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逢对手,认输是狗 第121章

作者:晒豆酱 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破镜重圆 救赎 近代现代

白洋离开那天谁都没告诉,他很多兄弟都不知道,那些学弟学妹们就更不知道了。他可能只告诉了自己这个主教练和屈南,在学校公告栏的十字路口和他们短暂地见上了一面。

第一次见白洋那天,还是军训。黄俊作为首体大随行教练要在军训期间对全体运动员进行体测,以便开学时就列出一队、二队。他对屈南太熟悉了,直接就扔进了一队的名单里。为什么?因为屈南是向北的弟弟!

黄俊是向北的老朋友,老同学,整个体院都知道屈南是屈向北的亲弟弟,所以看见屈南他们就心里软,谁都不舍得说重话。但是屈南身边又带着一个嚣张的臭小子,戴着军训迷彩帽,作风比屈南高调很多,桀骜不驯不可一世的样子。

但一说他的名字,大家心里就有谱儿了。白洋,只要参加过几次田径大赛,这个名字就不陌生。

体测的时候他也没让教练们失望,上来就叫了最高高度,右侧起跳,快如闪电。过横竿之后那个得意的笑容呦,黄俊至今难忘,水灵灵的脸蛋上写满了野心,一开口就是“我想当田赛一队的队长”。

真就是天生为了竞技体育而生,腰部以下一把好腿。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临走那天是一个人撤的。他也没说什么,没说毕业之后去哪里,没说今后什么时候回来看看老师们,背着首体大统一标配黑色横跨运动包,顺着他走过千遍万遍的小路走东校门,去另外的人生。

黄俊默默地看着他,太早了,退役得太早了。

可是他不能叫回他,因为他看得出……白洋离开的步子都是微微瘸了的。他一走了之,石沉大海,非要和他的过去划清界限。

“臭小子,一会儿你们看我不抽他!”黄俊跟随行的队员说。

“白队?白队!白队!”随行的队员是大一新生,白队这个词只在他们耳朵里听过,白洋已经成为了首体大跳高神话里的名字。但浩浩荡荡的人群过来了,其中走在前面的人,应该就是他!

“小兔崽子……”黄俊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瞧,第一眼根本没认出来。

白洋也没想到这么多兄弟来接他,大家叽叽喳喳聚在东校门的门口,一切都没怎么变。但是看到气势汹汹带着人直面而来的总教练时,白洋又有点不敢过去。是他回来的太晚了,他知道。

“臭小子你别跑!”黄俊指着他吼,“给我站住!”

白洋立马就站住了,虽然他已经退役,但多年训练的身体记忆在这一刻唤醒,教练的话就是口令。

“一天天瞎跑!穿得人模狗样!做多大生意!赚多少钱!连学校都不回来了?瞧给你能耐的,瞧不上学校了是不是!”黄俊边吼边大步流星,几步就杀到白洋面前,“白洋!”

白洋喉头一紧,忽然间站直了些。

他立正站好,等着总教练的口令,像从前的早训晚训,根本没有反驳和质疑的余地。在那个拼命的赛场上,教练的话就是圣旨,今天要跑5000,那爬也要爬完5000,一步都不能少。

这种服从命令的精神一直贯彻其中,白洋心甘情愿地等待主教练的怒火。黄俊有个外号叫“黄世仁”,因为只要是个人,在他手里训练两天都要扒一层皮,堪比雁过拔毛。

然而“黄世仁”的口令迟迟不下,迟迟不下。

黄俊看着他的得意门生,他一手训练出的新秀到名将,千言万语都忘了怎么吼。还是那个白洋,但怎么会瘦这么多?其实黄俊有这个心理准备,从小封闭训练的孩子不太圆滑,离开队里的保护,在外头容易吃亏。就算白洋在学校里风生水起,真到了社会面还是新兵蛋子一个。

瘦得脸都凹了,成天戴着个破眼镜装多深沉。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黄俊的后槽牙咬了又咬,但凡白洋精气神好,他不仅要抽他几巴掌,还要踹上几脚。现在只能是忍住所有,嘴里的词换了又换。

半分钟后,黄俊终于开口,恶狠狠地问:“吃饭了没有?”

