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遗愿清单 第15章

作者:卡比丘 标签: 年上 HE 近代现代

他学电视里的好兄弟相处,用胳膊肘打了一下庄叙本来放得好好的手臂,没有掌握好力道,不知道庄叙痛不痛,反正他很痛,“嘶”了一声,差点趴到方向盘上,

庄叙终于还是笑了,虽然不是很明显,他说:“李善情,好好开车,不要装大人。”

李善情,不要装大人。李善情走路看路。

这是李善情有段时间常常会忽然想到的话。他在大脑中制造出庄叙的声音,将这些话贪婪地吞食,反复咀嚼,觉得自己像一台吃掉庄叙关心的话语,就重获关心,以关心为能源来启动的机器。

可是当时李善情却开起了玩笑,说自己已经满十八岁,可以去一些成人秀场了,逼问庄叙,第一天到利城的时候晚上十点究竟在干什么,到底有没有去看少儿不宜的东西。没有意识到珍贵时刻的降临,也不曾意识到它的逝去。

第17章

这是苏菲亚在卡维海滩餐厅工作的第三年。她身材高挑,口齿伶俐,今年年初升任了前台经理。六月初一个普通的周五下午,餐厅的老主顾Noah,带来一位他没有见过的年轻男子。

这晚Noah没有预定,便在最忙碌的傍晚时分来到餐厅,餐位已十分紧缺,不过他是苏菲亚最喜欢的客人之一,她还是尽力替他安排到了靠窗的宽敞沙发座位。

Noah外表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瘦削白净,脸蛋漂亮得像会在亚洲玩偶博览会获奖(如果有这样的博览会)。

他是位特别的客人,最大的一项特点,是他从不在餐厅用餐,因为他有极多的过敏原,会常常来海滩餐厅消费,全因他的朋友玛丽格外喜欢这里的菜品——主厨是她的老乡。

自从三月获得驾照,周日晚上,他便会自己开车载着玛丽来到餐厅,坐在她对面,陪她饱食一顿,欢畅地同所有人聊天,然后留下极为慷慨的小费。卡维海滩餐厅的每一位员工都十分喜欢这位主顾,以至于几年后,大家看到Noah出现在时政和财经新闻中,并为伦理学的专家大肆批判时,都感到恍惚,不相信Noah是那样的人。

这一次Noah带来的男子,比他高半个头,穿着休闲,长相清俊,令人一眼便心生好感。Noah和他靠得很近,模样亲昵,像是亲戚,又像是情侣,让苏菲亚很好奇。

她领着他们向餐厅里走,回头时注意到,Noah一刻不停地对那名男子说话,而那名男子则有几次微微抬起手,悬空放在Noah肩头的后方,防止Noah被路过的人撞到,Noah说得兴高采烈,所以全然没有注意到。

苏菲亚还是第一次看见Noah这样的欢快神态,她想这名男子一定是他非常重视的人。

落座后,一位显然认识李善情的服务生走过来,问他们:“Noah,今晚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是我和这位先生一年来第一次见面的纪念日。”李善情说完,立刻看向庄叙。

庄叙懒得澄清或否认,他便将尾巴翘到天上,神气地问:“可不可以为我们准备一块庆祝蛋糕?”

服务生说当然可以,李善情又驾轻就熟地点了几样他说玛丽说最好吃的菜。

看得出来,此人在番城确实过得如鱼得水。

这方水土将李善情养得面颊红润,气息仿佛都比以前更长,语速也比以前快。像在展示他离开了滨港一切都好,而且未来还会更好。

从外表看,他真的长大了不少,现在穿大学的卫衣,黑色的球鞋,头发理短,神采飞扬,若不是过分苍白的皮肤,细瘦的手腕,和较常人而言依旧无力和缓慢的步伐,初次见面的人,恐怕很难察觉到他的身体曾是那样虚弱。

