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卡比丘
次日,庄叙没有立刻联系李善情,上午先去了临床运营部,与几名医疗专家碰面,再次确认了结果,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回转的余地,但答案是没有。
负责人看着庄叙,数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在短会后单独问:“庄总,请问患者是您的亲属吗?”
“不是。”庄叙否认。回办公室的电梯里,收到了李善情给他发了一条链接。
点开看,是李善情在科技与工程大奖赛获奖后,发给颁奖组的视频。颁奖组把这视频放到了奖项的官方页面,页面里其他视频都点击寥寥,只有李善情这一条点击率高得令人咋舌。
“小庄,评论区好多人夸李总,”李善情很得意地说,“你记得去学习一下。”
自从维原生科集团之行结束,李善情爱上了这个自称,随时随地开始角色扮演,庄叙平时只后悔当时不该接他的茬,此刻心中却是复杂。
按照事实而言,李善情没有通过志愿者申请标准,是基于医疗科学所作出的决定。
只因害怕李善情失望,便犹豫不安,乃至退缩,这不该是庄叙。
庄叙点击视频下方,看了看评论,大部分与项目无关,居然都夸李善情长得好看,少部分评论质疑项目到底是不是李善情做的,只有一两条来自滨港地区的声援,称获奖者在滨港的生物竞赛圈本便十分有名,不服气的同学可以去查询去年IBO的获奖名单。
在庄叙看来,这些争论围绕李善情个人为主题,反使奖项和项目失去了其真正的意义。但李善情因此而高兴,这些便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与法务部开会的时间到了,庄叙没回消息,他自己隐隐承认,他也在逃避将消息亲口告诉李善情。
——不知李善情知道之后,又要怎么闹了。李善情太过难缠,所以每过大约十分钟左右,庄叙脑中都会浮现他失望的脸。
那张脸有点像李善情实习的最后一天,他们从实验园区出发去集团大楼时庄叙看见的。因为被拉疼,李善情发了脾气,坐在车里不高兴地看向窗外。
若得知自己无法植入,他应该会比那时还要更生气一些。
在和法务部讨论与对方医疗公司的沟通对策时,庄叙也分神作了一些可以用来对李善情解释和劝导的准备:劝李善情耐心等待医学再发展,维原生科正在研发中的下一代植入器,更不易产生排异反应。
李善情年纪尚小,不必太急于植入,当务之急是先把身体养好。等等等等。
以李善情的性格,必定不会采纳这些建议,会据理力争,即使他不采纳,这也已成定局——不必讨论李善情想不想冒险,他的父母会否签字,庄叙也不可能接受百分之五十的植入成功率和高排异率。
晚上,庄叙和母亲又至周开齐家聚餐。这次有好事庆祝,周思岚模考又一次考出高分,学校的老师都来电祝贺,说若正常发挥,滨港大学的专业定可以任选。
周开齐知道庄叙这几天的压力很大,劝他喝几口酒,放松些心情。庄叙不愿辜负他的好意,便任他倒了半杯红酒,无心参与话题,沉默着听桌上众人聊着天,喝光了杯中的酒,感到身体有些微微发热。
饭后,庄叙独自走到室外的露台看山下城景,微凉的风吹在脸上。手机震了震,他拿出来看,李善情问他:“看了没有嘛?”
说不清原因,一定是由于酒精,庄叙忽然确认自己已经做好准备,有能力告知李善情实情,便打了过去。
李善情立刻接了起来:“庄叙,你忙完啦?”
听到声音,庄叙却不知该说什么,发现酒精让人敢作敢为实际上是种幻觉。
好在李善情话多,没有冷场:“你知不知道,今天好多朋友给我发这个视频,还有好多人来加我的好友。”他听上去很兴奋,拖长了语调:“不过我都没有通过。”
“为什么没通过?”庄叙正在考虑怎么和他提起志愿者的事,有些分心,下意识地顺着他问。
“回消息好麻烦,万一有人想和我谈恋爱,一定会影响我的学习,”李善情说得认真,像个小孩,“你说对吗?”
听到这样天真又诚实的具体设想,庄叙原本心情沉重,都稍稍动了动唇角,然而笑完之后,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怪异。
几年之后庄叙将会清楚地认清他感到怪异的原因,是因李善情话语中的隐意:往后会在对李善情有好感的人中,挑选答应其中一位,尝试交往,谈一场认真到将会影响学习的恋爱。
当时庄叙却是有些模糊地说:“幼稚。”
“哪里幼稚了,我已经想好要做的下一个项目了,不过可能没法在高中里做,就当做是我大学的目标好了。”李善情得意洋洋。
庄叙问他是什么,李善情便说:“你知道克里兰公司吗?”
庄叙心中一震,问:“克里兰和你的项目有什么关系?”
“他们也在做一款缓释器,已经通过临床试验了,你肯定知道吧,”李善情高高兴兴地说,“他们放置的位置和SyncPulse不一样,而且更倾向于精神药物的释放。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科幻小说,里面主角身体里有情绪调节器,你说,如果把控制情绪的药物放进药舱,会不会很好玩?”