白洋小鸡仔似的点了点头。

“说话!哑巴了啊!让你回来你不回来,在外头让人欺负了才知道往回跑是不是?你当首体大是旅馆呢?一声不吭掉头就走!你……”黄俊骂不下去,有多生气就有多难受。这是他的爱将啊,首体大背越式跳高纪录保持者。

屈向北往黄俊身边凑了凑:“他嗓子哑了。”

“哑了?”黄俊狐疑地瞄了一眼屈南。

第一眼觉得没什么事,第二眼就看出来了,屈南那小子也是不省心,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又把北哥给叫了出来。

“怎么哑了?”黄俊问屈向北。

“他……公司那边发生了大事,所以有点上火,所以就……暂时说不出话来。”屈向北肯定是帮忙瞒住教练,但唐誉发了邮件的那些兄弟指定是瞒不住。兄弟们当年多多少少都被唐誉照顾过,白洋明面上是体育生的保护者,而唐誉才是幕后的那把保护伞。

“一会儿去校医楼拿点儿去火的药,挂你学生卡下头。”黄俊吩咐屈向北,啪一下,抽了下白洋的脑袋。

白洋被抽得脖子一缩。

“名人墙就差你,要不是我据理力争保留到现在,早就完工了。赶紧的吧,趁着工人还在。”黄俊心心念念就是这件事。生怕白洋一狠心真不来了,生怕体院再也没有这个人的名字。

白洋还没来得及和体院的朋友叙旧,就被黄教练押到了小广场上。他离校的时候这里刚刚开始建设,如今已经有模有样,只等待校庆那日的辉煌。

把白洋押到地方,黄俊就去找正在加班加点弄雕塑的师傅帮忙,只为了最后一面指印。来了好多人,大多数都是新生,没见过这么声势浩大,但是脑筋一动,八成又来了一个“名人”。

在这个用成绩说话的地方,只有著名运动员,只有走到了金字塔顶尖的运动员才是名人。

白洋在他不熟悉的小广场走走停停,曾经这里是小公园,是小情侣的约会圣地。但是他和唐誉从来没来过。因为这里太过明显,太过心照不宣,只要两个人往横椅上一坐,好似就坐实了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他们无数次并肩走过,却从未驻足。但他们又在这里永久驻足了,白洋看向已经初见规模的雕塑。

一个正在进行背越式跳高的人,为了纪念什么项目不言而喻。雕塑上的人身体反向弯弓,双腿还在弯曲,显然就是得分滞空的那一秒。他身下的横杆纹丝未动,像是被地心引力牢牢地钉在了地球上,谁也不能撼动分毫。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白洋觉得那个跳高的人有些像自己的侧影。整座雕塑高约4米,任谁都无法忽视。

雕塑下方的底座留着一面金色,镀金的字变成了烙印,成就了纪念碑,也成就了捐赠人。

傻子。白洋摸着那一行字,好似摸到了ICU里昏迷不醒的唐誉的侧脸。

捐赠人——首都体育大学体育教育系社会体育指导与管理毕业生,唐誉。

白洋不光是皱紧了眉心,连同鼻梁骨的皮肤都紧绷起来。这是他们唯一能够一起留在广场的方式,从此之后他们的名字都将成为学弟学妹口中的传说。他们的大学时代完美落幕,不曾留下、也不愿留下亏欠和遗憾,要一直一直、一起一起。

“白洋!过来!快点儿!”黄俊催着工人师傅,生怕白洋一溜烟儿又跑。

白洋反复擦拭着“唐誉”两个字,不愿意它们蒙尘,心口比深扎了几刀还要酸痛,真有什么东西扎进去了,一辈子拿不出来。如果硬要从心底拿出来,只能将整颗心挖出来才算数。

名人墙很长,像看不到头。

白洋一直抗拒着它,却又愿意从头打量。整面名人墙就是首体大的建设历史,从无人问津的体育学院到名震天下的冠军摇篮,这一条路也是十足坎坷艰难,犹如中国运动员在国际上的记录。