不过李善情还是不能吃餐厅做的饭——经过一下午的相处,庄叙察觉到——也仍然没有到能过正常生活的程度。番城对于李善情的身体来说,或许来说还不错,但也不是天堂。

例如下午在沙滩,李善情非要与庄叙一起下车,给他指点方向,自己又不注意,站到了一簇花丛旁,没站一会儿,他就犯了哮喘。

“你看,都是你要在这里走,害我发病。”他一边在斜背包里掏吸入剂,一边胡说八道责怪。

用完哮喘吸入剂之后,短短五分钟,李善情便又回到了以前在医院里那种庄叙熟悉的样子,寂寞,虚弱,感伤,不甘。

“庄叙,口罩在我口袋里。”他沙哑地说,实际是指挥,却像在祈求。

本来,庄叙认为会替李善情戴口罩、照顾他的那个人已经不会是自己了。他不会再因为李善情而有过多的动摇,因为庄叙这一年变化很多。

会有能够成功的自信,是因为大部分时刻,他是意志坚定的。

这一年来,从临床测试的顺利结束,到与各类人士愈发熟练的谈判,庄叙迅速达成了以前父亲迟迟无法达成的新合作,再也不是一个因父亲的灾难而空降的新人。

不论是集团的高管,还是在晚宴上遇见的长辈与同行,已没有哪个人会再因为他的年轻而对他有所怀疑,也不再有谁敢于用不敬的语气对他谈起他的父亲。因此飞机落地之前,庄叙尚有这样的信心。

他告诉自己他此次前来的目的,是考察这座城市。他知道这理由站不住脚,但决心这样定义。李善情没有边界感,他有。当然他也更不会让李善情倚在自己身上休息,但是实情并非如此。

其实更早一些,庄叙本来也以为,自己绝不会再来番城,绝不和李善情见面。李善情生日的那一晚,他们没能见面,是上帝给他的警告与启示:不必靠近,不必见面。也已用尽他不正确的冲动。

这一次,在利城机场登机前,庄叙将机票交给工作人员,还有了一种笃定的认知,他觉得只要他想,便能够放弃这张机票,一走了之。

脚步带庄叙来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带他走下飞机,带他顺手帮了坐轮椅的老人家,又带他来到出口,走到拿着电话,苍白瘦弱的戴着口罩的李善情面前。

李善情本来便是那样一个随时随地会黏着别人不放的人,没有犹豫地扑进庄叙怀里,然后庄叙复杂的心绪,便被当下所产生的、无法否认而无尽的情感所稀释,沦为落进河流的雨水。

意志失去效用,难以顺利地体现。

在番城八小时,庄叙说得很少,李善情说得多。

平日里的联系也不少,李善情说的一切,庄叙几乎都听过了。庄叙切着玛丽爱吃的龙虾,喝玛丽说最好喝的鸡尾酒。

只有李善情将话题引到庄叙身上时,庄叙会回答一两句。

“你和P打头那个公司谈得怎么样?”李善情问,“如果在这里开启市场,志愿者标准会不会降低?”

庄叙说“不会”,李善情便翻一个白眼,手支着下巴,说:“怎么一点都不努力啊?这下李总可要超越你了。”

“李总找到投资了吗?”庄叙确实是有时想揭穿他,说出的话没有经过思考,所以时常会后悔。

“李总现在还不需要,”李善情理直气壮,“要的话后面很多投资人会排队。懂不懂?”

庄叙冷笑,扯扯嘴角,李善情就说:“天呐,好久没看到你笑了。还以为你不会对我笑了!庄叙,你笑起来真好看!”

李善情自己说的时候,都没有太大的笑容,如同一个喜欢作怪搞恶作剧的青少年,又像在讽刺庄叙不爱笑冷淡,又演得像真是在夸。

“庄叙,”他的眼睛睁得那么大,伸出冰凉的手,扣在庄叙在切芦笋的手腕上,搭住了庄叙的腕表,说,“你再笑一下嘛。”

“自己不吃饭不要妨碍我吃。”庄叙听自己这样说。

李善情得意地说:“你又笑喽。”

庄叙并不觉得他说的是真话,把他的手拉开,李善情哼起了歌,服务生端来了蛋糕,巨大的白色磁盘上用巧克力酱写着纪念日。

清晨和深夜短信里的李善情像一种程序,让人怀疑是假的。电话里的李善情距离很远,有时候打着哈欠,不知人在哪里。只有坐在黄昏时的餐厅餐桌对面,在深蓝色的空气里,只喝白水也愿意陪庄叙吃饭的李善情才真实。他的每一分钟,和庄叙一起度过,没有分给别人。

