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倾觞一尽
秦陌的语气很平静:“是我。”
尽管心中早已确定了答案,可在听到男人亲口承认,连辩解都不做的时候, 陈悯之的眼泪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酸楚和痛苦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 明明已经愤怒到极点,却仿佛连声嘶力竭质问对方的力气都失去了。
他只能坐在地上,颤着唇瓣喃喃:“...为什么?”
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些他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要一个接一个地背叛他?
陈悯之不明白。
秦陌没有回答。
他只是用一种近乎冷静到可怕的语气, 说出了最残忍的话:“在静水山庄, 停电时吻你的人,藏在你屋子里抓你脚的人, 也是我。”
或许是出于那么一点愧疚, 又或许是出于对自我惩罚的强烈愿望, 男人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 将他所有的肮脏、卑鄙、不堪,尽数暴露在了少年面前。
陈悯之骤然瞪大了眼睛。
他望着这张熟悉的英俊面庞,这个昔日他最信任的至交好友, 却觉得此刻站在面前的人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到了让他恐惧的地步。
仿佛眼前站在的不是一个和他一样有着温热血肉的人类,而是一个没有心脏的、冷血的魔鬼。
少年像是被接踵而来的伤害给击垮了,神色呆滞,一双眼睛空洞地睁大,泪水从那里面漫出来,他好像不再会说其他的话,只知道喃喃地追问着:“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因为我喜欢你。”
秦陌的脸色很平静,仿佛只是在说很平常的一句话,可垂在衣袖下的指节却紧绷到泛白。
他喉结滚动一下,漆黑眼瞳望着坐在地上的少年,哑声重复:“我喜欢你,悯悯。”
“骗子!”少年骤然爆发出一声叫喊,像是承受的压力终于到了极点,本能为他罩上的那层保护壳彻底破碎掉了。
陈悯之眼睫挂着泪水,他死死瞪着男人,浑身崩溃发抖:“你骗我!我之前问过你的,你明明说你是直男,不喜欢男人!你骗我!”
那时他原本都已经怀疑到秦陌身上了,可因为秦陌的一句不喜欢男人,他理所当然地就相信了他,并且在之后的那么久都对他毫无防备!
可陈悯之万万没想到,自己对秦陌的信任,竟然能够变成秦陌刺向他的一把匕首!
“对不起。”秦陌垂着眸子,声音低沉而沙哑。
但在情绪已经崩溃的少年面前,这句轻飘飘的道歉显然起不了半点儿作用,少年像是再也控制不住,坐在地上绝望地哭起来。
“骗子...骗子,呜、呜呜,你这个骗子...我那么信任你,你怎么能...怎么能...呜呜呜...”
陈悯之一想到自己之前竟然还把秦陌当成唯一的倾诉对象,把自己被人强吻的事全都给秦陌说了,还很开心地和秦陌说有女生喜欢他,而当时秦陌就心知肚明地在旁边看着,旁观着他被蒙在鼓里的丑态,看他像个小丑一样洋洋得意,就觉出一种难言的、巨大的羞辱来。
好丢脸...真的好丢脸...他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傻的大傻叉!
比起狼狈地坐在一地水痕与碎片中的少年,站立着的男人西装笔挺,衣冠整洁,脸上也没有太大的表情,可声音却嘶哑得厉害,仿佛并不比地上的人好上几分:“悯悯,我对你的喜欢是真的,在这一点上,我没有骗你。”
“之前的那一次...也不是故意骗你的。”
“在确定对你的心意之前,我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因此并不知道自己的性向是什么。我喜欢你,喜欢的只是你这个人,与你是男是女无关。”
秦陌说的是真话,他很确定,即使一开始他认识陈悯之时,陈悯之是个女生,他最终也一样会喜欢上他。
但少年显然已经不再信任他了,红着眼睛瞪他:“狡辩!都是狡辩!”
“你一边说你喜欢我,一边又骗我,欺负我,羞辱我,把我像个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没有人的喜欢是像你这样的!”
秦陌那张仿佛无波古井一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种名为慌乱的情绪,他上前一步,像是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似的:“悯悯,在你之前,我没有爱过人。”
“我承认,我之前是使用了一些错误的方式和手段,但我会改的,我会试着用你能接受的方式去爱你,你相信我,好不好?”
秦陌走到陈悯之跟前,想要去把坐在玻璃渣里哭泣的少年抱起来,可少年却猛地挥开了他的手。
“我不接受!”陈悯之恨恨盯着他,好像他成了这个世界上他最讨厌的人,“无论你用什么方式,我都不可能接受你的喜欢!”
从来柔软温和的少年,此刻却像是一只受到伤害的小动物,对着人竖起了浑身尖锐的刺:“你的喜欢和你一样,都让我感到恶心!”
