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晒豆酱
陈念国又摇摇头,这次他什么都没说,直接下手了,如快刀斩乱麻摸向唐誉左手的那把尖刀。警方看出他的动作有变,所有迹象都朝着最不利的情况冲去,马上给营救组发送了命令!
营救组的人员已经到位,唐誉没再激怒陈念国,就给他们争取了最大的机会!
原本尖刀已经深深嵌入木板,但陈念国爆发出了他最后的力气和果断,摇动两下之后居然顺利拔起!刀尖再次穿过唐誉掌心的伤口,寒光闪现,门口传来巨大的响动,好似一座山崩裂坍塌,炸起一米多高的灰尘。
有人来!陈念国想过他们会很快,没想到这么快!居然一直等在外头!要不是自己准备下手,那些人还会潜伏不动研究策略!
八成是李新博那臭小子反水!但这并没有让陈念国太过惊讶,水生下属的儿子能背叛他们,也能背叛自己!
时间还来得及,陈念国再次高高举起尖刀,用力地刺入了唐誉的左胸口。
唐誉的身体一震,还未来得及感觉疼痛,先是一阵凉意。
尖刀麻利地拔出,连带着温热的鲜血。陈念国还嫌不够,接连再次两刀,唐誉的身体也接连两震,胸口鲜血如注。
直到一声枪声响起,彻底粉碎了复仇的局面。
轮到持刀的陈念国身体一震,再也不能有所行动,只能朝着后方仰倒。一个枪眼出现在他的额头上,他被死神锁定。
而镜头里只剩下喷血的唐誉,以及如鱼贯入的营救组成员,医生,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包括染着一头银发的季邵。
白洋还没站起来,坐在皮鞋的鞋跟上,像是不敢确定也不敢相信,完全不觉得喷血的人就是唐誉。那怎么会是他?
所有的情绪都暂停了,堵死了白洋的思考能力。直到屈向北冲过来,用力地捂住他的双眼,抱住他的头,不让他再看一眼。
“医生!救人!给我救人啊!”季邵跟疯狗一样喊着。
投屏外,白洋无声的嘶吼压在屈向北的怀里,抖得骨头都要碎了。那是唐誉,是他跪在地上苦苦求回来的人啊,那真的是他啊。
第123章
唐誉在倒下的一瞬间,好像听见姥姥在叫他的大名。
唐兴言,唐兴言。
从小唐誉就有一个认知,这个没有出现在户口本的名字好似一个按钮,一旦有人这样叫他,问题一定很严重。但是自己的人生,能有什么很严重、很严重的事情呢?应该是没有的。从落地到长大,唐誉的人生写满了顺风顺水,最不顺的时期就是高中的迷茫,以及大一开学前那几个月的叛逆期。
所谓叛逆期,也是他自己和自己较劲。
他回忆起了疼痛的感觉,当陈念国的尖刀穿透他掌心时,唐誉怀疑自己晕过去几秒钟。太疼了,太疼了,筋骨寸断大概就是那样,还能听到刀刃往下扎的动静,嘎吱嘎吱响。刀刃切割了他的皮肤,热血流了满手,极致的生理疼痛不能用文字形容。
无休无止的殴打让唐誉疼到想死,但他不能丢了家族的颜面,所以当时一直硬撑着。强大的意志力可以骗过大脑和身体,他坚信可以。
事实可不怎么样,没骗过,还是疼得想死。持续疼痛让他整条左臂开始颤抖,供血不足,冷到指尖感受不到,他好像完全失去了左胳膊。他也感受不到左眼的视力,眼眶肿起来,肿得他无法睁开一条缝。
好像全身都在流血,不知道应该先堵住哪一处。这会儿他不用硬撑了,他可以承认好疼好疼了,意识一旦开闸就无法抑制,每一处都疼得要命。