手指尖在那些封存的老照片上滑过,白洋和历史中的校友正面接触,在时空中打了个照面。从第一代运动员到第N代,无人放弃。

走着走着,白洋停下了,面前是一张年轻灿烂的笑脸,下面的名字是——荣誉校友,屈向北。

真正的屈向北,和屈南像,和屈南一个项目。母校没有忘记过他。

走走停停看看,白洋终于走到了自己那一面。水泥已经刮平,就等着他把手压下去。上头已经封好了自己的照片,就是研究生时期的参赛证件照,没戴眼镜。

“快点儿,这样我就放心了。”黄俊再次催促。

白洋摸了摸他曾经的参赛照,这回是真正要和自己的过去告别了。哪怕他不愿意,但该放下的一切都要成为过去。以后他要奔向另外一条路上,体院的兄弟们自然有新的队长,新的学生会会长,新的保护人。

我要去保护另外一个人了。

白洋把自己的照片擦干净,低头看了看双手。黄俊期待他赶紧按,然而白洋又像犹豫了,迟迟不动。不一会儿,只见白洋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儿。

戒指盒打开来,这是白洋没送出去的生日礼物。白洋取出自己那一枚,戴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

再取出唐誉那枚,戴在了右手的无名指上。

全部戴好之后,白洋才伸直了十指,朝着平整的水泥,用力地按压下去。

从此之后,他的手印要留在名人墙的一角,只要学校不拆掉这面墙,他的手印就要在这里承受风吹雨打,接受时间考验,成为永不流逝的佳话,保持着学校的跳高记录,直到有学弟打破它。

从此之后,他手掌的轮廓被牢牢记录,所有人走过这里都可以伸出手,满怀着好奇心和他的手掌比一比大小。这里还会留下他的指纹,模模糊糊的指纹也是他曾经奋斗过的痕迹。

从此之后,只要路过的人驻足打量,稍微细心一点,就会看出这双手戴着两枚戒指。无名指的指根处明显凸起一圈,藏着他和唐誉大学时光,藏着他们不为人知又天下皆知的秘密。

白洋的手用力按下,缓缓抬起,从此之后,他和唐誉在一起。

“好了好了,好了!太好了!”黄俊高声笑着,豪迈地朝着工人师傅挥手,“封墙!”

从此之后,名人墙正式落实,变成了首体大的必经之路,经久不衰。

这一晚上白洋率先回了医院,屈向北则留在了学校,有太多的人要解释。回到医院之后白洋冲向特护ICU的家属走廊,不少人都被唐禹和爱茉轰走休息去了,只剩下他们两个。

白洋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

唐禹也在这时候看到了他,沉默地走了过来。

他过来干什么?白洋不禁想起那个吃兔子的悲惨故事。他借着灯光好好观察着这个封建大家长的面庞,一直到唐禹双手举起,在他面前比起了手语。

和唐誉一模一样的自然手语,连主谓宾定状补的顺序都一模一样,不出差错。白洋看着他的手势,就想起唐誉的动作。

[你好,我是唐誉的父亲,很抱歉在这种状况下和你做自我介绍。谢谢你。]

唐禹还担心白洋犯迷糊,手语速度不快。

居然只是谢谢我?没有让我和他儿子分手?白洋试探性地看向唐爱茉,再回以一个[不用谢]。

就算逼着他们分手,也等唐誉醒来再说吧,最起码我得看着他睁眼。白洋算是彻底在医院住下,全天几乎什么都不干,醒着就在走廊椅子上等着,偶尔站起来到玻璃前看看。

唐誉的左眼被包扎过,只露出一只右眼。鼻梁骨好像开始消肿了,没有刚出急诊室那么高。

时间一晃而过来到了8月15日,但仍旧还在危险期内。白洋从一睁眼就有点兴奋,他觉得唐誉一定会赴约,说话算话,说要一起过生日就肯定不会错过。所以一大早白洋就来了,还精心打扮了一下,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兴奋被时间逼退了,从高涨变成舒缓,最后奔向了低沉。

天凉了又天黑了,唐誉还是没醒。

再有几分钟就要过了,唐誉,你不会说话不算话吧?你说要我陪你过8月15,我来了,你呢?

