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逢对手,认输是狗 第140章

作者:晒豆酱 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破镜重圆 救赎 近代现代

屈向北很少落泪,等到泪水掉落时已经刹不住闸,而且只有左眼有泪水。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的泪还是真正屈向北的泪,或者是体内的主人格屈南在哭。他最怕白洋对谁动了真情,事实证明他的惧怕没有猜错,白洋一旦爱上就不要命。

手术室里,白洋察觉到自己居然感觉得到一切,可是又动弹不得。他好像飘起来了,能看到一大堆人围着他。

仪器在旁边闪动,有的有数字,有的没有。不断有白色纱布被换下来,变成了鲜红的。身体越来越轻,白洋听到了最熟悉的哨声,那是他每天训练都要听的哨子,就在首体大田径队总教练黄俊的手里。

哨声响了!

他的思维跟着哨声开始转弯,运动轨迹变成了弧线,谁也拦不住。他回到了最熟悉的老地方,绿色的跑道,橘红色的田赛场地,沙坑,投掷区。墨绿色的软垫层层叠叠,变成了背越式跳高的软着落区。

那里才是他的归宿。在哨声中白洋最后一次起跳,右腿蹬离地面的一刹那身体开始转向,后腰凹起,视线从直视软垫变成寻找天空。他把后背交给横竿,两条腿在半空中收拢,手臂自然而然地放在身体两侧。

哨声响了!

我又回来了。白洋的脖子像天鹅一样弓起,第一次发觉起跳居然可以这么轻。完美的滞空让他思绪万千,身体就这样滑过了横竿,再无其他。

哨声又响,可是这一回哨声中夹杂着他耳熟的清脆叮铃。白洋穿着队服看向他能看到的地方,只剩下一扇门。门外站着妈妈,门上挂着一串金色的铃铛。一个一个小铃铛串成了一串,成为了妈妈眼里的保护符,平安符。

叮铃叮铃叮铃,年龄模样的张怜云抚摸着铃铛,缓缓地回过了头。乌黑的头发扎成一束,还是她没长白头发的样子,还没有被婚姻蹉跎出的皱纹。

妈妈,妈妈,妈妈。白洋又一次闭上了眼睛,在铃铛的响声中感觉到了最后的安定。

嘶……手腕好疼。唐誉睁开了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给他打点滴的护士。血腥味还在鼻子里,唐誉目光凝滞般看向天花板,一瞬间颤抖不停。明明没有体内伤,可是每根肋骨都像被打断,心脏也像被一双手撕破。

在病床上,唐誉紧紧地捂住心口,眼睛越瞪越大。疼的感觉那么真实,他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换心手术,整个胸腔都是勉勉强强缝合起来的,只要一动就要喷血。他小心翼翼又不敢怀疑,几次深呼吸之后就要起来。

“别动!”屈向北第一时间按住了他。

“别动我!”唐誉一把甩开屈向北的手,也甩开了刚刚扎上的点滴针!

“你再动难道还要白洋醒过来之后担心你吗!”屈向北又把他死死按住,却发现唐誉居然这么难按。直到脸上裹着厚厚纱布的谭玉宸搭住他的肩膀:“我来吧!他听不见的!”

谭玉宸一步跨过屈向北,按住了唐誉的肩膀。

唐誉两只手颤抖着,木然地看着他。

谭玉宸裹着纱布的手缓缓地比划着。

[咩咩还在。]

唐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还在!还在!”谭玉宸哭着喊出来。

唐誉的挣扎顿时止住了,用手指摸着玉宸的嘴唇,像自己第一次学习唇语,需要依靠手指的抚摸体会说话人的口型。

第146章

谭玉宸的左眉毛都烧没了,还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竖在眼皮上。但他最疼的不是烧伤,不是割伤,而是心里。

早知道唐誉长大要受这么多罪,小时候就不吓唬他了。谭玉宸的承受能力也已经抵达极限,看着唐誉死了又活,现在又半死不活,他就突然理解为什么以前会有诛九族,一个都别留下。

留下一个就是祸患,永远是一个阴影。

“没事了啊,没事了啊。”谭玉宸笨拙地模仿着哥哥哄他的动作,虽然他年龄比唐誉大,可更多时候唐誉更像他哥,“你好好的,大人马上就来。”