唐兴言,唐兴言,唐兴言。
谁在叫自己呢?唐誉分不清现实,身体里充满了深刻的冰凉。他大大的眼睛看着周围,却认不清谁是谁。好奇怪,他能明显感觉到时光和意识的流逝,但是又停不下来,真的好奇怪。
全部的疼痛就在此时此刻消亡。
时间在他身上抵达了永恒,变成了虚空,不再流动。什么都没发生,他还是他。他随着时光开始拉远,像从万花筒里看自己的人生。退后一步,是他和白洋在一起吃饭,再退后一步,是他刚刚回国,迫不及待冲去壹唐。
再退后一步,他看到了读研时候的自己,玉宸抱着被子哇哇大哭说吃不下白人饭,要二大妈寄火锅调料。再退后一步,他和白洋在国贸说分手,中国尊亮起来了,白洋不带犹豫地走了,自己不带犹豫地踩了油门。
每次退后一步,他都像从另外一颗星星看着地球上的自己,他成为了自己人生的观察者。他看到了大学时期的四年,看到他和白洋因为体院总是吵架,看到高中三年,温焕一个人在隔壁班写作业,偷偷在企鹅号上说好想陆卫琢哦。他看到初中,竹马团开始大展拳脚,成为学校一个又一个传奇,他看到小学,爸爸妈妈每天都要测量他的身高,生怕早产拖累了他的发育。
幼儿园时期,拥川哥和季邵就开始偷偷带他出去玩,叫他“小妹妹”,再买些家里不让吃的小零食。
他自己变成了时光的雕刻,时间的载体,他变成了光年。所有的事情都那么圆满,他没有任何不满足。
生活如此美妙,真的。
唐誉睁着眼睛倒向后方,看到了一切。出门前精心打理的卷发也彻底散开,盖住了他半张面孔,黏在皮肤上成为了血丝。
“唐誉!唐誉!”季邵抓得满手是血,又不顾阻挠地一脚踹在陈念国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尸体上。操!不可能!他和拥川的“小妹妹”怎么了!慌忙中季邵又抓了一把头发,高调的银发瞬间染出了几道鲜红。
现场乱成一团又井然有序,现场所有的人都在行动,只有两个没有了动静。陈念国躺在他的血泊里,唐誉躺在了他的血泊里。
唐爱茉也“躺在了”她精神上的血泊里,甚至都没意识到唐誉已经不动了。她的思维被定格在那一刻,身体也定了格,连呼吸都那么艰难。而在她恢复意识之前,身体已经停止了呼吸这个功能,完全忘记了喘气。
唐弈戈的世界也完全暗下来了。
姐姐怀孕的时候,他还很小很小。那时候他天天打姐夫,觉得是姐夫抢走了他唯一的姐姐。每次姐姐孕吐难受,唐弈戈就把唐禹挤开,晚上陪着姐姐睡觉。他还学着大人写日记,把姐姐产检的日子记得清清楚楚,每次产检前他都和幼儿园老师请教,一定要陪着。
但是那本日记没有写完,戛然而止在姐姐怀胎7月中。8个月、9个月和足月的注意事项全部空置。那一场车祸不仅催熟了当年还不够老练的唐禹,也催熟了幼年时期的他。
处于发展鼎盛时期的唐家以为这是被上天警告了,凡事不能太满。
但是,为什么要警告在唐誉身上?我唐弈戈凡事都做满了,上天怎么没警告我!欺什么软!怕什么硬!老天也知道专门挑唐家的软柿子是不是!
唐禹双手垂下,掌心在空气里抓了抓,不知道在抓什么。他短暂地失去了听力,不是真听不到了,而是彻底切断了反应的能力。他忽然想到了第一次接唐誉回家的场景,但马上,他就闭上眼睛不允许自己进入回忆,他害怕……这是身为父母的走马灯,是留不住孩子的前兆!
只要他不去想,唐誉就不会离开!