白洋看着手表上的指针,算着还有几分钟。曾经这个时间他都要封闭夏训了,唐誉也没认真要他陪着过生日,所以总是在错过。

这回你别跟我搞阴差阳错那一套,好吗?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滴滴答答撞着白洋的心口。5分钟,4分钟,3分钟……白洋的心热了又凉,凉了又温,无奈地一笑。

差点忘了唐誉有多能睡觉。有时候自己早训完都回去开始做早饭了,唐誉还在睡呢,把屋子睡得蓬荜生辉,活色生香。

所以……这个生日注定要错过了,那就让他睡吧。白洋转过了身,叹了一口气,再过1分钟就是8月16日了,明年再和你说生日快乐。

就在他转身的这一刻,躺在ICU病床上的唐誉开始抖动睫毛,像经历了一个寒冬开始复苏的蝴蝶翅膀,无声无息地睁开了右眼睛。

扩张许久的瞳孔开始收缩,光线进入了唐誉的右眼。

第126章

好亮。

光不止是侵入了唐誉的瞳孔,也开始侵入他的大脑。他暂时想不起什么来,只觉得好亮。亮得他睁不开眼睛,可是又忘记如何闭上眼睛。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不属于他,找不到操控肌肉的方向感,他只是本能觉得眼皮睁开了,又本能察觉很累。

从来没有这么累,眼皮这么沉。

唐誉盯着那光亮,失去了对周遭的观察能力。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更不清楚身在何处,唯一剩下的感官就是刺眼的光以及安静。

他的世界一向非常安静,从一出生,耳朵就沉睡了,从来没睡醒过。嘴巴里很干燥,喉咙里疼,想要咳嗽又用不上力气。好不容易积攒了一点点力气,身体反应快于意识,唐誉闷声咳了一下,但这一下带来的后果又是毁天灭地的灾难!

好疼!

比起亮,他接收到了第二种感官刺激。胸口和肋骨里的疼突如其来降临,像有人在里面扎了一根刺。疼痛往皮肤上蔓延,顺着血管开始扩散,唐誉在疼痛的刺激下忍不住又咳了一下。

玻璃外背向病床的白洋却没能听到。隔音病房不止能隔绝声音,还能隔绝里面各种各样机器的工作音。他只是在心里倒数,要把今年8月15日的最后1分钟过去,每一秒钟都要记住怎么过。

他又想起,两人当年办理小左奶茶店那张情侣卡时,唐誉曾经自豪地宣布他是狮子座,英文名叫作Leo。白洋当时笑得肚子都疼,因为这个英文名和唐誉太不搭了,唐誉哪里是Leo。按照霸总电影里的设定,他一直觉得唐誉的英文名应该叫“尼古拉斯”、“奥尔德里克”或者“菲尼亚斯”。

谁家霸总叫Leo啊,怎么想怎么好笑。紧接着,唐誉就高调地宣布他生日是8月15日。当时的白洋并不知晓唐誉是早产儿,满打满算如果他足月落地,应该是天蝎座。而且比自己更小了。

白羊座和狮子座,两个动物星座,怪不得他俩见面就想吵架,吵架谁也不服。一个不甘心当食草动物,一个想要当狮子王。

今年的生日就要这样过去了,明年再说吧,狮子王。白洋摸了下表盘,手表还是唐誉送的呢。但冥冥中他的不甘心又来了,脑海里有人抻着他,让他回头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