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晒豆酱
陈念国看着旁边刚刚苏醒的唐誉,把手机送到他的嘴边:“来,说句话,让你爸爸妈妈听听你最后的心愿。”
所有人都捏紧一把汗,等着听他们期盼的声音。只要活着就好。只要给他们一点点的希望!
“我……”然而唐誉的希望又是那么现实,“我,我不允许,家里任何一个人……同意陈念国的要求。”
“我不允许,你们……听见了么?”
第119章
说完之后,唐誉干咳了一声,咳出飞溅的血沫。
血沫飘飘洒洒落在他的浅驼色裤子上,像完成了一幅绝美的画,要给他炫丽短暂又丰富饱满的人生落在一个落笔。他自认为得到的太多,所以从不敢浪费,更不敢和别人声张,现在他唯一的期望,就是他之前得到过的,家里人也能给白洋一些。
你们不用像爱我那样去爱他,因为我知道太过强人所难。只要一些些,家人的安抚和能力的覆盖,就足以让白洋过好接下来的半辈子。他会带着我那份继续活下去,回壹唐也好,离开壹唐也好,他都能活下去。
他会成为职场上顶天立地的一个人,他不敢倒下,他知道他在代替我活。他的口才,他的生命力,他的胜负欲,将会支撑接下来的日日夜夜。
而他现在更清楚的,是陈念国想要干什么。
“我不允许,你们听到了没有!”唐誉生怕家人听不清楚,生怕他们动摇根本。因为他了解,家人一定会动摇!
陈念国他要瓦解家族的社会信誉,这不是自己一条人命相关的事,更关乎到家族的根本和基础。一旦作出单方面的毁约或者破格的违规,就算将来能解释清楚只是为了救人,只是缓兵之计,但落字生根、出手为真,还有多少人愿意全心全意回以信任?
唐家,不能有这个污点!
更何况,一旦答应了第一步,陈念国就会狮子大开口。他会要求家里人无故中止各种各样的工作、战略合作、经济项目,尽管中止并不是一句话就能落实,可带来的后患无穷。唐誉太了解家人,就如同他们了解自己。
他们,一定也能明白自己的决定。
唐禹始终不想相信,刚才那句话是唐誉说的。他的痛苦带有矛盾的成分,束手无策地听着,站着,无能为力,又觉得果真如此。这确确实实是唐誉能说出来的话,就算一只手被陈念国刺穿,唐誉一定没有说过一句求饶的话!
他是已经放弃了。
唐禹和唐爱茉默契地颤抖了一下,他们心有灵犀,这次,恐怕谁也留不住这个孩子了。是他自己执意要走。
“如果你们同意,我就算死,也不会原谅你们。”
唐誉这句话说完,通话就结束了,陈念国并没有留给他们太多的时间和机会,再次用毫无回应的冰冷凌迟这屋里的每个人。唐禹一屁股坐回沙发,他看向双臂,第一个抱唐誉离开保温箱的人是自己,裹着厚厚的襁褓,胳膊只有自己一根手指粗。
怎么一下子就没了?
他没法怨恨,不能怨家里人把唐誉教育得太好,也不能恨家里人与生俱来的骨气。如果今天被陈念国当做人质的人是自己,唐禹也会做一样的决定。
楼梯上,正往下走的水生牢牢地攥着唐尧的手,没有了任何的希望。唐誉想在虽然活着,可是却传递了一个他们无法挽救的信号。
他在求死。只要他死了,陈念国手里就没有唐家的软肋,再也没法威胁一丝一毫!
“我要……我要和陈念国通话。”在唐尧的搀扶下,水生一步一停地走下楼梯,“当年陈宗岱的落网和我有关联,我来交换,让陈念国杀了我。我来一命换一命。”
警方这时候站了起来,关键时刻,他们比家属稳得住:“大家稍安勿躁,人质现在还活着,就说明咱们还有希望。”
唐弈戈想要走过去安慰姐姐,可最终也只是捏紧了手机。“卫琢,李新博找到没有?”