唐誉的眼睛挣得大大的,脑海里还回荡着爆.炸的余震。他明明什么都听不到,但还是要求:“你再说一次给我听。”

“好,我再说一次,你听着。”谭玉宸这回放慢了动作,口型也尽量做满。

唐誉刚开始学手语和唇语时,还是小豆丁状态的他们也跟着一起学,生怕唯一的小弟弟觉得无聊枯燥,也是发自内心地想要拉近他们的“无声距离”。手语是唐誉的母语,读唇是他的技能,还没上学的谭玉宸就会把嘴巴张得大大的,慢慢说话。

“咩咩他还在,他还在,你别着急,你好好的。”谭玉宸一字一顿地说,“明白了吗?明白了吧?”

屈向北这时候转身去叫护士,又把点滴架扶了起来。这两个人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盼望着这次出院后他们远离医院,什么都不求了,健健康康的。

“你就好好躺着,听医生和护士的话,好好躺着,别动,明白了吗?”谭玉宸一直压着唐誉的肩,“家里大人都在过来的路上,大人都过来,你别怕!”

唐誉哪里会怕,他的情绪已经被撕扯得七零八落,连完整的脑回路都连接不上。明明人已经安静下来,又迅疾暴起,毫无征兆地坐起来往外冲。谭玉宸本来就有伤,顾不上疼去按唐誉,然而唐誉还是跑到了病房的门口,刚好撞上了屈向北。

“你干什么去!”屈向北一把逮住他,他还以为这时候的唐誉能听得见,“你回去躺着,不然你让白洋醒过来再担心你吗?”

“他人呢?他在哪儿呢?”唐誉根本顾不上玉宸的劝告,唯一的念头就是自己亲眼看看。不然他不能相信,玉宸是自己的心腹,一切都以他的利益出发,万一是为了稳住自己说谎话呢?

“他人呢!”唐誉问屈向北,也是问屈南。你们既然和白洋这么亲密,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你们总不会再骗我吧?

他们一定不会骗自己,因为他们是白洋的朋友。唐誉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屈向北的表情,要从他眼里看出细节。

“你告诉我,白洋在哪儿呢?他在哪儿呢?”唐誉生怕此时此刻的屈向北有个低头悲痛的小动作。他的白洋是不是根本就不在抢救室里?是不是已经送到……太平间了?

刚这样想完,唐誉顾不上擦伤,撞开屈向北的阻拦朝走廊径直跑去。可是他的动作哪里比得上屈向北,逮住他就像老鹰逮小鸡,屈向北可没有谭玉宸哄人的耐心,一把揪住他后领口,面色严肃又不言不语。

“我得去陪着他。”唐誉朝着他摇了摇头,那地方那么冷,怎么能把白洋一个人丢在那里?他给白洋选的衣服又不保暖,怎么能送进冰库里?白洋的身体肯定还温热着,只要还温热着就能救!

当初自己心跳都没了,不也是救回来了么?怎么白洋就……不对,医生一定弄错了,是医生判断失误!唐誉开始挣扎,试图从屈向北的手中逃脱。白洋连个正经八百的家属都没有,谁允许他去太平间的?谁给他签死亡通知书?谁敢?

“唐誉!”屈向北朝他喊名字。

唐誉听不到,但还是下意识地停住了。

屈向北双眼通红,眼角充血到全部血红,红血丝如同密密麻麻的菌丝占领眼白。“你给我听好了,白洋还没死呢!”

唐誉怔怔地站住,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嘴。

“有些事情……我不应该在这时候和你谈,也不应该怪你。”屈向北把他按在墙上,单手就按住了他,“所有的事情,白洋都是无妄之灾,他被人绑架也好,被人捅刀子也好,有哪件事是他惹出来的?但是……只要他不怪你,我也没有资格怪你。”

唐誉忽然就不再挣扎,无力地点了点头。

“包括他……让我去救你,那是他愿意的事情,我没有资格说什么。”屈向北沉了几口气,感情都是相互的,白洋不傻,他宁愿豁出命去换唐誉,也是证明唐誉对他用情至深,至死不渝。

