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猫飞刀
会议室中央,漆黑的沉木桌围成环形,主位空着,父亲周驰海和母亲宋明月分别坐在主位左右两侧。
再往后,左右依次按年龄排着大哥宋海昱,表哥宋麒、宋麟,二姐周鹰以及周令的座位。
每个座位之间,隔着均等的距离,显得生疏又刻意。
周令的目光挪向空置的主位,那里曾是祖父宋卫国的位置,自宋卫国查出癌症后开始,频频缺席,直到半年前,宋卫国因病去世,位置也就彻底空下来。
将来某一天,母亲宋明月会坐过去,但不是现在。
在这种事情上,他们家一贯如此,严格又死板,不给任何人特权。
“周令先生?”
负责监视和记录会议的律师代表见周令迟迟未出声,开口提醒了一句:“请您尽快发表自己的决策,否则会因超时记作弃权。”
在一众西装革履,装扮精致的家人面前,周令穿着一身花纹夸张的潮牌家居服,吊儿郎当地摊开手,说:“我?我没有意见啊,我都说了,基金的钱够我花,其他你们随便分就好了。生意上的事,我又不懂。”
“这……”
律师代表为难地看向宋明月,她是祖父遗嘱的主要执行人,也是这场家庭会议的监办者。
她从文件里抬头,淡淡地瞥一眼周令,神情里既没有恼怒,也没有责备,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唇平静地吐出四个字:“视作弃权。”
接下来,这场会议,周令便只需要打着瞌睡熬就好了。
会议室的椅子硬邦邦,逼迫使用者挺直腰板。周令如坐针毡,只好不停摆弄手机。
他点开四人小群,发了个“坐牢”的表情包。
很快,李家阅回了他“同病相怜”。
听说,李家阅最近被他爸强制性塞到蒋科身边,学习如何做一名正经继承人,每天苦逼地坐在蒋科的办公室,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跟周令同病相怜了。
两人东拉西扯了一会儿,李家阅没话找话:“你几天没出别墅了?你那小金主没召唤你?”
“得了吧,就他安排那些无聊的约会,还不如在这儿坐牢呢。”
事实上,自从几天前,林余忽然发消息说取消看电影的约会,就再没给周令发过消息。
不过,周令也没太在意,这几天他正好被强制叫回来开会,省得找借口糊弄了。
李家阅:“坏笑.JPG 我觉得挺浪漫呀,摸摸小猫,拉拉小手,小情侣不都这样谈恋爱吗?别忘了,你的人设可是纯情大学生,说不定人家还是专门为你安排的。”
周令:“再恶心人,下回见面吐你脸上。”
李家阅:“害什么羞呀大学生,人家又肯为你花钱,又肯为你花心思,说不定真看上你呢?你就偷着乐吧。爆笑.JPG”
周令:“……”
周令懒得再理这傻逼。
他关掉微信,把每个APP都打开了一遍,最后停留在手机相册。
这段时间,他陪着林余做这做那,实在无聊透顶,每次坐在玩得津津有味的林余旁边,困得眼皮都在打架。
为了不让自己睡过去,他装作贴心记录,举着手机拍了不少照片。
有些是乱七八糟的风景,但大部分是各种场景下的林余——认真咬蛋糕顶上摘下的沾着奶油的樱桃的,站在一副色调阴暗不知所云的画作前愣神的,垂眼看着怀里毛茸茸的布偶猫的,提前到达约定地点后静坐在长椅上接雪花的……
原本空荡荡的相册,不知不觉排满了密密麻麻的照片。
周令翻着翻着,眼角弯起连自己也没察觉的柔软弧度。
“看什么呢,这么开心?”
二姐周鹰忽然凑过来:“男朋友?”
周令立刻按了锁屏,抬起头,发现会议已经结束,除了周鹰还站在旁边,其他人都互不认识一般,各自离开休息了。
“看来你还挺喜欢他的嘛,”正事结束,周鹰的表情也没那么严肃了,对着周令笑道:“上次叫你回来,你不肯,也是在陪他吧?”