唐誉不会离开的。唐禹强迫性地灌输着唯一的概念,一转身,将爱茉拉了过来:“走,去医院,去医院。”
唐爱茉看着他,就好像这几个字那么难以理解。
“还有很多病危通知书要签,我们得去签字!走!”唐禹只能这样想,时间打回了25年前,他关闭了全部的悲痛,只允许理智。
白洋第一次感受到了“目空一切”,他看得见一切,却又把一切都看了个空,扑了个空。傅乘歌体力不支晕倒了,陆卫琢横抱着他,叫着谁的名字,顾拥川和唐尧一起扶着水生,梁忞和纪雨石一起扶稳梁语柔。这些都是唐誉的家人和朋友,他最亲密的人,他不舍得的人。
那你把我带进你家,又为了什么?为了让他们认识我这张脸,然后在你走之后,安慰我、帮我努力地活下去?
白洋很疼,说不上哪里疼,包括皮肤都疼,单单和空气接触就触发了疼痛开关。耳鸣嗡嗡作响,无休无止,一刻不停。
屈向北紧紧地压住他的脑袋,不让他看,任何动静都不让他看。白洋深知北哥是为了他好,可事到如今什么都掩饰不住,投屏的每个细节都刻在了白洋的视网膜上,不知死活地按下了“重播”和“慢放”。
什么叫“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白洋又看到了一回。
那可是唐誉啊,陈念国怎么能下得去手?白洋恍惚着,他觉得世界上是不会有人能对唐誉下得去手,他坚信,他时时刻刻坚信。思想开始排空一切,让他拒绝和现实连接,他本能地抗拒着现实的推进,要把真相分裂,抽离,隔离。
其实唐誉什么事都没有。
看错了,只是自己看错了而已。这一场营救最终以“人质安全”而告终,警方的人强攻破门非常顺利,根本没有误差。陈念国来不及反应就头部中枪,他手里的尖刀悬在半空,其实根本没有扎下去。
对吧?对吧?白洋开始自欺欺人。
可是当他回到现实,自欺欺人的假象不攻自破,每一秒钟都让他那么痛苦。现在该怎么办?白洋也不知道了。
“起来,先起来。”关键时刻,屈向北力挽狂澜,两只手穿过白洋的腋下将人捞起来。
白洋尝试着站起来,身体重重地朝下坠去,刹不住车似的。好在屈向北站得稳,大声地靠近了白洋的耳边:“去医院!听见了吗!去医院!给我起来去医院!”
医院?白洋六神无主,目光中的涣散集中在北哥的脸上,慢慢才清晰过来。
屈向北当然要捞住白洋,他见过各种各样坚毅的白洋,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事能把这个人打穿。这么多人里面,他最放心的也是白洋,人生经历给白洋铸造了金钟罩,只要他自己不迈出去,他就永远屹立不动。
只是屈向北没想到白洋迈出去之后毫无自保的能力,现在他唯一的祈愿就是唐誉别死!不管怎么救!都必须把人救回来!救一个就是救两个!
在去医院的一路上,白洋闭着眼睛靠在他肩膀上,好似睡着了一样,也像死过去一样。屈向北触目惊心,甚至在他气息太过平稳的时候用手指去试探白洋的鼻息,怕摸不到任何气体的流动。作为一个副人格,他饱览全书,看过各种各样的案例,人……
人真的很脆弱,人是可以伤心致死的。心脏并没有那么强韧。
屈向北着急地观测着路况,担心唐誉那颗心脏的状况,也担心着白洋胸腔里的状况。如果唐誉心口的伤口止不住,那心脏破裂这种事也很有可能发生在白洋的身上。
运送唐誉的救护车比他们要快,等他们赶到的时候,人已经在抢救室里了。白洋跌跌撞撞地跟着北哥一路跑,兜里的铃铛也跟着跑了一路,响了一路。他时不时揉揉眼睛,看谁都像看死神,他觉得死神就在这个走廊里,等着最后时刻给他们最后一击,收割唐誉的人头。
抢救室的灯大亮,他们只能在这里。
白洋不敢凑过去听唐誉的状况,唐誉就像照妖镜,总能反射出他藏匿的胆怯,剔骨刀一样把他剃干净。但是医生的声音太刺耳,不讲道理地让他听到了,什么“心跳停止”,什么“微弱”,什么“呼吸暂停”,什么“急需输血”。
唐誉是什么血型?白洋看了看自己的胳膊。
