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树上行歌
角落里越来越大声的争执、反复响起的击打和哀嚎、粘腻而有频率的水声,高低起伏的呻吟。
闻绛在这里。
气流在公馆外面盘旋,又顺着通风口、门缝和打开的窗户流入馆内,人们关上房门,划分界限,将诸多动静分开来装进一个个单独包装的小盒子里。遍布公馆的摄像头唯独不会对准房间内部,所有的秘密皆藏于门后。
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阳光均匀的挥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来往人群的皮肤上,谢启站在泳池边,周围经过的人们有认出他来的,原在嘻嘻哈哈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彼此推搡两下互作暗示,悄悄走开,更远处的人们则依旧沉浸在盛大的狂欢里。
没了单独的房间强调私有权和隐秘性,公馆外的商品更廉价,用法也更粗暴,随着派对进行,空气逐渐变得热烈,拥挤而糜烂的气息在场地上扩散开,泳衣的单薄布料只是对体面的最后掩饰,粗略扫一眼,池边和水里,总能看到搂抱在一起的白花花的身体。
林巡居然敢让闻绛来这种地方。
不过,闻绛也看不到这些,他进来时外面还一切正常,现在,他也无暇去看窗外。
思及此,谢启吐出一口气,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当然知道闻绛是演的,包括自己从未见过的,如浮波春水的眼神,暧昧柔软的态度,对邀请和试探的纵容默许,以及——背始终挺直,没有任何闪躲意图,差一点就被得逞的亲吻。
为什么?
监控的设备因为暴怒遭到了不可逆的损毁,谢启的眼球干涩,慢吞吞地眨了下眼,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闻绛对自己的两次回避。
他不该试探的。
他应该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做,失败的试探只会搅得他日日难安,夜夜难眠,逼迫他去想一些不该去想,也没必要去想的事。
“......少爷。”
命人拨出去的电话被接通,身边的人边低声说着边将一部手机递过来,谢启接过手机,望着三楼的某个房间,在开口前忽的对自己眼下的行为感到阵荒谬和可笑。
这让他沉默了几秒,才继续问道:“如果闻绛的作业因为外力干涉,表演被迫终止——”
[……见不得光的共同准男友]
气流把话捎进他的耳朵里。
[谢启不都还什么都没做,你急什么]
话头止住,周围人的脸色忽的一变,有几个人悄悄对了下眼神,其中一个便往后退了两步,手伸进兜里,但他还没按下发起警报的按键,动作便凝固住,一段气流缠绕上他的拇指,积聚着再动一下就将指骨掰断的力量。
男人的背后渗出冷汗,窒息压抑的氛围在几人之间弥漫开,短暂停顿了片刻后,谢启的喉结动了下,以不变的语气继续问:“作业会算失败吗?”
“……不会。”
阻力和意外是作业里的麻烦,但也是能一鼓作气提高分数的机会,电话另一头,闻绛的指导老师林朝鹤说道:“外力导致的计划脱轨,理论上不会影响作业继续进行,针对任何突发状况的临场反应都能成为很重要的评估分。”
上一次的作业,意外发生在“舞会开始前”,相当于还没开始答卷,而这次的作业从闻绛进入公馆时便已经开始,算算时间,自己的学生应该已经有了不少“评分材料”。
林朝鹤尽职尽责地说:“依照具体情况,必要时候直接变更计划也是允许的,倘若真有某种不可抗力致使计划完全无法推行,也能根据之前的完成情况来进行评分。”
对面的电话来得突然又古怪,让人摸不着头绪,但对方是和自己的得意门生关系不错的,手里掌握着可怕权柄的少爷,尽管知道自己的话对对方而言无足轻重,林朝鹤还是斟酌着用词,试着提醒道:“但是如果学生因此受伤,我们会考虑立即终止作业。”
受伤?
谢启从胸腔里挤出声冷笑来,听完答案便直接挂了电话,他的手臂自然下垂,握着手机的手渐渐收紧。
谢启的神色冰冷,但这种时候,他瞧着反倒毫无戾气,任何的暴虐或燥郁都在他的身上寻觅不到踪影,如同风暴降临之前,死寂而凝滞的午后。
旁人只能沉默地看着,等待着谢启的命令,不敢向前,也再不敢后退。
铃声在这个时候突兀地响起来,来自谢启自己的手机,谢启拿出来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后放到耳边问:“什么事。”
“......喂?”电话对面的人是钱朗,谢启的语气让他愣了下,总觉得哪里说不出的很怪。
钱朗心里掠过一丝异样,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还是继续道:“呃,我不是说好这周要找你的嘛。”
先找谢启,再找闻绛。钱朗和霍夏彤重修恋爱关系之余,这段时间终于定好了对策,正巧闻绛也说有事要和自己谈,他干脆赶着之前约好的期限末尾打来了电话。
谈话还是先从谢启这边入手,常言长痛不如短痛,虽然他听到后很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但以自己对对方的了解,只要没遭受什么别的巨大刺激,谢启应该还是能听进去人话的。
而闻绛那边,钱朗也有策略,他给闻绛精心准备了几部包含“阴差阳错的误会”要素的爱情电影。
小绛是何许人也?以自己对对方的了解,常规的旁敲侧击很可能没什么效果,但他如果认真看什么影视剧啊,舞台剧啊,并学习揣摩里面的角色,反而更可能顺势联想到自己的身边情况,顺藤摸瓜意识到谢启的异常,此时自己再一敲打,解除误会就能水到渠成。
多完美的计划啊。
就是怎么感觉谢启今天.......