“拥川那边在行动呢。”陆卫琢拍着顶不住的傅乘歌。
“找到就给我杀了他。”唐弈戈已经不管了,如果唐誉出事,他不要任何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人还活在世上。
陆卫琢只是点点头,也清楚这是小舅舅说疯话了。“先找小宝,爷爷的人动作快。拥川在外头打电话,那边肯定快了。”
院外的车上,顾拥川连一根烟都点不上:“你能不能闭嘴!”
“我闭嘴?我早说过什么?”季邵也是一夜未眠,青白的脸上凶相毕露,“我早说过,水生他本来就是外人,还有那什么谭刀!李成平!全都是他兄弟!安全问题交给外人,本身就有隐患!现在好了吧,唐誉呢!”
“你能不能闭上你的狗嘴!”顾拥川本身就够乱了。
“如果今天跳反的人是水生,唐誉早就没了!真不知道你们脑子转什么呢!水生他到底是外头抱回来养的,他兄弟能可靠吗!”季邵扯了扯领带,右侧忽然呼来一阵拳风,顾拥川的拳头严严实实打在他的嘴角上。
季邵闭上眼睛等了等,等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换成别人,这一拳的代价就太大了。
“成,你现在心情不好,我大度,我不跟你计较。”缓完了,季邵狞笑着露出森白尖锐的虎牙,一把拧住顾拥川的脖子,“等我亲手把李新博挖出来,顾拥川你就等死吧!”
时间一分一秒而过,唐誉却觉得时光凝滞不动。
陈念国显然被他的话激怒,一拳又一拳地落在他的头上。然而每一次落下来,唐誉都没打算作出闪避和胆怯的反应,他甚至看着陈念国落拳,用视线迎击。陈念国也气疯了,他要杀唐誉,要杀唐家的锐气,要毁了这么多年唐家的努力,结果唐誉几句话就让他白费功夫!
唐誉这小子,真的有点儿邪门!
连杀他都那么难!
又一拳砸下去,唐誉的脸又被打歪,但冥冥当中就像有一股力量,扶着他,板正了他的脸,连坐姿都严丝合缝地卡在椅子上,连上半身都没能打弯。尽管血迹斑斑,却又干干净净。
再过一会儿,太爷爷就要来接自己了。
唐誉看着陈念国,欣赏他的气急败坏,你休想毁掉我家。
陈念国打得呼哧带喘,他确实老了,体力已经严重不足。他没能看到唐禹的痛哭流涕和跪下求饶,这辈子都不会满足。坐下后,陈念国揉着打酸的拳头,忽然间笑了出来。
“想不到,想不到,最后我拉的垫背鬼居然是你……水生,唐尧,你爸爸,你妈妈,我都没碰上。但是没关系,杀了你,他们也就活得差不多了。”陈念国一把揪住唐誉的头发,“呸!我不甘心啊,你明明是你家最没用的一个!我儿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做了好大的跨国贸易!”
唐誉的牙周只剩下钝痛,但他还是清了清嗓子,争取最为清晰的发音。“你儿子……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不是都死了么?”
陈念国抬手就是一巴掌。
唐誉将打偏的脸转回来,眼前怎么这么多的白洋?走来走去,看得他眼睛都花了。他像数绵羊那样数着白洋的数量,但又发现自己已经数不清楚。
但有些事情,他就算意识不清也不会忘记。
“我确实……是我家最没用的一个人,但是你不知道我名字的意义。”唐誉连眼睫毛上都挂着血珠,摇摇欲坠,一眨眼就落到裤子上。
“我妈妈家,取名三个字。我爸爸家,取名两个字。我的名字是姥姥和爷爷一起取的,哪怕我一事无成,爷爷说我也是家里的荣誉,永不会改。”唐誉越说话,身板越直,“誉字拆开,是‘兴言’,你知不知道,我其实……也叫做‘唐兴言’?”