“但是,我真的……没法再接受白洋出一点差错,我的承受能力也有限,你听得懂吧?”屈向北指了指病房的门,“白洋如果真的没了,我绝对不会是现在的态度和你说话,我不会放过你,我会和你要人。现在白洋没事,你立即回去躺好,别让他拖着虚弱的身子还得照顾你。”

目光顺着屈向北的手指看向病床,刚才谁也压不住的唐誉老老实实地回去了,就和他幼儿园时候爬上床差不多,半分犹豫都没有。护士拿着干净的托盘和针头进来,唐誉乖乖地伸出左手,等着清理手臂的伤口。

北哥说得没错,他彻底放心了。玉宸有可能骗他,但北哥肯定不会。白洋要是不在了,北哥那个脾气就不止是要人了,一定会拎着自己的领口,把人丢出窗户。唐誉就这样安静了几分钟,又躺不住了,半坐起来问:“我想看他。”

“你等着吧,再等等。”屈向北拉了一把椅子,把受伤的谭玉宸按下去。

要说生命力顽强,屈向北不得不佩服这两位,唐誉是从出生就携带“杀不死”光环,半分抵抗力都没有,愣是躲过了一切劫难,最后还能死而复生,翻滚的车祸只给他留下了些许擦伤,手上的血口还是拽他脱困时造成的。那白洋呢?

安顿好唐誉,屈向北再次来到抢救室门口。他无法形容白洋的生命力,从小到大白洋在这领域就没有输过。他是没有泥土也生生发芽的植物,他是身处悬崖也能吃到草的绵羊,就算被人捅了两刀又遭遇车祸,白洋那颗心脏都没有停跳。

尽管微弱,可白洋的心从来没输过,推进抢救室的时候还在努力跳动。屈向北在最后一直对着白洋的耳朵喊唐誉的名字,他就知道白洋不舍得走,他怎么舍得?

好不容易拥有的爱人,他怎么能放心得下?不管出于什么,能吊住白洋最后一口气的只有那个名字。

现在就是看医生怎么说了,屈向北刚走到座椅旁边准备歇一歇,匆忙的脚步声接连响起,浩浩荡荡地靠近。屈向北看向声源,看着那一群跑过来的人,刚刚平复的内心再次泛起波动,是欣慰,也是庆幸。

从前白洋做手术,手术室外只有自己,或者只有屈南。

现在,以后,会有一群人为了白洋而来,是吧?

“怎么样了?”唐禹和唐爱茉跑在最前面,“医生怎么说?”

屈向北看着红色的工作灯,轻声说:“抢救中。”

“抢救得怎么样了?”唐爱茉又问了一次。

屈向北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从这双眼睛里他看到了唐誉的影子。母子不止是连心,唐爱茉的眼型几乎完美复制在儿子的脸上。

“医生说,心跳很微弱,但是一直没停。”屈向北重复着医生的话,“身上挨了两刀,其余的伤暂时还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吧?如果你们告诉我以后还有,我真的想带走白洋,我不想让他再有危险。”

紧随其后的人是水生,水生按住正在通话的手机说:“行凶的人当场抓获,活的,车上的烧死了。我去一趟公安局,这回我倒要看看陈家还有什么人……”

话音刚落,抢救室的灯熄灭,一场手术宣告结束。所有人走向那扇连接着生与死世界的大门,屈向北快步站起,不禁又隐隐担忧。万一白洋伤了什么内脏怎么办?不会又是脾脏吧?

“病人家属是哪位?”医生在开口前先摘下了口罩。他环视一周,这么多人里面总有一个是吧。

屈向北习惯性地动了动腿,一直以来他就是白洋手术室外的那个“家属”。“我……”

“我是,您说吧。”只不过这一次,唐禹提前抢了他的话,“请您全力救治他,有什么事情您和我说。”

“那咱们到这边来说。”医生点了下头,随后引人到通道的一侧。唐禹先跟着过去,唐爱茉紧随其后,两人站在医生面前耐心听着,时不时表情严肃,时不时舒缓一下眉头。

屈向北可以过去,但是这一回他没有。他站在远处,像考察着对方的家长,自己不可能永远护着白洋,以后陪在白洋身边最多的也是唐誉和唐誉的家人。

唐誉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怀疑点滴里面有某种安定成分。他不觉得身上疼,只觉得有地方发热,朦胧间又看到一团大火,火势凶猛,将他视线范围的一切燃烧殆尽。

