时等待自己的这一秒中,他很震惊。
唐誉这是给自己摇了多少专家号?他以为自己绝症了吧?
“刘主任,就是他。”唐誉把轮椅停在桌边,“您看看从哪里开始检查最快?他有习惯性的嗑药历史……”
“不是!”白洋立即打断,“是止痛药。”
“强效止痛药,随时随地带在身上吃,你还说不是嗑药?你都吃成习惯了!”唐誉反问。
“行,行,听你的。”白洋又看到了水生,你带家长,我不跟你唱反调。
“要不你自己先说,省得医生大费周章从头检查到脚。”唐誉也不和他一来二回,“先说说你那个强效止痛药是治疗什么的,你平时哪里疼?”
眼前被唐誉称作刘主任的医生也走了过来,很是耐心地说:“请你相信我们的医术,也相信我们的医德。不要和医生对着干,我们是来帮助你的。”
他这样说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个唐誉亲自送过来的人很明显讳疾忌医,沟通不好就容易发生医患纠纷。白洋有种很想抽一盒烟的冲动,没想到连医生都看穿了他。他此刻不太舒服,饱含着一丝恐惧。
“小宝。”水生忽然开口,俨然这里头有大事,“要不然,咱们到外头去等。”
“我不走。”没想到,唐誉这回也不客气了,他看向白洋,一瞬间,所有的目光交织成一个聚光点,落在白洋所穿的病号服上。
白洋没说话,只是面颊不太自然地红了。明眼人一瞧,这不是害羞,也不是激动,是忍耐。
他在忍耐什么,应该是剧烈的无法承受的痛苦,让他还没开口就蹙眉,额头湿漉漉一层汗水。唐誉也禁不住额头一层汗水,当白洋的手臂动了一下时,他的胃也跟着紧缩了一下,两个人好像被同一股力量拉扯着,煎熬着双方。
“我自己说吧。”白洋挽起了裤腿。
他不愿意说,打死也不想说。然而他也明确感知到了唐誉的担心,那一份……当着他长辈,毫无顾忌的担心。白洋好似身处压力机当中,被这份担心压住了,他只能弯下腰轻轻挽着宽松的裤腿……
就这样一卷又一卷地挽起,一直将裤腿挽到了膝盖上。
谭玉宸刹那间瞪大了眼睛,看向了水总。这……这是什么伤?
刘主任倒是蹲下了,认真地捏住白洋的右膝盖。动手术的位置好似给在场每一位医生都翻开了教科书。
“就是这个。”白洋冥冥当中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无限地逼近脆弱,“髌骨撕脱骨折,纤维坏死,内侧断裂,韧带损伤。高三时候就断过一次,大一做过积液手术,研究生时候又开了一次刀。”
谭玉宸马上看向了唐誉。这些术语他清楚,但唐誉不清楚。不过不清楚也是好事,唐誉可能就不会知道到底多严重。
唐誉笔直笔直地站着,无意识地眨着眼睛,目光定格在白洋右膝内外两侧的伤疤上。这是新的伤疤,他们分开的时候,白洋腿上没有。在广州出差时,白洋穿长款睡裤,自己也没发现他腿上多了这个。
“受伤原因呢?”刘主任一眼就看出这腿已经不行了。
受伤原因?白洋呼气,吸气,再呼气,再吸气。他像是声若悬丝,又像掷地有声,矛盾夹杂着激烈的情感。
“我以前是运动员。”白洋苦笑着,自己的受伤原因就是辉煌原因,“我现在已经……退役了。”
说出来了,退役了。白洋摸着膝盖,自从严重受伤之后他的膝盖就总是很冷,应该是血液不好好流通了,摸着跟摸一块冰差不多。他怀念它还滚烫的时代,那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青春年代。
唐誉就在这时候转了个身,突兀地离开了问诊室。谭玉宸即刻跟上,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唐誉,只是默默跟着。
走在廊道里,唐誉心里还没准备好接受事实,他可能比白洋还没法接受事实。因为他见过那个人的风姿,那个举世无双、俾睨全场的金牌冠军!
他终于知道白洋为什么抗拒一切,为什么不告诉别人,为什么不愿意坐轮椅,为什么偷偷躲到了壹唐!唐誉这些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怕白洋有了罕见病也不要紧的,自己家里的关系可以带他全球去治病,尽最大能力提高他的生活质量。
结果,就是这么一个……小手术?一个关键的小手术?
绊住了白洋,也绊住了自己。一个小手术,彻底割断了白洋作为运动员的灵魂,也割裂他的人生。唐誉甩不掉脑海里的画面了,真的甩不掉,白洋比赛时候的飒爽历历在目,就算前头有一排外国人他也没有认过输。
那时候,唐誉担任学校的体育记者,拍过无数张的照片。他每次做ppt都会暗藏一点心思,封面的远景就是那个人比赛的剪影。现在就这么一个小手术,把那几年都打成了泡影!