“兴为旺盛,言为开口,我生下来……就听不见,姥姥早就想好这个名字,希望我长大之后……能够流利地说话,不要被耳朵影响。”唐誉含着一口血,笑得灿烂,“再有,兴字的甲骨文……是四手托圆盘,同心协力才能举起。我就是那个圆盘,凭举家之力托举,长辈早就把爱藏在我的名字里,太爷爷还为我敲钟祈福。你儿子有什么?”
“如果我出事,家族里的每个人,都会想办法救我。这就是……我和你儿子不一样的地方,明白了么?”
说完之后,唐誉淡淡地转了过去,准备迎接下一轮暴风骤雨。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
快到9点钟,可白洋不喜欢窗外的蓝天。他曾经很喜欢好天气,好天气意味着很多,可以好好训练,可以舒服地吹吹风,现在唐誉找不到,凭什么还有好天气?
“水先生,请您过来一下。”谈判专家不得已才惊动水生。
水生到了面前,话已经脱口而出:“不管做什么事,我们都配合。”
“现在有一个非常棘手的事……我们推测人质已经失去了求生欲,这才是最关键的。”谈判专家是来求证,“在我们处理过的绑架案件里,这种状况最为危险,我们可以通过谈判技巧让绑匪冷静,但最能刺激绑匪的人,往往都是人质。”
“一旦人质开始刺激绑匪,我们再多工作都是无用功。我们得想法设法激活人质的求生欲……”
不等谈判专家说完,水生的手机古怪地“叮咚”一声。
这个声音水生再熟悉不过,是安保系统里的发件音,但是现在怎么回事?他看向谭刀,谭刀心领神会,去一旁拎着水生的电脑包过来。开机之后水生进入了公司系统,点开内部收件箱,发现了一封很奇怪的新邮件。
是内部发给自己的。
谁干的?水生点开新邮件,第一行就让他泪流满面。
[我是小宝吖。]
“是唐誉发的。”水生偏头痛哭,唐誉上幼儿园之前,总是记不住他自己的名字,还以为他就是叫小宝。上幼儿园第一天,老师让孩子们在作业本上写名字,唐誉就写了“小宝”。
这一行下面是一个视频附件,谭刀帮水生点开,视频播放器弹出了解压好的影像。电脑屏幕的正中心就是唐誉,端正地笑着,朝着摄像头摆了摆手。
“大家好,我是小宝。”
家人朋友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纷纷冲向电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奇怪的是唐誉明明在和他们摆手打招呼,可看上去却像在和他们说再见,在进行一场再也不回家的告别。
“如果大家能看到这个视频,那……一定是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对吧?真对不起,我还是没能逃过命运,但是这不是大家的错,所以,我不希望任何人为我难过。“
镜头前的唐誉明显还在组织语言,看起来他并没有准备好告别。白洋的目光穿过人与人的缝隙才看到唐誉,居然这时候他莫名其妙地笑了。
狗东西,背着我留遗言是不是?
“对不起,我……我不希望大家难过,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好好的。首先,我希望家人不要自责,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们任何人,更不怨恨你们当年做的任何决定。如果你们不出手,会有很多人走上家破人亡的道路,你们做的是正确的事,是对的事。”
“二大妈,对不起,我用安保系统的内部软件做了定时发送,你不会怪我吧?你肯定不会的。如果我早上不取消发送,这个视频就会发到你的邮箱里,然后……每个人,都会陆陆续续收到我给你们写的……信。”
信?信个狗屁。遗言就遗言,你骗谁呢?白洋真想揍唐誉一顿啊,为什么以前不舍得动手?