钱朗颇为犹豫地说:“所以你有空吗?我有事想找你聊聊。”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谢启开门见山地说:“和我聊闻绛?”
.......不对劲。不对劲!钱朗的心狐疑地提起来,嘴上打了个哈哈说:“哎,你已经猜到啦?也不全是吧,这不你们帮了我的忙,我也关心一下你们的感情生活嘛。”
回应钱朗的又是段沉默,各式各样,或近或远的信息越来越多,让周围越来越吵,谢启的耳膜有些发疼,他听着钱朗试探的,游移的语气,想起钱朗对自己的恋情诸多犹豫的态度,忽的反问:“我们俩的?还是我一个人的?”
这话说的很轻,却像道惊雷猛地在耳边炸开,钱朗的呼吸顿时一滞。
什么意思?提前发现了?怎么发现的?他的大脑一瞬间转过十来种可能,接着便听见谢启在对面发出声近乎冷嘲的嗤笑。
草!钱朗顿时反应过来,谢启是在故意炸他!
日了,所以这异能到底解没解开啊!该不会以为闻绛背着他“出轨”吧?!“等下!”钱朗握紧手机急声道:“你别胡思乱想啊?你这话是什么——”
有人大喊了一声跳进水里,溅起一米多高的水花,赢得其他人的一顿叫好,欢快的声音顺着手机电流钻到钱朗耳朵里,叫他愣了愣后悚然一惊,嘴里的话直接拐了个弯问:“——你现在在哪?”
谢启悠悠看着三楼,没回答这个问题:“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你不知道!”钱朗一阵头疼,给人说话的同时猛按房间里的紧急呼唤铃:“你先冷静一下,你是不是去找闻绛了?!我可以给你解释,你别——”
“他不爱我。”
耳边的动静停止一瞬,下意识的短促沉默宣告着无可辩驳的事实,谢启用力按下挂断键,一并按到了好几个数字。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轻微地发抖。
无形的气流四处流窜,捎着声响源源不断地涌来,来自手机里,来自周围,来自屋内,一刻不停,一刻不歇。
有男人的呻吟,从刚才起就在耳边一直一直,一声一声地不停叫唤,像只将死的知了,语调缠绵悱恻,像堆腐烂的浆果。
[放松]
另一道清冷的声线这样说。
放松。
放松。
周围的动静不知何时渐渐低了下去,原本在嬉笑玩闹的人群收起了笑,带着点疑惑和警惕四处张望,谢启放下手机,某种庞大的压力,连同所有的气流被尽数收拢,压进一个人类的躯壳。
跟着谢启的人们的脸色彻底变了,有人趁机发送警报,谢启没有理会,手伸向自己脖子后面,小幅度地偏了下头,无比自然地松快了两下自己的筋骨。
抑制手环上的数字急剧攀升,转眼间亮起红灯,手环即刻向内收缩扣紧,抑制功能强制启动,试图将异常的数值封锁,谢启笑了声,下一秒咔吧一声,承压极强的手环连同一点皮肉,被风切割成两个半圆从手腕上跌落下来。
象征毁灭的风暴以人形的兵器为中心猛然爆开。
第72章
风暴的降临突如其来。
原本平静无风的午后,转眼便迎来吹倒树木,摧毁建筑的狂风暴雨,带着倾泻而下的暴虐,扭曲了常理的龙卷于顷刻间形成,本该坚固的公馆仿佛成了座摇摇欲坠的草屋。
大片的乌云在公馆的上方积聚,云层中响起滚滚闷雷,大门连同每一层楼的窗户玻璃刹那间变成碎片,泳池的水被掀出几丈高,落下时如同一场提前到来的急雨,好几个人直接被风刮进池子里,岸上的人们也乱成一团,在推推搡搡之间又有几个噗通落水。
惊叫和骂嚷声,东西被推到在地的碰撞声,各式各样的噪杂脚步声此起彼伏,公馆此刻完全乱成了一锅粥,相比之下,身为暴风眼的地方就显得格外安静。
被强制“开窗开门”的房间里,只有一个人还在抽抽噎噎哭个不停,柳年蜷在地上瑟缩着,哭得涕泗横流,哀嚎不止。
“高风险,高回报”。
柳年过去听过、见过别人的惨状,也讥讽过某些人已经选了这条道路,真遭反噬了却仍被吓到失禁的丢人模样,他畅想过如果是自己,将如何“机敏游走”、“以弱搏强”,现在真切的疼痛袭来,柳年在一秒内便意识到自己同样远没有做好觉悟。
可后悔在这里一向最为无用。
“你碰了哪?”踩着他的人问道,脚下用力一碾,就激起一阵更凄厉的哭嚎。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做,不是我想做的!”