她口中的上次,就是原本要陪林余住院的晚上,也是这段时间会议的开端。
那天,律师代表给他打电话,周令挂了五次,最后直接被找上病房门口,才不得不妥协。
第二天,他在医院拒接电话的行为,被公示在会议记录的“特别说明”里,每个参会的家人都可以阅览。
对此,周令没什么感觉,十次会议,他有九次都会出现在公示栏,还有一次写着“缺席”,这些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他自己都要忘了这事,没想到周鹰还记得。
“玩玩而已,”周令收了手机,起身伸了个懒腰:“可算结束了。”
周鹰瞥一眼他胸前的涂鸦:“你这身可够难看的。”
周令不客气地回敬:“正红色显老就算了,还显刻薄。”
周鹰愣了一下,才明白周令是在说她的口号色号,笑骂了句“真讨厌”,随后半认真半玩笑地说:“你懂什么,这是我的底气。”
周令像是根本没发现周鹰脸上的落寞,懒洋洋地往外走:“吃饭吃饭,这会开得跟老太婆裹脚布似的,饿死我了。”
周鹰没跟他一起,周令并不意外,和其他人一样,开完会总有很多事要忙,每一样都比填饱肚子重要。
不过,起码还有人能像个正常的家人,跟他说几句话,不至于让这个冷冰冰的监狱把他逼疯。
周令吃完饭,发现别墅五层的封锁解开了。
他坐电梯到一楼,看见穿着制服的佣人在大厅忙着贴窗花和灯笼,随便拦了个人一问,才知道明天就是除夕。
虽然他家这个样子,每年三十,大家还是得像模像样坐在一起,吃一顿安静得听得见咀嚼声的年夜饭。
难怪今天开完会,只有宋麒、宋麟两个人离开,他俩是周令大伯的儿子,有自己的圆要团。
周令摸出手机解锁,屏幕还停留在相册,照片里,林余正垂眼看着在火焰中融化的玻璃,暖黄的火光映在他白皙的下颌,留下柔软的阴影,显得画面十分温馨。
周令恍了恍神。
在他很小的时候,每当快要过年,祖母总爱坐在壁炉前织毛衣,他喜欢黏着祖母,趴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看书或拼图,抬起头时,总看见祖母脸上也总有这样小块的光斑。
他站在路口,来往搬东西的人唯恐磕着碰着,忙得束手束脚,拎着灯笼的阿姨委婉地提醒:“小少爷,您要不先回房休息?现在大厅太乱,小心伤到您。”
周令回过神,往外走了两步,又陷入犹豫。
他本想去找李家阅,但每年春节这几天,李家阅都被家里看得死死的,没法跟着他鬼混。白季一早带着他那小秘书去了马尔代夫,蒋科忙得跟失踪似的。
至于其他人,他倒是勾勾手指,就有一大堆扑上来陪他的,可想想那群阿谀谄媚的脸,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陪林余做那些幼稚无聊的事呢。
想到这儿,周令心里憋了股气。
他原本还觉得,林余忽然失踪,可能是想玩点欲擒故纵的小把戏,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忙着跟家里人过年,把他这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抛在脑后了。
随即他又觉得好笑,一个无聊的赌局而已,玩这么认真干嘛,年后速战速决,赶紧结束吧。
他全选了照片,手指在一键删除上停顿了片刻,但最终没有按下,若无其事地退出锁屏,回身往楼上走。
反正已经忍了这么多天,干脆捱到初一早上,省得来回倒腾了。
第16章 新年
周令到底是没忍住,把四人小群的人骚扰个遍,没得到回音,便开始戳林余的头像,直到系统提示操作频繁。
他承认这种行为很无聊,但没办法,如果不这样做,他自己会先因为太无聊而疯掉。
林余没有回,周令又拨了个视频通话,也没接。
周令仰面躺在床上,心里盘算着等林余上了钩,要死要活离不开自己的时候,一定要三天两头钓着他,叫他也尝尝抓心挠肝的滋味。
过会儿醒了神,又骂自己简直有病,什么叫也尝尝,搞得好像自己有多抓心挠肝似的。
看了眼时间,才不到三点,按照惯例,年夜饭会在晚上八点准时开始,还得熬五六个小时。
他从床上弹起来,心说再这样下去可真是要憋疯了。
这个家里,唯一还能说得上两句话的,也就只有和他同住一层的周鹰了。
周令走出卧室,走廊静悄悄的,从扶栏可以望向一楼。大厅已经被装点得红彤彤,只是空无一人,毫无节日的喜庆,反而显得更冷清。
敲了敲周鹰房门,没人应,估计又塞着耳麦开会,毕竟那女人是个工作狂。
周令犹豫了一下,压下门把手,发现门没锁,便推门进去了。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张漆黑的办公桌,风格和顶楼的“监狱”有得一拼。
周鹰坐在办公桌后,撑着脸睡着了。
周令用气声喊了一句:“姐?”
没得到回应,便轻手轻脚地走近,想要吓她一下。
周鹰显然熬夜工作了,手边放着冷掉的咖啡,文件乱七八糟地散落在桌上。
周令举起手,正要大叫一声”,余光瞥见桌上放着盘印泥,再看周鹰没化妆的脸,肚子里顿时冒起坏水。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拿那盘鲜红的印泥,视线一顿,指尖调转方向,探向一份展开的文件。
文件被压在下面,露出的一角赫然写着“林余”的名字。
“你怎么在这儿?”
周鹰忽然醒来,一把抓住了周令的手。
“你要干什么!”
周令挣开她的手,仍去拿那份文件。
周鹰一边抢夺,一边大吼:“你发什么神经!这些都是我的秘密文件,你没有权利看!你再乱来,我要叫保安了!”
周令不管不顾,从周鹰手里抢下了文件。
周鹰原本不顾形象地抓挠,想要阻拦周令,见周令已经得手,反倒冷静下来。
“你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别忘了,我们的家规。”
周令手背上被挠出血痕,他像是感觉不到疼,面无表情地翻开文件。
那是一份关于林余的调查资料,事无巨细地描述了林余的生平,但周令对此不感兴趣,他直接翻到后面,阅读分析结论。
和他推测的一样,上面列举了他和林余来往的全部过程,甚至还对两人约会中途的各种表情和肢体动作的细节进行分析,来论证林余只是周令心血来潮的恶作剧,而不是什么暗中帮他做事的重要人物。
周令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个家的监视之中。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周鹰也在其中。当初,他从祖父母家搬回来,是周鹰第一个来跟他讲话,也是周鹰第一个让步,愿意把原本独属于她的楼层分给他住。
抬起头时,周令的眼睛红得吓人。
“姐,我以为,这个家里,只有你把我当成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