“谁!”一个激灵之后唐誉醒来,有人在碰他的耳朵。

“我我我,我!”谭玉宸拿着唐誉的人工耳蜗外体机,“家里把耳蜗给你带来了,我给你戴上。”

没了助听器,唐誉还有另外一个“小耳朵”。戴上耳蜗外体机之后他才听到医院里的动静,但永远听不到走廊的脚步声。

“唐阿姨唐叔叔都来了,水总他们先去公安局,晚上舅舅过来,给你送饭。”谭玉宸尽职尽责地汇报,“现在叔叔阿姨在帮白洋办理入院手续,他们刚刚来看过你一次,你睡着,他们让我别叫醒你。”

“都来了么?”唐誉迷迷糊糊地问。

谭玉宸点点头:“来了好多人呢。估计晚上再来一批。”

这不是私立医院住院部,人不能一股脑儿扎堆来,不然太影响其他病人的休息。谭玉宸给唐誉调节了一下点滴速度,又说:“白洋要住两天ICU,阿姨的意思是,等到他稳定下来就可以转院了,到时候还是回咱们自己的地方更方便。”

“好,可以,应该的。”唐誉看了看磨破的十指,对着谭玉宸招了招手。

谭玉宸以为他有事情要说,立马把脸蛋凑近:“你说。”

“你没事吧?”唐誉摸了摸他右眼的绷带。

“没事!”谭玉宸大咧咧摆手,“右眼睛让火熏了一下,过几天再复查,看看影不影响视力。就是左眼皮上恐怕要留疤了,到时候我得做个激光祛疤。”

“对不起,都怪我。每次都是因为我……”唐誉了解他,玉宸肯定报喜不报忧,“这次……”

“这次我脸都熏黑了!全国人民都能看见!”谭玉宸一拍大腿。可不是嘛,北京街头发生如此惨烈的车祸,唐家二十多年前就上了一次新闻头条,这回再战,把热搜杀穿。别人镜头里的自己可不是威风凛凛的保镖,熏得跟黑煤球一样,没有半分英姿飒爽。

唐誉又碰了碰他打着绷带的手:“这里也烧伤了吧?”

“小事一桩,养养就好。”谭玉宸从来不把受伤当回事,“我爸和我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让他们给我买一车AD钙奶。”

“等我出院,我给你买。”唐誉爱惜地揉了揉玉宸的脑袋,“对不起。”

“诶呀……你真肉麻!”谭玉宸牙床都酸了,又把点滴速度调慢了些。

到了晚上,唐誉的检查报告就全出来了,全身上下只有擦伤,再无大碍。留他住院也是观察,为了缓解医院的病床紧张,唐誉主动要求出院,把床位腾出来。如果他真要观察,晚上可以回私立医院住,不占据公用资源。

哥哥们和朋友们轮番来,唐誉在医院旁边的酒店开了个房,家庭医生也到了,一起帮着他给伤口换药。水生也从公安局回来了,带回了消息。

绑架唐誉被原地击毙的人,是陈念国。开商务车撞车最后死于车辆自燃的人,是陈念军。捅伤白洋被热心群众和辅警抓住的那个,是陈念家。陈念军和陈念家是陈家的远方亲戚,但是他们的上一代受过陈念国这一支的帮助,正因为远得太过了,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陈宗岱当时是陈家的“耀祖”,如果不是他走歪门邪道,其实可以一马当先,带领整个陈家腾飞。所以这两个人才恨之入骨,自愿隐姓埋名后移民,帮助陈念国完成大事。

“居然是这样……”唐誉真不敢想象上世纪的商战血腥成什么地步,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时间到了么?我可以去医院了么?”

公立医院的ICU病房没有自由探视这一条,必须在规定时间内进入,更不允许长时间逗留。水生有所犹豫:“时间快到了,但是……就算你进去了,他不一定能醒过来。不如让我去吧,你再休息休息。”

唐誉用摆手来回答,当然不行。白洋没有住过ICU,如果他醒来发现周围只有冰冷的机器,该多难受。就算他不醒,自己也得去陪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