“我们会尽力抢救,家属请跟我过来。”医生这时候说。
唐禹捏了捏爱茉冰冷的手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25年前他就在抢救室外签过,儿子的病危通知单比雪花还快,现在他仍旧可以签,没关系,和死神讨价还价这种事他熟。他曾经以为自己为儿子签下的第一份文件是出生纪念册,但事与愿违,没关系,他可以签,给多少都可以。他宁愿签数不清的病危通知,也不可能在死亡通知单上落笔。唐誉不能走在自己的前头。
他整了整领口,朝着爱茉点了下头,紧随其后跟住了医生。
唐爱茉已经说不出话来,脑海里都是唐誉那声“妈妈”。唐弈戈扶着她坐下,她坐立不安,刚沾了一下椅子又站起来,执意地等在急救室的门口。
越来越多的人在这里等候,借着惨白的灯光,白洋把这些熟悉的、不熟悉的人看了一个遍,每个人脸上都有唐誉的影子,他看谁都挺像。几分钟之后他走向了唐爱茉。
唐爱茉怔怔地回看着他。
白洋拿出了那串金猪铃铛,放在了唐爱茉的手里。这是我妈妈给我的,现在我给唐誉的妈妈。
唐爱茉一路上都没落泪,这一刻攥紧了掌心,靠在抢救室的门框上泪如雨下。
白洋看不得这场面,他得出去喘一口气了,他本能地怀疑着医生的判断,唐誉不可能心脏停跳,也不可能没了呼吸。开玩笑呢,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啊。你现在和我说唐誉的心跳图是一条直线,我就把你打成一条直线。
屈向北不放心,默默地跟在白洋身后。白洋变成了游魂,从医院的急诊部游荡到门诊部,穿梭在人间,可是对人间又没有任何的兴趣。他去了一趟医院门口的超市,买了一盒烟,又回到医院的中心花园,找了个横椅就坐下,开始卷打火机。
蹭,火苗卷出来,点燃了他的烟。
白洋的手哆哆嗦嗦,无意间抖掉的烟灰比刻意掸掉落的还多,右手一口一口往唇边送,一根接一根,没有要停的意思。左手拿着手机,反复搜索着一句话……
[喝了百草枯能活多久?]
最快1到4天,中度2到3周,死于呼吸衰竭。
白洋又吸了一口烟,这次没再拿走烟。他紧紧地抿着烟嘴,看着中心花园的人工湖想了想,平静又平淡。目光开始悠远,又在他的意志下拉回来,白洋再次拿起手机,给房屋中介发了个消息。
[那套房子你帮我租出去吧,价格还按照以前的,永久出租。我给你一个新联系人,她是我妹妹,以后房租给她,以后有事找她。]
冥冥当中,唐誉又感觉到了冷。
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周光亮而雪白,就是很冷。
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朝着唯一的那条路而去。路没有尽头,却有影子,他无知无觉地走,看到了人才停下来。
路的尽头,站着他熟悉的太爷爷。
第124章
太爷爷么?唐誉好想他。
他朝着老人的方向奔跑,可是又怎么都无法靠近,总有一段路程他赶不上。脚步从一开始的沉重变成了轻巧,身体没有重量,他朝着朝思暮想的家人过去,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呼唤他。
也就是在这里,唐誉发觉他的耳朵好了。
他很肯定没有戴助听器,也没有戴人工耳蜗。耳朵上挂东西已经成为唐誉最熟悉的感觉,从他有记忆开始,他的耳朵就没有空着过。
如果空着,世界就变得很无聊。可是不空着,他仍旧听不到许多动静。
太爷爷是个大嗓门,每次说话都超级大声,接自己下幼儿园的时候从很远的地方开始喊,生怕自己听不到似的,喊得铿锵有力,喊得掷地有声。唐誉就从很远的地方开始往家人的方向跑,跑啊,跑啊,就跑到他们身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