“每个人都有啦,我不会落下一个的,会陆陆续续从系统发出去,大家记得检查邮箱。在这里,我有些话想要和玉宸说……作为我的贴身保镖,如果真到了这一天,玉宸你一定非常自责。千万别这样,以后要好好的,别让你哥和你妈妈着急。”
“再有就是……关于白洋。”
“白洋他……现在还不是家里人,我也不知道出事的时候来不来得及带他回去。所以我提前安排,我想……我想白洋被接纳,无论是家人还是朋友,都能够给他提供一点庇护,提供往后生活的保障。接下来几个月,我可能会买点东西吧,凡是我的,都准备无条件赠予白洋本人,为他往后的生活提供物质基础。”
物质基础?全世界最没用的东西。白洋看着屏幕里轻松说笑的唐誉,目光简直要洞穿电脑。
我要物质基础干什么?啊?你说,你给我说清楚。白洋很想骂人,但失去说话功能的喉咙已经彻底安静,变成了寂静的活死人,宣布他这辈子都不用开口。你小子,拍视频的时候是几月份?那么早就开始计划了,你是不是找死?
你背着我,真是一条活路都不给我留。
“我在学校旁边曾经买过一套房子,以及我后来购置作为婚房的那套,也留给白洋,享有永久使用权。不过……我最希望的,是大家能够给他多一些的照顾,就当是帮帮我吧,别让他难过。我知道……他一定能撑下去,只要给他几年时间,他就可以带着我的那一份活下去,替我去看看世界。”
屈向北不知不觉地看向白洋的侧脸,唐誉是低估了白洋的情感。
“爸爸妈妈,别太难过,我从来不后悔成为你们的孩子,从来不后悔生在唐家。我要履行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这不是家里的错。你们要好好的,替我照顾好老人,我先去找太爷爷他们,他们会照顾好我。”
“对了,还有一件事……”
屏幕里的唐誉拉开了抽屉,拿出一张照片。
白洋的身体往后动了动,靠在了屈向北的肩膀上。他在极端的痛苦当中失去了流泪的能力,物极必反,只剩下说不出道不明的笑。笑容震颤着白洋的双肩,要把他的回忆沉下去又颠上来,直到他所有的感知全部震飞。曾经坚固无比的肩峰撑起了首体大的光芒,已然成为了一触即碎的冰墙,照片里的唐誉印在白洋淡色的瞳孔里,留下最为浓重的一抹刻痕。
那张照片,还是他帮唐誉选的。
他亲手,给自己的爱人选择了遗像。他抽中了生命里唯一的一张彩票,但是花了太多时间才去兑换,他被时间拦在门口,用讽刺的语气告诉他,彩票已经过期。
“我不想……太严肃,如果用得上,就用这一张吧。照片原件在小舅舅家,书房的抽屉里。最后……我爱你们,真的,我永远都不会停止爱你们,即便,即便我们不在一起。大家别太难过,好么?”
视频影像到此为止。
每个人都像被捅了一刀,缓不过神。
谈判专家第一个抽离,人质果不其然已经丧失求生欲,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想办法刺激到唐誉,让他愿意活下去。专家把谭刀拉到旁边:“不能耽误,要尝试给陈念国发语音,不能坐以待毙,用家人的名义让他活下去!”
谭刀摇了摇头,人到了这时候,才知道唐誉少爷早就计划好一切。他哪里会为了家人活下去,在大情大爱面前,他已经放下了家人。
“刚刚他说,希望家里人帮他照顾好白洋,如果你们否定了这个可能性,会不会有帮助?”专家在搜索机会。
谭刀又摇了摇头。“唐誉他知道……他的家人,朋友,不会不同意。”
“那……”专家一筹莫展,家人不行,换别的!
“让白洋直接和他通话,这就联系陈念国,争取第二次沟通!”专家马上锁定目标,既然家人不行,只能寄望白洋留住他!让他停止激怒陈念国!
事不宜迟,所有人开始行动起来,拖延时间越久,唐誉那边越是危险。也就在这时候,谭星海接了个电话,边接边喊:“水总!李成平醒了!他要联系李新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