走着走着,唐誉停了下来,停在了一面窗前。
“唐誉,你知道吗,我们运动员的身体可金贵了。我们的身体就是昂贵的精密仪器,一个零部件都不能出错,一旦出错我们就报废了。”
他又看到了,白洋站在体院高台上,眼里冒着鹿死谁手未可知的光芒,用鹰隼般的目光扫视全场,目之所及都是他的领地,金牌就是他的猎物。
只不过那时候,唐誉还不懂这句话的真正意义。他以为白洋是在吹嘘,是在夸张,是在显摆。现在回旋镖扎在他心脏里,白洋金贵的身体出现了差错,昂贵的精密仪器有了损坏的零部件。
他退役了,他报废了。
不怪他不告诉自己,瞒着所有人。这让一个骄傲的冠军如何接受?
他退役之前的最后一场比赛,唐誉远在异国熬夜观看。那一场白洋成为了聚光灯下的明星,什么屈南陈双陶文昌,首体大跳高队的防线,都成为了白洋的背景色。唐誉以为那一场会是白洋又一个巅峰时代的开始!
一个运动员的第二个巅峰即将开场,竞技世界再次欢迎他的到来。只不过落了空,原来那是他的谢幕啊。
他用尽全力的惊艳一跳,只是为了和那个世界说一声温柔的再见。
唐誉像是被窗外的日光伤了眼,浓黑的睫毛根部泡在泪水当中,直到眼眶蓄不住,悬湖般流淌而下。
问诊室里,水生也在惊讶的余震当中。
“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做过康复?”刘主任捏住了白洋的右膝盖。
白洋垂着头,默不吭声。
水生将一切看在眼里,这模样肯定就是了。久病成医,水生很能体会这种痛苦,于是情不自禁地走到轮椅旁边,猝不及防地压住了白洋的右腕口。
白洋的身体反应很快,腕口往后缩,手腕往下压,如果有人想要用这种方式擒拿他都不太容易。
水生也不和他客气,反擒拿似的再次压住,这都是他曾经玩剩下的技术。“别动!”
“你干什么!”白洋瞪着他。
水生嘘了一声,意思是别说话。他压住白洋的脉象,摸过后确定地点了点头:“你身体底子已经掏空了,自己不知道吗?”
白洋茫然地瞪着他,他什么意思?
第53章
看白洋这个反应,水生便不再问什么,恐怕他自己也知道,只是一直在默许这种状况的发生。
“刘主任,您给他做检查吧,其他的事情慢慢再说。”水生松开了白洋的手腕。
白洋马上将手收了回去,不熟悉也不理解水生对自己这样做的意义。他对自己的一切行为都让白洋那么疑惑,陌生,充满了十万个想不通。况且身处一个陌生环境里,白洋也实在疲于应对再多的突发状况。
光是一个承认现实,就已经累得他没了半条命。
水生站在轮椅不远处,听着刘主任仔细询问关于膝盖的专业问题,用他超出常人的洞察力观察着白洋的反应。在别人眼中,白洋可能是一个怒放的年轻人,充满了生命力和干劲儿。可是他的脉象却揭露了内里的一面。
他亏得很严重。
有可能是他当运动员那几年太拼命,每时每刻都在透支身体的本钱,用之后的健康作为赌注,换来了功成名就。也有可能是另外一个原因……这是他的自毁倾向。没法接受腿不能再跳,干脆就想着让它全坏掉,不去面对就不用面对。
像一头正在冲锋陷阵的领头羊,跑得最快,实际上身后已经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刘主任询问完毕,首先给白洋建档,安排了一套详细的身体检查。在推去其他检查室之后,水生来走廊里找唐誉,刚刚看到他的背影,自己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喂。”于是水生进入了安全通道。
“二嫂,你把唐誉接走了?”唐弈戈打来。
“是,我去壹唐地下把人接走了。”水生说,“你都知道了?”
“老谭告诉我了。”唐弈戈自然知道,“这件事你不用再管,我……”
“这件事如果你要管,最好先问问小宝的意见。玉宸说这和他的发布会有关系。你很清楚咱们插手的后果。”水生担忧地打断他,“只要保证安全,其他的细节还是让小宝自己来吧。”
唐弈戈不说话,明显是不同意。
水生很了解他,又说:“好吧,就算你要管,也要先让他知道。”
“好,我去和他说。”唐弈戈明显满意了,又问,“刚才赵院长和我说你们去他那里了,谁受伤了?”
唐弈戈一开始并未多想,老谭说那些人都有刀,他担心是哪位兄弟挂了彩。然而水生的沉默又牵动了他的紧张神经:“不会是……”
“不是,小宝好好的,他们也没事,你放心。”水生安慰着他,犹豫之后下定决心,“是其他人。和小宝关系……挺好的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