——如果李善情还在滨港。

庄叙看着李善情,脑子里冒出这样一句话,立刻用黑笔涂去。

无用的胡思乱想会延长记忆,或者缩短时间,庄叙看了看表,买了单,觉得晨起后的一天什么都没有做没有发生,就即将结束了。

夜色笼罩餐馆,所有的灯都亮起,庄叙要搭乘的飞机也有两小时就要起飞:“我得走了。”

“好吧,真的要送你去机场吗?要不要留一晚再走,我家有空房的。”李善情热情地邀请,拖着他的手臂,和他一起走出餐厅。

温和得不可思议的风吹在他们身上,庄叙有一种错误的认知,仿佛他自己也定居于此,才对这阵风有一种亲近的情感。

庄叙不答,李善情嘟哝了几句,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李善情按了启动键,没有马上开车,忽然看向庄叙,莫名其妙地说:“怎么有蛋糕味。你是不是没有把嘴巴擦干净?”

“不可能。”无稽之谈,庄叙立刻否认。

李善情皱起了眉头,说“真的好香,气味好重”,紧接着便凑过来,要检查庄叙的脸,庄叙当然挡住他的肩膀,没让他靠太近:“李善情。”

“你别挡我啊,不在嘴边的话在哪里,是不是掉到什么地方了呢?”李善情非常认真地盯着庄叙,倾身向前,朝他凑过来,还闭起了眼睛。

庄叙垂下眼睛,便看到李善情比常人要淡一些的睫毛。在一年中行经所有地方,见到其他所有人,庄叙都没有见到这样一种颜色。而李善情不能靠近花,体温却像夏季的花瓣,所以庄叙听到心跳声,这一瞬间,他好像是很确定李善情要做什么了,只是有点惊讶,内心却也没有排斥。

李善情在来的路上说自己“满十八岁”,问庄叙“是不是去看成人秀了下次能不能带我”,在庄叙否认时说“到底好不好看啊”,庄叙几乎要和他一样,将眼睛闭起。

但是李善情突然像一只小狗一样皱起了鼻子,开始倾情环绕着庄叙嗅闻,在庄叙的袖口处停下,然后睁开眼高兴地大叫:“庄叙,我找到了!”

“你吃蛋糕吃在身上!”他好像找到庄叙的把柄,笑嘻嘻地用纸巾帮庄叙擦了一下袖子,“还好我找到了,不然别人都会笑话你。”

接着把纸巾放进了杯座,快乐地往前开,还说:“我这么重要,你下个月再来找我玩好不好?”

那一刻庄叙立誓不会再来番城,他在飞机上一路都后悔来这找李善情。到了利城,周开齐还在等他,因为时差的缘故,他在深夜里还开了两个会,签署了几份紧急的文件。

这晚没有睡好,也又很快食言。

第18章

这是李善情最为风光而无虑的一段日子,然而往后当他再去回忆,却只觉得当时过太快,从未在他的人生里发生过。

大概是因为很短。

像夏天的某天到草坪聚会,谁将一块惹人喜爱的冰凉黄油放到平底锅上,开火后便很快完全融化。

七月,李善情进入惠特克教授的研究中心实习。教授喜欢他,给他实验室权限,也对他的项目提供了不少建议。这期间他组建了自己的最后的团队,同样从滨港来的方听寒,新生社群认识的艾伦,在研究中心被他缠上的学姐赵自溪,以及听过他的完整计划后,与他一拍即合的富家子维克多。

九月,他们开始为进入学校创业孵化器的路演做准备。

他们的新项目是生物相容性更强的单植入轻型医学缓释舱,对植入技术的要求极低,以李善情的花言巧语来形容,这将会是一项便捷的午餐手术,虽然并没有那么简单。方听寒和赵自溪觉得他的说法有些不符合实际,维克多则认为很好,用这样的说辞更容易吸引到投资。

在功用上,他们的缓释器与克里兰公司的有相似之处,不过不论是私下还是公开场合,李善情对克里兰缓释器的形容词都是笨重,设计也笨重,植入方式传统,只有形状,没有内核。至于SyncPulse,他现在的评价是过于严肃的医疗设备,不在比较范围。且他们避开了SyncPulse的植入点,这两项技术是可以共存的。

说到底,李善情承认,他设计这个项目,更多是为了自己,想探索一条能够通往健康的捷径。不过奇迹般的,这六个月中,身体没有给他捅出任何篓子。因此才说这是最好的一段日子。