这是庄叙第一次短暂地察觉李善情与他之间的区别。
山下市区有大片的房屋灯光,快车道的车灯像流星,在不热爱自然只热爱城市的人眼里,这场景或许比头顶上方真实的苍穹更像星空。而李善情便是这样一片的虚假的星空,他轻盈地构想着操控人类的情绪与喜悲,说:“以后想爱上一个人想讨厌一个人,只要装上药舱,想幸福就幸福,想忘记就忘记,是不是很好玩?”
“一个女孩不能忘记一个男孩,就释放克制情感的药物,她就把他忘了,”他随后举出一个让庄叙无法接受的案例,“一个人不想工作,就释放让自己快乐的药物,开心去上班,多好玩!”
“好玩在哪,”庄叙听到自己问,“如果有公司强制员工植入,这样还好玩吗?”
李善情在那头微微一愣,说:“你好严肃,我只是想想嘛。”
他的声音其实令人心软,但庄叙实在不能忍耐李善情随口编造的科幻世界,与一切皆可娱乐的道德观:“缓释器医疗本来就是严肃的,涉及很多伦理审批,不是你的玩具。”
“知道啦,”李善情有些不高兴地说,“你好扫兴。”
过了几秒,他又说“你别生气啊”,态度转变得很灵活:“我只是每天都很无聊,等我通过你们的审核,植入SyncPulse之后,我肯定会特别严肃地对待这个世界。什么情绪药,我肯定不会去研究的!”
他说得并不诚恳,语气十分轻松,应当是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聊天电话。即便往后剑拔弩张,庄叙几乎可以确认,也想说服别人,李善情起初真的没想那么多。李善情十七岁时还小,若不是信任庄叙,不会说出这些口无遮拦的轻佻言语。
所以绝不应该是在这个时候,庄叙脑子一热,对他说:“你没有通过志愿者审核。”
第12章
李善情刚上高中的时候,滨港街头的公交车站、天桥下方的广告位,随处可见一种营养品广告。这种营养品卖得很好,广告称,城市高压工作下的白领们如每天摄入一颗,不但可以提升免疫力,也可以降低皮质醇,消除烦恼。
广告词有一句是,失恋了不要去K歌房唱通宵,吃一粒就忘记前男友。
李善情一直觉得只有笨蛋会信,直到有一天玛丽也买来吃。当时玛丽失恋,失魂落魄许久。
李善情劝她不要吃,玛丽幽怨地说“等你长大就会懂了”。吃掉一瓶的抗抑郁营养品后,未见好转,而且营养品不便宜,这才放弃。
李善情说“我才不要懂”,并且因此视恋爱如洪水猛兽,认为非但不是人生的必需品,还会让一个人变得不像自己。
人若连一颗心都不再属于自己,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发誓有朝一日,要将这种荷尔蒙带来的不利影响,从人性中拔除。
李善情烦恼已经够多,归根结底都与健康有关。他很少花时间难过,因为他人生中的舒适时刻,少到不存在能够分给精神痛苦的部分,每一秒钟都必须使用出极致的功能。
只有在生活质量极低的肉体痛苦时刻,他才会允许注意力分散开去,产生一些负面的情绪。
所以在听到庄叙在电话那头说他没能通过志愿者审核,愣住的那半分钟,李善情后来觉得非常浪费。
不但是时间的浪费,也因方才两人的争辩,为了不惹恼庄叙,李善情又作出了无意义退让,这是李善情情绪的浪费。
别人不论,在庄叙这里,李善情的每一次付出都是盼望得到回报的。毕竟别人对李善情,可没像庄叙这么冷淡。
他在庄叙身上花了这么多精力,忍受了庄叙大半年爱搭不理的回应,发那么多没有回复的短信,被那么多次敏感的猜忌和讨厌,被拖来拽去,还差点被车撞,到头来发现一切是无用功,既没有得到庄叙有别于他人的特殊爱护,也没有获得做植入志愿者的机会,失败得不能再失败,和个笑话没什么两样,实在难以接受。
当然,李善情没有马上发脾气,他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冷静下来,打算先刨根问底,再做尝试,问:“为什么没有通过?”