说完,陈悯之也不顾手掌会被玻璃渣割伤,猛然在地上撑起身,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秦陌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像是忽然间被一把锋利的匕首刺穿心脏,凉风从伤口处灌进去,空落落地发疼。
向来冷静强大的男人,竟在此刻显露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
直到许久之后,他的神志才渐渐回笼。
他听到楼下传来模糊的喊声。
秦陌走向阳台。
卧室阳台正面对着别墅外面的草坪,能够将方圆几里的景象都尽收眼底。
于是他看到了草坪上少年拖着行李箱,渺小又倔强的背影,不顾管家的劝阻,那样决绝地往前走着,一次也不肯回头看他。
好像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霎时间,一种将要永远失去最珍爱之物的恐惧感攫住了秦陌,他疾步走向床头,拨通了别墅的内线电话,对电话那头的管家道:“拦下他。”
那一点脆弱感在男人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顷刻之间,他又变回了那个冷静到漠然的上位者,声线森冷,对着被他捕食的猎物下达了冷漠而残忍的追捕令:“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踏出庄园半步。”
*
庄园很大,从入口处到里面主人住的别墅,开车都需要将近二十分钟,而且七拐八弯的,陈悯之又没记路,拖着个行李箱,气冲冲地一边走一边抹眼泪,走了快一个小时才看到庄园大门。
他生气地想,他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再也不要和秦陌说一句话,他要离这些人远远的,就算没有朋友,他一个人也可以过好自己的生活。
然而,当他拖着行李箱走到大门前,却被人高马大的保镖拦下了。
“抱歉,陈先生,您不能出去。”
陈悯之愣了愣:“为什么?”
“这是少爷的吩咐,您可以在庄园之内自由活动,但不能踏出庄园一步。”
陈悯之瞪大了眼睛:“你们这是要软禁我?”
回答他的人依旧面无表情:“这是少爷的意思。”
陈悯之气得胸口上下起伏:“你们这是犯法的!我要报警!”
他原以为听到他要报警,对方至少会有一丝动摇,然而站在他跟前的保镖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而且不是一个,而是整整一排,身材高大,手持电棍,面无表情的保镖,就像是一排没有自主思想,之听命于主人的机器。
陈悯之瞪着圆圆的眼睛看了他们一会儿,望着一看就比自己强壮许多的一群人,他心里到底有些发怵,但因为生气,又生出了那么一点外强中干的勇气来:“你们真以为我不敢吗!”
“您请便。”
陈悯之当即就掏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电话根本拨不出去。
他来的时候还很正常的手机,现在突然没有信号了。
庄园里设有信号屏蔽器。
陈悯之傻眼了。
尽管他不是很聪明,但也能想到,这么大一个庄园,信号屏蔽器当然不可能是在这短短一小时之内设置好的。
秦陌多半早就想好了把他骗到这里关起来,只有他这个毫无防备的傻子,听信于魔鬼的谎言,天真又愚蠢地主动跳入了猎人为他准备的笼子里。
他逃不出去了。
陈悯之绝望地想。
这时,后方传来汽车的嗡鸣声。
一辆黑色宾利停在了他身后。
面容和蔼的管家从副驾驶上下来,躬身为他拉开了后排的车门:“陈先生,已经中午了,少爷正等着您回去一起用饭。”
陈悯之不情不愿地坐上了车。
回到别墅里,陈悯之果然看到秦陌坐在餐桌前,身姿笔挺,好像已经这样等了很久。
男人换掉了从公司回来穿的西装,只穿了一件白衬衫,款式简单,剪裁却十分利落,将宽肩窄腰的身形勾勒得十分明显,还能隐隐看到胸前肌肉起伏的轮廓。
秦陌平时穿深色更多一些,突然间换上白衬衫,倒还真显出了几分人模狗样的清俊。
但外表再好看,也掩盖不了这具壳子里包裹着的是个魔鬼的事实。
陈悯之如是想道。
见他回来了,秦陌动了动身体,将扣到最上面的衬衫纽扣解开一颗,淡声道:“过来吃饭。”
陈悯之看都不看他一眼,提着行李箱就往楼上自己的卧室走。
旁边的佣人习惯性的想要过来帮他拿箱子,但瞅了眼自家主人冰寒的脸色,又战战兢兢退到了一旁。
没关系,毕竟以后都要在这里住着,先放了行李再下来吃饭也是一样的。
秦陌脸色漠然的想着,可等了一会儿,却莫名觉得胸口有些闷。
他皱着眉头,又解开了一颗衬衫纽扣。
“把饭菜热一热。”他对佣人吩咐道。
“好的少爷。”
饭菜热到第二遍的时候,秦陌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男人看了眼手表,一张英俊面庞阴沉得能滴水。
他起身上了楼。
陈悯之把行李箱放到屋子里也没收拾,就坐在床上,闷着个脑袋想怎么才能逃出去。
报警是不行了,那要不找朋友来帮帮忙...
然后陈悯之绝望地发现,他唯一的四个朋友,现在不是被他屏蔽,就是被他拉黑了。
想到这里,他的思维又开始跑偏,开始思考起自己是怎么落到现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步的。
然后很懊恼地发现,还是自己太笨了,识人不清,明明长了这么多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分不清人好坏,总是要吃到教训才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别人是吃一堑长一智,他是吃一堑再吃一堑然后再再吃一堑。
陈悯之有点想哭。
就在这时,他听到卧室门咔哒一声打开的声音。
陈悯之转过身,看着跟进自己屋似的从容走进他卧室的男人,瞪大了眼睛。
他明明是反锁了的,而且别墅里的门也不是电子锁,就是普通的门锁。
但经历过在顾明珏家半夜被人开门的事情后,他那迟钝的脑袋在这方面也变得稍微聪明一点了。
这是秦陌的别墅,秦陌自然有每间房的备用钥匙。