他熬了不少夜,因为晚归而被玛丽多次批评,入秋时衣服穿少了,有过小感冒,但并未生出肺病,仿佛旧的病兆已经被番城的阳光和干燥从他身上成功地蒸馏出去,剩下的都会是健康与美满。

同时,维原生科与利城一间大型制药公司成立合资企业,扩张海外市场的消息铺天盖地,庄叙也成了备受瞩目的大忙人。虽然隔着时差的时候变少了,可是见面却好像更难了。

毕竟庄叙是如此年轻,如此成功,外貌英俊又举止得体,哪间新闻媒体会不喜欢他?前年与首席运营官的公司争夺案也人被重新翻出,记者采访了几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将故事细细道来,将庄叙描述成一个战胜恶龙的勇士。李善情休息时四处搜索,全都读了一遍,心想以后他自己会如何上新闻呢?要穿什么样的衣服?

李善情自小被评价长得像个人偶般精致,倒是希望自己在媒体上可以呈现一个非常酷的形象,站在镜子前表演学庄叙说话,但是面部表情更缺失的版本,说着说着总是笑场。

后来李善情上新闻,表情确实很少,回答问题的方式也冷淡。然而却已经不是因为他想要装酷。

十二月底,庄叙经过番城,终于又愿意来和李善情见一次面。在李善情生日前一天,他来得很突然,说自己坐车路过,李善情立刻勒令他停车别走,自己也抛下合作伙伴,从实验室偷跑出去。

“善情,你去见谁啊,”性格稳重的赵学姐都调侃他,“鞋子要跑掉了。”

庄叙待的时间很短,他说自己是与合作企业的高管一起,在本州视察厂区,因此才会路过番城。庄叙穿得很职业,像要去上电视,李善情把他带回家吃饭,玛丽给他们做了一顿早晚餐。

庄叙和玛丽聊天,两人随口夸了番城的天气,李善情强烈建议庄叙在他家附近买套房子:“我可以去帮你看房的,阿姨也会喜欢这里,不如也住过来好了。”被无情地拒绝。

生活变得鲜活可爱,像开辟出一张新的地图,幻化出一草一木都如此吸引他的注意,李善情在此玩得乐不思蜀。所以这些日子对他而言是鲜亮的,每一天像一个闪光的粒子,随着时间洋溢到空气之中,依托着梦想的顺利推进而闪着光。

然而没过多久,健康与成功的使用期限,在三月,他来到孵化器的创投空间,参加春季路演的这一天结束了。

不论是往后的哪一个时期,李善情本人都不想提及那一天的状况。除了庄叙之外,没有任何人听过他对自己当时的评价。

因为若提起来,他必须承认自己的错误。且当天有媒体在场录像,将全程摄下,往后会常在各类介绍他的简介片中播放。爱他的、恨他的人,无人不曾看过,李善情也并不需要亲自去提。

——至于具体的状况,或许是他当时太顺利,太想成功,把一切想得太简单所导致的。

太想要吸引目光,太不想让合作人失望,李善情在路演介绍他们的轻量级单点植入设备时,演讲得太过激情,脱了一段稿,说出一部分类似曾被庄叙批判过的、不该说的话,把一切搞砸了。

当然,李善情已经十九岁,考虑得也更周全,不是没有对这些理论加以藻饰,不过大抵是从他说到“精准的神经调控,使人走出情绪的阴影,像订阅你爱的电视剧一样订阅你的情绪”开始,台下有几名评审和导师的脸色产生了变化。

他的演讲结束,来到答疑时间,没有缓冲便收获大量的尖锐质询。这是全场最激烈的十分钟问答,远超他人的问答时间,最终情形已几乎如同审问战犯。惠特克教授和另两名投资人替他说了几句话,不过仍旧不能掩盖他失败的事实。

李善情确实不愿提起,不过他不惮于承认他这一次的失败,自己也时常去回顾。最后他认为,当时最失败的一点,是他还不擅长自如地消解群体的攻击,面对台下的批判与质疑,回答得不像往后那样流畅,还逐渐露出不太自信的面貌,这是大忌。

此后不需要多久,李善情就成长了,学会不再在乎质疑,不过当天的他确实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路演结束后,几乎想不起是如何走出大厅。五个人都很沉默,没有聊天,只有赵自溪和方听寒来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