庄叙的声音有些低沉,听起来也缺乏感情,公事公办地告诉李善情:“医疗专家初步测算之后,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不到,还有很高的排异率,所以判断你的情况不适合做植入,可以等下一代低排异的产品再考虑手术。”
“没有活体采样检测能算准吗?下一代产品我要等到猴年马月,”李善情立刻追问,“而且百分之五十,我愿意尝试啊,大不了保持监控,排异了马上取出来,死不了就行。”
“不会差得太多,”庄叙挡得毫不留情,“临床运营部已经给了最终的答案,你先不要再执着于这件事。”
李善情觉得庄叙的态度令他难以忍受:“你说得好简单。”
“……我没觉得简单。”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晚。”
李善情彻底无话可说,两人之间沉默着,李善情听见庄叙那头有人叫他,说“庄叙哥哥”,是周思岚的声音。
周思岚说:“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呢?要不要进来一起看电影。”
李善情差点笑了,问他:“哇,在外面玩啊?难怪没空理我。可能我的事对你来说不是很重要吧,昨晚知道之后一直拖到现在,我说了你不爱听的话,才说出来打击我。”
说着,他感觉左手臂有点痒,便把手机换左手拿着,抬右手抓了几下,没有好转,指腹碰到皮肤,有片片凸起,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的急性荨麻疹又发作了。
而后,不光是手臂,几乎胸口和肚子也都在同一时间痛痒了起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块不疼的地方,而脑袋和后颈也如有针扎一般。
“我不看了,你们看吧。”电话那头,庄叙对周思岚说,声音离话筒远了些,听起来遥远。
周思岚说:“好的,那你忙。”便像是离开了。
“我不是为了打击你,”隔了两秒,庄叙放缓了语气,“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他难得态度好些,像终于懂得同情,然而李善情宁可他讲话万分难听,但把自己放进植入名单。
“你年纪还轻,先把身体养好。”庄叙又说出一些街头老伯才会说的话,可能这对庄叙来说已算是安慰,李善情听着只想让他住嘴。
“身体养得好我还植入什么?”他烦到极致,忍不住又去抓身体,抓了几下,把上衣掀起来看了一眼,确认自己病发,戳穿庄叙,“你就是不愿意为我费心吧,果然是大总裁好有原则,维原生科成为超级独角兽有望了!”
“我再费心,实验成熟的植入手段也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能立刻提高吗?重度排异反应不是开玩笑,”庄叙对他说,“李善情,你不要无理取闹。”
李善情无话可说,把电话挂了,多年期待在此刻被宣判死刑,他怀疑自己如果不认识庄叙,直接向维原生科的志愿者计划提交申请,通过申请的几率说不定还会更高一些。
没想几秒,他便无法集中尽力,皮肤像贴在烧过的铁片上,疼得想吐。爸爸妈妈都去出差,玛丽已经睡了。
李善情没有通知任何人,直接给医院的顾问Alice打了电话,问她今晚有哪个医生在,麻烦派台救护车过来,他需要一间病房,以及求她不要告诉他的父母。
去医院的路上,李善情眼前已五光十色,觉得自己看见天堂,还短暂地晕过去了一小会儿,睁眼又在VIP2的病床上,病号服已经换好,吊针也打上了,不远处一名不认识的护工坐在陪床的椅子上。
护工见到李善情醒了,便找医生过来。医生对李善情说明情况,问他有没有情绪激动。李善情否认说没有,两人稍稍聊了一小会儿,医生让他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护工将李善情的手机放在床边,本想去陪护床睡,李善情不喜欢睡觉的时候身边有人,便客气地将他请走了:“我现在好多了,有事会按呼叫铃的。”
房里安静下来,李善情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发现庄叙还给他打了两个电话,不知是刚才吵架没吵爽,还是想对他进行伦理道德再教育。
无论哪个,李善情都不打算接受。
他方才晕了一通,气没有消除半点,只怕自己回过去,又吵起来,导致情绪激动,症状更加严重,便开了一盏床头灯,编辑了一条给玛丽的消息,主要内容是晚上忽然不舒服,不想吵醒她便没出声,自己来了医院,叮嘱她早晨起来看到这条消息,千万不要着急,吃过早饭再来探望。
消息发出后,庄叙突然又打来电话,李善情把电话掐了,庄叙发了条消息过来,说:“我到你家楼下了,你家是顶层?哪一间?”
李善情吓了一跳,立刻给他回拨过去:“你别乱来,我不在家。”
“你在哪?”庄叙简单地问。
简直像吵急了找上门,要和李善情打架,李善情觉得庄叙这人似乎精神也不是很正常,居然这么爱与人争长短。李善情自然不会说真话,告诉他:“来我同学家了,他在安慰我。”
庄叙安静了几秒,问他:“是吗?”
“嗯,”李善情毫无负担说谎,“毕竟我同学不像你,不是见死不救的冷血动物。”
说到这里又有些生气,他便又说:“我们要睡觉了,明天还要上课,再见。”
挂掉了电话,李善情躺在病床上,又很生气,又很委屈,难得地红了眼睛,狠狠在心里咒骂几句庄叙冷血,闭起了眼睛。
半梦半醒,护士过来给他拔打吊水的针。普通人不太有感觉的动作,李善情被痛得睁眼清醒,蜷起身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护士走了,他想翻身,压到手背上贴着的胶带,又痛得呜咽一声,病房的门就是在这时候被人推开,李善情最不想见到的人走了进来。
本来是一团高大模糊的身影,走近了,李善情便看到他的衣角,又是西装革履,看起来很气派。
李善情不想和他对话,立刻闭眼装睡,没多久,听到庄叙的声音,问:“你同学呢?”
一开口就是这种言论,李善情更来气了,又翻了个身,背对庄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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