柳年下意识尖声叫起来,却因此抽中了下下签,手腕上的剧痛顿时更重,叫他一下子改口,嗓子快喊出破音:“不!是我错了!我错了!不要——!”
除了疼痛,更令人惊惶的是,他能感受到有什么尖锐无形的东西,像一把环形的尖刀抵住了他脖颈处的脆弱皮肤,只需一下就能划出血珠,他被此吓得肝胆俱裂,而房间里另一个被他遗忘的人忽然开口:“谢启。”
陌生而俊美的男人与自己记忆中的林巡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对方瞥了一眼柳年,淡漠地说:“你放开他。”
“放开?”
谢启的身上裹着压不住的暴戾,他紧盯着柳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词汇,执拗道:“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他刚才还想把事都推到你头上!”
“他做过什么烂事,是个什么货色......你觉得他很可怜?”
谢启每说一句,脚下便更用力一分,而刚才还在哭喊的柳年则没了声音。箍着喉咙处的气流束收紧,对方面部周围的空气被剥夺,肺部无法得到氧气,这让柳年张大了嘴,腿徒劳地在地上乱蹬了两下,眼睛渐渐翻白。
这画面瞧着可怖渗人,闻绛平静地问:“所以,你要在我面前杀了他?”
他没有被谢启吓住,语气微微压低,同样露出些不肯退让的尖锐来,再一次重复道:“放开他。”
谢启屏住了呼吸,拳头捏得死紧,气流在房间里呼呼作响,不受控制地四处冲撞。
他们对抗了两秒,谢启用力咬了下自己的牙齿,再下一秒还真就放开了柳年,风随即把柳年扫出门外,伴着一声尖叫,柳年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后撞上墙面昏了过去。
闻绛顺势朝外面看了一眼,还成,没死就行。
“......你跟我回去。”谢启深呼吸了一次后开口道,他往前走了一步,脚下踢到什么东西,是原本拿在柳年手上的安全套的盒子。
皱皱巴巴的盒子被开了口,里面的东西露出头来,扎的心脏一下一下地抽痛。
谢启本就觉得全身疼得厉害,没想到还能更疼,风在旁边的墙上划出一道狭长的口子,谢启忍了又忍,最后一脚把旁边的矮柜踹翻在地,粗喘着气道:“你就让这种玩意碰你。”
......不是,什么也没干啊,这不衣服都穿的好好的吗?闻绛沉默了下,视线扫过谢启滴血的手腕,本该戴着抑制器的地方空无一物,他垂下视线,伸手将自己的手环也一并摘下。
这种规模的暴动绝对蒙混不过去了,S级生活系的异能在空间里张开,虽然并未“攻击”谢启,却也毫不犹豫地直白展示出对【风暴】的拒绝,谢启的身体抖了一下,屋里的气流顿时变得更乱。
可那些狂乱的气流能把桌椅墙面弄得破破烂烂,却甚至吹不皱闻绛的衣服,谢启扭过头,眼睛发红,又一次重复道:“你跟我回去。”
“......”
这看着不太像普通的“回去”啊。
在意识到他们之间很可能有个很大的误会后,闻绛忽然理顺了谢启的很多行为,对方现在的每一个反应,好像也都在为他的猜测提供有力证据,他沉默了会儿开口:“你要把我关起来?”
“......对,不行吗?”谢启问道,人感觉快被气疯了。他越来越像曾经那个喜怒无常的少爷,在闻绛面前越发难以收敛,上一秒好像还听得进人话,下一秒就又展示出不讲理的暴怒来。
谢启抓了下头发,又是一脚踹在柜子上,柜子发出“砰”的闷响,他狠声骂道:“我他妈就是贱得慌!”
“闻绛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耍着我很好玩是吗?”谢启两三步上前拽住闻绛的胳膊,手腕上的血落到地上溅出一朵朵花,他似乎对疼痛无知无觉,自顾自道:“但无所谓了,无所谓!这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